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柯,去查。”只要不是你是誰都可以。
扶幾醒來的時候頭昏腦脹沒有力氣,身上的傷口上還帶着絲絲的清涼,窗外有陽光透進來,一掃前幾日的陰雨綿綿,偶爾有幾隻鳥雀呼晴,然後侵曉窺檐語。
周朝遭還飄散着一股藥的味道,擡起手臂一聞,可不就是金創藥的味道嗎。這個姚山光又不聽話,好吧既然已經上了藥,雖然對故人來沒有什麼用,但對身上的鞭傷卻是極好的,所以當姚山光藉口來爲自己送飯的時候,扶幾都暫時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忘記了體內的故人來和不死蠱,忘記了自己後天就要被處以極刑,忘記了自己懷裡還有一塊燙人的令牌,對着山光笑得咧開了嘴。
“宮人今天遇到了什麼事情這樣開心?”
“我遇到一個好人。”扶幾望着山光微紅的臉,“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你……”
這下他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地開口:“宮人夢到我什麼了?”
“我夢到所有的人都要殺我,只有你護着我,然後……他們便殺了你……”頓了許久,扶幾 忽然仰頭看他,面前的人還在發愣,回過頭來發現扶幾在看自己,立馬收起臉上的苦澀,目光中帶着詢問,扶幾見他不說話,便主動開口轉移了話題,“宮中人有千百,你是如何記得我這一個的?”
“……宮人心善,自……自然是引人注目的……”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留下扶幾坐在原地,一個局外人尚且能記住自己的心善,可是那些人呢?終究人世太薄涼,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滾滾紅塵,當初是自己執意要踩進來……
晚上的時候仍然會陷入幻境裡,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總有人會把自己拉回來,扶幾看到山光因爲自己已經幫其他的獄卒值了好幾天的夜了,忽然想到他曾經說過的話,他說人總是要活着的,只有活着纔有希望,難怪不得,他總是幫助自己,在陷入幻境四肢麻木時,也總是能在夢裡看到他對自己笑,那個人是山光吧,總是把自己從夢裡叫醒……
扶幾看到自己的頭髮,在中了故人來之後的幾天裡迅速烏黑變得發黃,枯燥,一如牢房裡的稻草。
終於到了那一天,在迷迷濛濛中醒來的時候,突然有人進來把自己架着,在沒有反抗的時候,輕輕鬆鬆的塞進了囚車,一個時辰纔到午時,扶幾聽牢房裡的獄卒說自己是被處以凌遲,山光至今都沒有告訴自己,但是扶幾每次看他的眼睛時在裡面看到了哀怨,然後就對着他笑,好像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奴陰臺在皇宮的西面,要通過西門,接近鬧市,要穿過兩條街,從重獄司到那裡大概就要走一個時辰。
當車軲轆一寸一寸的碾過青石板,扶幾軟倒在囚車裡,配上一身破爛的衣裳,覺得連同自己 都好像是一堆破爛。
所謂的奴陰臺不過是一片空地,中間有一個九級高臺,四周圍有削得很尖籬笆,籬笆內側站着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扶幾看見幾個熟悉的面孔————自己曾在蘇州的身後看到過他們,他們也是大理寺的人。
高臺之上有一個十字架,架子上的麻繩血跡斑斑的纏繞在木柱之,聽他們說今天給自己判的 有二十刀,挨不捱得住自己不知道,反正明日在重獄司行刑,似乎明日判的是三十刀,宮內宮外以儆效尤。
有行刑的劊子手把扶幾綁在那架子上,在不算溫和的陽光下等待午時的到來。
遠處有人聚集成堆,扶幾偶爾能看到一兩個人手裡拿着銀票,約莫是在打賭扶幾能走過多少刀,扶幾臉上揚起苦笑,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他們這樣實屬正常。
扶幾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刀,被端上來的時候扶幾擡頭看了兩眼,刀柄上刻了青面獠牙的古獸,狀如幽靈的眼睛鑲嵌其上,被凌遲的人都是慘死,據說上面的幽靈是爲了震懾亡魂,扶幾不知道那幽靈的圖騰是否能夠震懾住自己,但估計沒有人能在行刑的時候可以如此多淡定,扶幾也不例外。
外人看到的多麼平靜,實則只有扶幾自己知道,已經無力顫抖的雙腿,若不是雙臂被綁在架子上,估計自己也站不穩了吧。
大概是爲了保證自己今天不死,哪劊子手只是撕開了自己的衣袖,略微彎曲的刀刃貼在手臂上,用力往裡一按,有鮮血如蛇信子般淌出來,扶幾吃痛皺眉,振動的雙手還來不及反抗,那劊子手咬牙一劃,一塊指頭大小的皮肉被割下,頓時有鮮血如注,有多痛呢,痛得扶幾死死地咬住嘴脣才能控制自己不會痛呼出聲,然後是豆大的淚珠滾下來,扶幾看到臺下的百姓幾乎都和自己一樣,大概從那如泉涌的鮮血裡也感覺到了疼痛。
臺下是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扶幾覺得那些聲音離自己忽近忽遠,忽遠又忽近,明明還算溫暖的陽光,此刻照在身上卻是遍體冰涼,意識飄得很遠很遠,遠的扶幾已經數不清身上已經捱了多少刀的時候,臺下忽然傳來一陣躁動,十數個黑衣蒙面打扮的人從天而降,他們有的手裡拿着手裡拿着扶幾再熟悉不過的武器————繡着雲紋的天蠶絲白練,有的人拿的是墜了翠綠欲滴的冷玉的長劍,扶幾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然後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如決堤之湖,傾瀉不絕。
有人用劍斬斷綁在身上的繩子,扶幾雖然只看到那雙眼睛,但還是認出來那是四師兄扶桑,他的眼睛睜得通紅,觸碰扶幾時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在看到扶幾身上縱橫的傷口後,不加掩飾的心疼讓扶幾心裡漸漸回暖。扶桑眼裡的扶幾,在帝川之上本是所有人都捧在手心裡的天之嬌女,如今卻是遍體鱗傷,被綁在被世人詬病的地方,以賣國賊的身份……
扶桑摟住扶幾,足尖一點,十數個黑衣人向這邊靠近,將兩人圍在中心,擋住在吃驚之後才帶人衝進來的鎮國將軍樓襲,草草地過了幾招,以四下奔逃的百姓做掩護,迅速消失在屋檐房頂。
蘇州與樓襲間眼神交流幾來幾往,那是太皇太后指定要殺掉的人,如果放走了,沒有人接得下這麼大的鍋,樓襲點頭,領兵追了上去。
扶幾很明白,帝川上的人,即使可以以一敵百,但終究常年生活在山上,不似身後追兵那樣瞭解地形,又帶着自己這樣的累贅,成功逃回帝川的可能性有多小,扶幾都不敢去想。
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此時的扶幾正趴在扶桑的背上,即使扶桑在騰躍間已經把動作放得很輕,但每一次晃動扶幾還是痛得屏住呼吸,乾澀翻着白皮的嘴脣被咬出血痕,越痛就咬得越緊,咬得越痛意識也就越清醒。
在逐漸清晰的視界裡,扶幾瞥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越來越近,近到扶幾能看到他的臉時,才猛然間想起那一號人,那個曾經秀女們口裡,姿容俊俏的鎮國將軍樓襲……
我的手機 2018/11/1 18:00:32
扶幾不知道他和師兄們比起來功夫如何,但聽說他在戰場少有敗績,估計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更何況,如果師兄他們知道自己中了不死蠱,扶幾更是不敢想……
拍拍扶桑的肩頭,湊到他的耳邊:“師兄,你們把我放到城北的小廟裡,獨自引開追兵去吧,我下山這麼久,自有去處。”扶幾明顯感覺到扶桑在半空的身子一頓,摟住自己的手抱得更緊,“師兄可別捨不得,到時候我們都被抓了,可不就全部都折在這裡了嗎。”
他停在屋頂,跟上來的師兄師姐們看到他停下來,以爲前方有什麼人,立馬把扶幾圍在中間,扶塵嚇的一愣:“發生什麼了?”
扶幾笑着看了他一眼,搖搖晃晃地從扶桑背上下來,又一一掃過衆人。自己年齡最小,自幼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存在,他們有多擔心 自己又怎會不知道?
“塵哥哥膽子還是那麼小,一遇的事就問東問西的。”假裝身上不痛,假裝沒有受不死蠱的影響,假裝身上的傷都不存在,然後擺出熟悉的笑。
“快別停下來,師父就在不遠處了,後面有人追上來了,扶姿可能撐不住,她現在可是纏着樓襲呢。”
扶几几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屋檐上一躍而下,落地時踉蹌一下,沒有再做停頓,朝城北的小廟跑去,他們在身後喊自己的名字,但又不敢太大聲,扶幾逆着風,一邊跑一邊轉過頭看他們:“師兄師姐你們快走,我安全下來會告訴你們的。”
扶幾逆着風,裙襬割破風的尾巴,冷風如利 刃般刮在臉上,割的身上的傷口像是被撕開,再轉眼的時候,剛纔的那個屋頂已經沒有人,扶幾鬆了一口氣,腳下一軟,跌倒在地,有鵝毛般的雪灑下來,掉落在睫毛上,漸漸模糊了視線,北風在耳畔呼嘯劃過,意識墜入無邊黑暗,在黑暗的盡頭有黑色的衣袍一角慢慢靠近,扶幾沒有感覺到殺氣,身體像被抽乾了水的魚,不管現在有多大的危險,扶幾仍然自顧自的暈了過去。
真在昏暗的幻境裡,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腳下彷彿滴進墨汁的湖水,周遭都是緩慢浮動的霧氣,而自己全身**,被包裹在那一片灰黑色的迷霧裡,腕間有一條冰冷的白綾,有短短的一截落進那湖水裡,蒸騰起騰騰的黑煙,發出刺耳的“嗤嗤”聲,被腐蝕的留下鋸齒般的截面……透過那黑灰色的湖水,扶幾模模糊糊地看到湖底的森然白骨,重疊成堆,湖面上倒映着的是扶幾白得幾乎透明的身體,湖面無風而動,再平靜下來時,扶幾再看過去,自己的身體也變成了白骨,白骨忽然鬆動,潰散成一堆死白色的蟲,沒有邊境的幻境裡,忽然想起扶幾淒厲的叫聲,猶如困獸,無謂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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