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見御的臉色更加蒼白,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這短短的幾步路,卻像是在耗盡着身體所有的力量似的。
“我知道。”他聲音乾澀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在她離開後,他一步步地還原着她離開前的軌跡,從古管家的口中,從穆昂的口中,知道了她曾經來過這裡。
她輕輕一笑,笑容卻有些飄渺,“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在這裡,當時到底是在想什麼吧。”因爲那些,她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可是現在,她卻想要完完整整地告訴他。
關燦燦慢慢地前方走去,而司見御則跟在她的身後,她越來越接近江面,直到她的腳尖距離江面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猛然地從她身後緊緊地抱住了她,“不要!”他低喊着,雙臂緊得要命,還帶着一絲微顫,似乎深怕她會這樣一頭栽下去。
“放心,我不會跳下去的。”關燦燦淡淡地道,“當年我都沒有跳下去,現在更不可能跳下去了。”
他的身子驟然一僵。
她擡起手,一點點地拉開了他擁着她的雙臂,轉過身子,正面對着他,“當年的車禍,讓我失去了聲音後,醫生又診斷出我很可能不能再有孩子,那時候你和方若嵐在一起,我並沒有怪你,畢竟,她比我更適合,她的聲音,可以讓你入睡,而她,也能爲你生下孩子……”
“我沒有和……”他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她的手指卻壓在了他的脣瓣上。
“已經不重要了。”她搖搖頭道,“那時候,我只是覺得可笑而悲哀,我拼命地在想,你愛的到底是我的人,還是我的聲音。沒有聲音的我,對你來說,已經根本不能讓你入睡了,即使晚上,你抱着我,也還是失眠。可是在休息室中,當方若嵐像以前的我那樣念着書的時候,你卻可以安然地閉上眼睛……”
她頓了一頓,繼續道,“其實那時候的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可是我卻還像再自私一次,所以來老宅找你……”
“別再說下去了!”他打斷着她的話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什麼,也知道你是怎麼離開那兒的!”當從古管家的口中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種崩潰的感覺。
“是嗎?那麼應該是古管家告訴你的吧。”她猜測着,當時也只有古管家在場,“後來我開着車,來到了這裡,我不斷地哭,拼命的想要喊出聲音了,覺得如果我還有聲音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地去喊,都沒有辦法說話,發出的只是一些無意義的破碎的音。”
關燦燦說着,目光瞥向着那沉沉的江面,記憶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刻,那樣聲嘶力竭地吶喊,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時候,我就這樣站在江邊,心中是一片絕望,我聽着江水不斷拍打的聲音,就像有一個聲音在蠱惑着我似的,說只要跳下去,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了。一瞬間,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就這樣跳下去,因爲那種絕望,幾乎把我整個人都要壓垮了,我所構建的未來,全都在崩塌。”
他的心中一痛,這時候,不止是臉色發白,就連脣也發白着,沒有着一絲的血色。那時候的她,已經絕望到想要跳下去了嗎?
而她的這份絕望,卻都是他給予的!
“御,那種絕望,你明白嗎?痛到了極點,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色……那時候,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辦法,就是離開你,徹底的遠離這份絕望和痛苦。”這些話,她從來不曾對別人吐露過,她以爲,當她真的說的時候,會很痛苦,可是出奇的,卻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好像只是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似的。
那以往的一幕幕,在她說的時候,依然掠過着眼前,不斷地重現着,當時的那種心情,她依然還記得,但是卻像是在看着一本五年前已經放過一次的影片一樣,只是旁觀着,而沒有融入進去。
司見御晃了晃身子,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而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着拳狀,指甲不斷地陷進着手心的皮-肉中,刺痛着掌心。
她的離開,竟然是那時候,她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方法嗎?那個時候的他,到底是把她逼到了什麼樣的地步,纔會讓她落到如此地步呢?
他明明是深愛着她的,明明是最最捨不得她受傷的,可是偏偏,卻傷她至深。
他的耳邊,聽到了她的聲音說着,“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在五年前就結束了。”
結束了嗎?不,沒有結束……他和她之間,還遠遠地沒有結束……司見御的脣顫了顫,沙啞地道“怎麼可能結束……燦燦,別和我說結束好嗎……”
他的臉色,在月光下,是如此的蒼白,而他的眸色中,已是一片乞求之色。他的喉結上下滑動着,雙手再度地抱住着她,臉埋在了她的肩窩處,低低的吶喊着,“我愛你……我愛你啊……”
“或許這只是你的錯覺罷了,也許你以爲你是愛我的,但是如果當年,你先遇到的人是方若嵐,而不是我,那麼你會愛上的人,或許是她吧。”她靜靜地說着。
“不是的!我愛的人,從來都只有你。”
“可是我卻已經沒辦法相信了!”她如是說着,“如果我們再重新在一起,我會去想,你到底愛的是什麼,我的聲音,還是我真正的這個人?如果沒有了聲音,你還會愛我嗎?又或者,當再出現一個聲音和我相似的人,你又會怎麼樣呢?我可以站起來一次,但是卻未必能夠站起來第二次。那種絕望痛苦的滋味,我沒有辦法再去承受第二次。”
“可是你真的覺得結束得了嗎?”他定定地看着她,“難道在你心裡,真的可以完完全全的把我放下,一點都不在意嗎?好,就算你說生下笑笑,讓笑笑姓司,都不是因爲愛我,那麼你的聲音呢?當初,你車禍的時候,是因爲我救錯了人,所以纔會暫時性失聲,那你現在聲音恢復了,是代表着你原諒了我,你心底還愛着我的,對不對!”
他急切地問着,就好像在抓着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關燦燦擡起着手,突然撫上了司見御的臉,沿着他臉龐的輪廓撫摸着,額頭、眉毛、眼睛、還有他眼底的那一抹青黑,高挺的鼻樑,以及剛纔被他的牙齒咬出深深的牙印的脣瓣……就像是某種儀式似的。
他的身體僵直着,一動不動,任由她的手撫摸着。
月色無垠,而江邊地冷風,在這樣的夜色下,越發的寒冷。
片刻後,關燦燦放下了手,用着一種陳述的口氣緩緩地道,“我會重新恢復聲音,並不是因爲原諒了你,或者還愛着你。御,我和你之間,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只是不適合,彼此的錯過而已。當年我生下笑笑,當笑笑到了普通小孩會說話的年紀時,卻連最簡單的‘媽媽’都還不會發音。我很急,也很怕,怕因爲我自己無法說話,所以讓笑笑也說不了話。我拼命的試圖說話,也在國外看了不少醫生,可是都沒有用。直到有一次,我寫了一首曲子,把我們從相遇,到離開,還有到笑笑出生……種種心情,都寄託了在曲子上,當曲子寫完地時候,我就好像又重新過了半生,然後我在心底對自己說,該放下了,不管是愛也好,痛也好,都該放下了。然後,很神奇的,過了幾天,我可以說一些簡單的字,接着,又可以說更多的字,直到完全恢復。”
她的聲音,在夜風中是如此的清晰,“御,我可以重新開始說話,正是因爲我已經徹徹底底的把你放下了。”
這些言語,每一個字,都像是最最鋒利的利劍,狠狠地扎進着他的胸口,讓他踉蹌地往後退開了一步,她的目光,她的口吻,她的神情……在在告訴着他,她真的已經完完全全的把他放下了。
而她的聲音,就是最大的證明!
當重逢的那一刻,他欣喜着她聲音的恢復,可是這一刻,他卻寧可她的聲音沒有恢復,這樣,至少他還可以想着,她的心中,還是有他的!
“哈哈……哈哈……”他狼狽的笑着,引得還在江邊的一些人的側目,可是他卻像是渾然未覺似的,只是直直地看着她,臉上是無盡的痛苦。
這就是她給他求婚的答覆嗎?是在告訴着他,她永遠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嗎?
原來,對他的懲罰,還遠遠沒有結束,原來,她的聲音,纔是對他最大的諷刺,“真是好笑,原來和我想到,竟然會完全不一樣……我怎麼會那麼自以爲是呢……自以爲,你是可以原諒我的……”
他的手指深深地耙進着髮絲間,頭……又在痛了!神經都像是被死死的扭絞在一起,被利器不斷地磨礪着,瘋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