“藍柯,你說的那個揚宮人在何處?”池清歡 端着一盅湯,低眉斂眼的站在一旁,如果不是因爲垂着頭,眼裡的寒氣根本藏不住。抓住托盤的手因爲太用力,能夠看到青色的經脈,微微凸出的指骨。
藍柯原本平靜的站在一旁,彭閔是一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擡頭看了眼池清歡,悄悄退了出去。
“揚宮人在一年多以前歿了,”藍柯彷彿在故意遮掩什麼,拱手回答時,目光雲淡風輕的掃過池清歡所在之處,“皇上一定是最近太累了。”
“池妃先回宮吧,等朕有空了再去看你,今晚朕想早點休息。”池清歡福身告退,“說吧,什麼事情還是不能讓她知道的?”
“主上可還記得念越?”池清歡一出殿門,連稱呼都立馬變了。藍柯從角落裡拿出那幅畫,畫中有女翩然若仙,彷彿這紅塵滾滾,她可是染分毫,“這是主上的畫,主上可還記得這是誰?”
“難道是那人?”眉頭微微蹙起,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彷彿不久前才聽到過,頭腦裡彷彿有一團迷霧,每每自己想要撥開迷霧,可是那迷霧深處,是更加黑暗的霧靄,越是努力就越是忘記,“這和朕問你的有什麼關係?”
“主上只需要記得,主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畫中人,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念越’……”
“朕覺得不認識這人,可不知爲何覺得熟悉……”
“因爲無數次的忘記,又無數次的想要記起,忘記的時候不記得,思念的時候便覺得熟悉,越是思念越是忘記,”主上思念的太多了……
“主上爲了安撫那一幫老臣,意封池妃娘娘爲後,屬下自知不能干涉主上心意,可是如果有一天,主上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回來了,又該當如何?”
“心心念唸的人?朕不知自己心心念唸的人是誰。藍柯你到底想說什麼?”
“主上,主上心心念唸的人,乃畫中人……”如果今天說了,是不是明天就會忘記,說的越多,就忘記的越快,可是如果不說,他便在也想不起來,“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回來了。”但是,也有可能永遠不回來。
“你的意思是,朕已經冷漠無情的,連自己最心愛的人都會忘記了?”聲音驟然冰冷,彷彿自帶嘲諷。
“屬下知錯,主上恕罪。”是你自己說的,不管發生什麼,也要護她周全,替你。
扶幾回到了那座小屋,在長平街的盡頭,沒有來來往往的人,在小巷深處,和離開時沒多大變化,除了傢俱上有細微的灰塵,還有地上已經變色的血跡……
回到這裡的時候,總覺得不安全,所以不敢把祝析接回來,有的事情總是要弄清楚的,就像當初一樣。
兩天後,有人在敲門,剛剛打開一條縫,別有黑影閃進來:“宮人安好!既然宮人已經回帝都,屬下想,有的東西是時候告訴你了……”卓夏和繼旭並排着跪在扶幾面前,神色凝重,讓扶幾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如果和我沒關係,就不要告訴我。”突然感到害怕,害怕聽到關於他的什麼消息,明明知道那是他作爲帝王的職責,但是還是會心痛,不管他有什麼苦衷,其實自己知道,到最後都會原諒他的。
“這件事情和宮人有關係,但是在屬下說之前,希望宮人有所準備,切不可魯莽行事。”卓夏少有的嚴肅認真,他越是這樣,就越讓人恐慌。
“屬下等今天才回帝都,宮人趕路回京,屬下兩人現在才追上……”意思就是他們還沒有回過宮,還沒有見過其貅,“皇上他中毒了!是徒來。”
似乎很小的時候聽師兄他們說過,世間有藥,似忘憂,心有所念者,難相忘,食之,不可想,念深,忘可見其速……
就好像很小的時候,師父帶自己去看帝都深處一座很高的山峰,山頂積雪,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可是,原來自己以爲的輕盈的,溫柔的雪,原來一旦坍塌,竟然蘊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扶幾覺得自己是一個冷靜的人,可是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間,人已經消失在屋內。就好像那一年看到的雪花,一點點的積壓,突然爆發的時候,令人恐怖害怕。
留在屋裡的人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拿出腰間的信號彈。
在黑夜裡穿行,在屋檐上疾走,偶爾會踩響磚瓦,引起一兩聲狗吠。一朵藍色的煙花在剛纔離開的地方升起來,突然炸開,照亮慘白的面色。
藍柯執劍坐在屋頂,眼中有煙花升起,彷彿心裡那一點渺茫的希望,蹴爾湮滅。二十六暗衛出,傳令下去,清理宮中巡邏守衛。
扶幾這一路暢通無阻,離開一年多,現在回來,竟有些陌生,但去太和殿的路卻是記得十分清楚。
其貅那時候在看畫,爲了不忘記,在上面題了名字————念越。
“你在幹什麼?”殿中無人,外面有彭閔和兩個守衛守着,聽到聲音的時候,見彭公公都沒什麼反應,都繼續裝死人……
從窗戶躍進來的人,穿一身月白色的紗衣,在夜晚起的輕霧裡,有晚風揚起三千絲,神似畫中人。可是除了眼睛,那張臉卻是不同的,完全不同,雖然依舊好看,可仍舊不是……
如果有人夜闖皇宮,大概不是死在皇帝劍下就是死在暗衛手裡,可是現在,難道是被美色迷住?既忘了叫人,也忘了趕人。
扶幾注意到了那幅畫,角落裡寫的,卻不是自己的名字,卻是自己的心思————念越。
右手落在耳垂處,有一條微不可見的疤,輕輕的撕下,眨眼過後,便成畫中人。那是一張連扶幾都快要陌生的臉,眉骨微微突出,眼睛微微凹陷,垂下眼瞼時,眼睛細長,巴掌大的臉,膚色慘白,脣色也慘白,胸口起伏,那是因爲催動內力太久,現在還沒緩過來。
他不記得了又怎麼樣?那是因爲思念,纔會忘的更快。
那些受過的委屈又怎麼樣?此時此刻,他眼睛裡突然燃起的光,就是對自己最好的救贖,價值連城不及他,萬里星辰比不得。
“原來你真的活着。”
“你不知道我是誰?”按他中毒的時間來算,還不過兩個月,他竟然忘的如此乾淨,不知是喜是悲,“既然你已經忘了,那就讓我告訴你,我叫‘遠追’,你要把這個名字刻在心上,說什麼也不能忘了,如果你記不住,叫我‘念越’亦可。”不管你思念的是誰,只要都是我……
“你不留下來?”他穿了便服,黑色錦袍,兩鬢有發垂下,下巴下的胡茬倒是剃乾淨了,乾乾淨淨的模樣,突然讓人想到他們所說的從前的太子,那個從前溫柔的模樣。
“從現在開始,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好好的。”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就回山找師兄,師兄不行就找師父,他們一定有辦法解毒。
一聽到自己要走,那個本該威風凜凜的男人,突然把頭低下去,一副委屈極了的樣子,不說話,也不看自己,徒來一點一點的吞噬他,讓他越來越不像一個皇帝……
出殿的時候,彭閔倒是一直低着頭,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倒是有一個門衛一直看着自己,扶幾覺得眼熟,仔細一回想,竟是那獄卒姚山光。
“宮……,宮人……”他仍舊高高壯壯,不善言辭,被姑娘盯兩眼臉就紅透的模樣。
“今日我來這裡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見過藍柯,詢問了一些情況,的確沒有辦法。時間過去兩個多月,一旦毒入腦,就算到時候有解藥,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所以這一切,要越快越好!
帝川————
扶幾跪在百密子身前,在自己最依賴的人面前,一切弱點都暴露出來。“師父,他中毒了,是徒來,他忘記了我,可能還會忘記更多的事情,一年的時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救他!”
徒來……
百密子坐在黃花梨的椅子上,無奈搖頭,陷進去了,就拔不出來。師兄師姐們來扶,所有人心頭的心尖寶,怎麼捨得讓她跪在冷硬的石板上。
百密子看看守山冢外,有鏡湖反射陽光,波光粼粼,靜影沉璧,有山雀來往,有野兔吃草,藥草生雞勃勃,還是寧靜祥和的樣子。
這世上有的毒,連自己也配不出解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