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慕建元二十三年六月三日這一天註定是不能平靜的一天,但在最初的時候,一切尚且還是喜氣且祥和的。
是日,晨,禮部官員告天地宗社,太子具孝服告几筵。
至時,鳴鐘鼓,換上袞服的太子御奉天門。
此時早就等候在宮門外的官員都身穿朝服,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下,穿金水橋,入皇宮內城,於午門外廣場上以“文東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兩側,等待在奉天門上做禱告的太子。
待太子禱告完從奉天門上下來,進入金鑾殿就座,百官們這才依官階高低魚貫而入,對“新皇”上表道賀。
按照規矩,沒有功名在身的葉修是沒辦法進入金鑾殿給新皇上表道賀的,更別說還是站在三品以上的重臣位置。但誰讓他有從龍之功呢?因而雖然很多人對葉修竟然能和自己站在一起頗有微詞,但也只能默默忍了。
但此時被很多人羨慕嫉妒恨的葉修卻有些魂不守舍。昨夜自他下令手下去打探三公主鳳凰的相關消息後,他便整夜都沒有睡覺,可直待今日東方染上絢爛朝霞,卻始終沒有打探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如若真的要說什麼不對勁,那就是隨着三公主深入簡出,三公主駙馬似乎也婦唱夫隨的跟着玩起了隱匿,不僅平日裡幾少出門,甚至連今日這麼重大的登基大典都沒有來。
若不是有人看到過三公主駙馬出過門,葉修甚至要懷疑人是不是真的在府裡。
看着再過一個人就要到自己上表道賀了,葉修這才收斂了心神,卻到底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多心吧。
百官上完賀表後,終於到了最後一個環節。
在百官屏氣凝神中,司禮太監於一旁緩緩走出,開始正式宣讀詔書,以便確認新皇帝身份。自此,一屆新王朝這將自此拉來新的序幕。
司禮太監宣讀詔書的時候,百官拜伏,即將成爲新皇的太子高踞上首,垂眼望着下面黑壓壓的一片,眼神複雜。
以前他也是那下面的一員,自他得到景慕帝允許入朝聽政後,他便在那下面一跪跪了許多年。他還記得最初的時候,他跪在那裡忐忑而又激動,忐忑於天威難測,激動於終於可以得到注視。可後來他跪在那裡的心情卻是謹慎而麻木的。
如今跪在那下面的人是不是也如他當年一般的心情?
他正神思恍惚間,忽地便被一道石破天驚的嗓音給驀地震醒,“報!有華邵大軍突襲都城!”
一言出,滿庭譁然。
景慕京都外,角鼓爭鳴,喊聲震天,千軍萬馬,嚴正以待,一場大戰已然是一觸即發。
六月芒種,本該是萬物生機勃勃的大好時節,景慕京城內外的百花雖早已凋謝,但翠色慾滴的綠葉抽了新芽,層層疊覆,一眼望去宛若碧海青天一般。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這個時節該會有大批的文人墨客結伴而行,踏青郊外,然後爲這生意盎然的大千世界吟上幾首酸詩才是。
然而此時,這生機勃勃的一切卻好似血戰前的隆重祭典一般,無聲的爲那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吹響了前奏。
兩軍交戰,按例該派人先行上前叫陣纔是。但這黑壓壓的仿若從天而降的華邵士兵卻是一聲不吭的悶頭就在戰鼓號角的催促下開始攻城。守城的太子大軍甚至不知道此次華邵大軍領兵的將領是誰,便被迫的進入了戰局。
總算萬幸的是,因着葉修的謹慎,原本守城的戍城軍都被換成了太子的嫡系,而這羣太子大軍不愧爲剛剛經歷過腥風血雨的精銳部隊,雖剛開始蒙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開始阻止反擊。
兩軍交戰,戰火飛揚,但一時之間倒看不出誰更勝一籌。
鳳凰得到華邵大軍開始攻城消息的時候並沒有驚訝,只是在心中腹誹皇北天這人實在缺損,竟早不開始攻城,晚不開始攻城,偏偏在太子要正式被確立身份的那一會開始攻城。鳳凰甚至懷疑那個報信的傳令官是不是皇北天安排的人。
但無論是不是,挑這個時間開始攻城的確給了太子十分大的打擊。畢竟只要那即位的詔書讀完他便是景慕名正言順的新皇了,可這詔書偏偏才讀到一半,華邵大軍,打來了!
不過鳳凰現在倒是沒功夫去揣摩太子的心情,因爲青玉正在她耳朵邊不停的嘰嘰咕咕。如今華邵大軍突然打過來,雖據探子所言皇北天並沒有出現,但很快別人就會發現皇北天不在三公主府,屆時身爲皇北天髮妻的鳳凰定然會成爲首個被懷疑的對象,之於這種情況,鳳凰如今若還留在皇宮自然十分危險。
可偏偏鳳凰就是不同意現在離開皇宮。對此鳳凰給出的理由是,景慕帝還未死,她的目的還沒達成,此時她若是離開之前不是白熬了麼?
青玉簡直要被自家閣主的固執給弄瘋了,“閣主,這都什麼時候了,您現在還不走,難道是要等着做人質麼?”
最近一直陪着鳳凰下五子棋的影七在暗處呸了兩聲,“瞎說什麼呢,閣主怎麼可能會成爲人質,當我們都是死的麼?”
“你們又沒有三頭六臂,”青玉顯然也是急了,聞言絲毫不讓道,“太子手下的大軍人數可比大公主多得多了,到時候一個打一個打不過你們,一百個打一個呢?”
一百個打一個,神仙也扛不住。影七沉默了下去。
鳳凰聞言卻是笑了一聲,不緊不慢道,“他一百個打一個也要有那麼多人啊!你也不想想太子手上總共纔多少人,如今派出去守城去了一大部分,剩下的還要戍衛皇宮,哪裡抽的出那麼多的人手來對付我們?而且你沒看那情報麼,華邵大軍一過來就開始攻城,那架勢根本就是不給太子大軍反應的時間,此時太子那裡定然手忙腳亂呢!”
鳳凰說的不假,太子此時的確沒這個閒工夫收拾她。他甚至在得知華邵大軍突襲都城的第一時間都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華邵的大軍怎麼會說出現就突然出現了?”登基大典肯定是沒辦法再舉行下去的,屏退了朝臣,太子於御書房中終於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那麼龐大的一支軍隊一路穿越大半景慕直逼京都怎麼會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會不會是一路喬裝改扮,分流進入景慕,然後再於京都外集合的?”一個也跟了太子多年的將領揣測道。
一直蹙着眉頭的葉修聞言卻是果斷的搖頭否認,“不可能,那麼龐大的一支軍隊,就算分流也十分顯眼,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如果不是分流進來,那你說他們是如何突然冒出來的?”那將領疑惑道,“總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他問完,葉修卻沒有立即回答,似在沉吟,在場衆人雖以太子的身份最高,但主心骨卻在葉修,此時俱是兩眼直直地看着他。
半晌才聽他沉聲道,“只怕我們一開始就中計了。”
“什麼意思?”太子此時也有些沉不住氣,急聲問道。
葉修若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道,“這支華邵大軍進入景慕之所以沒有被我們察覺,只怕不是因爲他們喬裝或者分流了,而是這個消息始終被人有意給封鎖了。”
“不可能,”他一說完剛剛那將領就斷然搖頭道,“誰有那麼大的本事竟能隱瞞一支軍隊的行跡?那可不是一兩百人或者一兩千人!”
“如何不可能?”被反駁葉修也不生氣,仍是十分有耐心道,“我們之前一直和先帝的大軍交戰,那個時候根本無暇他顧,後來等我們打入京城,所有的焦點又都聚集在太子的登基大典上,這個時候只要有一個有一定實力的情報網刻意隱瞞一下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太子此時已經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說的有一定實力的情報網指的是?”
葉修微哂了一聲,笑容說不出什麼意味,“你們仔細想想,這一路以來是誰一直在給我們提供情報?又是誰在關鍵的時候給予我們最正確的指引?”
“三公主!”那將領立即想到什麼似的大聲嚷了起來。
葉修聞言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斂了笑容淡淡道,“其實無聊的時候我就曾想過,三公主爲什麼每次都能那麼準確的獲取情報呢?她一個身在深宮中的公主這麼手眼通天本身不就是件奇怪的事情麼?”
他說完衆人都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的複雜,其中尤其太子爲最。
葉修擡眼一一掃了衆人一眼,微嘆了口氣,這才總結一般開口道,“只怕我們從一開始就進入了別人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