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尼古拉，遲向北沒有先走，而是平靜地看着遲瑞一個人走向房間的背影，那曾經在他幼小的心裡如同大山一般存在的身影，如今看來已經有些佝僂。
歲月終究是殘酷的，誰也不曾偏袒，他想，心裡升起淡淡的酸澀和埋怨，也不知道該怨誰，就好像，你固執地認爲，事情不應該是發展成這樣子的纔對。
“向北，你也累了，早點去休息吧。”嵐澈走到遲向北面前，殷殷地勸道。
“我知道，媽。”遲向北半垂下眼瞼，不想讓母親看見自己眼睛裡泄露的情緒。
嵐澈打量着他清瘦了許多的面龐，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瘦了瘦了，你去巴黎到底是幹什麼？怎麼就瘦了這麼多？”
“沒有，巴黎的飯菜也是好的，只不過我有些吃不慣，在家裡多吃幾天，你可不久把我養胖了？”遲向北輕輕地和已經年逾五十的母親開着玩笑。
嵐澈笑開，假意斥道：“你這孩子，出了一趟遠門，竟還學會和媽媽開玩笑了，和那羣開放的外國人在一起也把自己給混進去了？”
遲向北笑笑，“媽，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回房去收拾一下。”
“誒，媽知道，你也快回房洗個澡就睡，哦對了，頭髮也別洗了，免得第二天起來頭疼。”
“我知道媽，你快點走吧。”
“好好好，你嫌媽媽囉嗦，媽媽就不廢話了，你快回吧。”
“嗯”
遲向北轉身朝門外走去，才走到門口，卻聽見嵐澈喊了自己一聲。
“兒子”
“嗯”遲向北應聲停住，沒有回頭。
“你還怪你爸爸嗎？”嵐澈輕聲問，聲音裡含着幾分顫抖。
“沒有”遲向北沒有停頓太久，“我尊重他的選擇，也尊重他所有的生活方式，我不重要的媽媽，只是你呢，他是你的丈夫和愛人，你怪他嗎？”
遲向北手還扶在門框上，臉半隱在光影裡晦暗不清，他的面前燈火昏黃，在夜風中搖曳欲停，而身後雖燈火輝煌，但他膽怯地不敢回頭，怕看到一張絕望的淚臉。
“怪過的”
良久之後，嵐澈的嘆息聲悠悠傳來。
“怪過的”
她喃喃道。
“可是那又怎樣，我知道鬧一場並不會改變什麼，很多年前，我遇見你爸爸的時候，看見他常常凝視一個女人出神，我從他那時候的眼神裡知道什麼是愛，所以我就能從你爸爸的眼裡清楚地知道，遲瑞這個男人他，並不愛我。我只是他孩子的媽媽，僅此而已了。”
遲向北扶在門邊的手，死死握住，“對不起，媽媽。”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道歉，也不知道爲誰而道歉，也除了道歉，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不起什麼，傻孩子，”嵐澈笑了笑，“這是我和你爸爸之間的事，你不要理會，反正，不過怎樣，我和你爸這多年都過去了，將來就算是死也要在一起的，我沒有什麼好怨的。倒是你，你應該多爲自己的幸福考慮，媽媽希望你將來過得比媽媽幸福。”
“我知道的媽”遲向北聲音低沉到不行。
“向北啊，既然今天你問了媽媽，那媽媽也問你一句，這麼多年，你是不是仍然不肯忘記那個叫尚禹希的女人？”
遲向北一僵，“媽，你何必再問。”
嵐澈長而輕地一嘆，“媽這心裡爲你難受啊向北，你是媽媽的孩子，旁人也許看不透你，不理解你，但媽媽知道，媽媽都懂，你其實是個比誰都心軟的孩子，你看尚禹希離開了幾次，你都會主動原諒她，走到她身邊去。實際你自己也清楚不是嗎？繼續在她身上執着是沒有
結果的，爲什麼不狠狠心放棄，然後再療好傷去找下一個幸福呢？”
“媽——，”遲向北心神不穩，這一聲喊幾乎要擊潰了他所有心神。
“媽，我不能，我和她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在她真正放棄我之前，我是不會，先說放手的。”
“可她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和你說分手了不是嗎？向北，她現在也已經和沐宇那小子在一起了，你怎麼就是不肯醒悟呢？向北，向北你……。”
嵐澈情緒快要控制不住，失聲間，只見遲向北已經逃避般迅速走遠，身影在今夜影影幢幢的光影裡破碎不寧，教人心生絕望。
遲向北在畫廊庭院裡穿行，步伐越走越快，幾乎停不住，他目光凝霜，面無表情，那張刀削玉刻般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痕跡，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內正洶涌澎湃着的是什麼。
“向北，我們分手吧。這些天，我想清楚了，我並不喜歡你，以前我誤會了自己的感情，對不起啊，我們還是當普通同學的好。”
“你說什麼？希希，你在說笑嗎？”
“沒有，我要出國了，你還是儘快找個適合你的女朋友的好，我，不行的。”
“尚禹希！你沒有心的嗎？你難道看不到我有多在乎你？”
“遲向北，我利用了你，你沒看到嗎？我利用了你！爲什麼還要我啊，爲什麼？！你就不能離我遠點，讓我自生自滅？！”
“我媽媽走了，爸爸也死了，我連一個家都沒有了啊！我還要你幹什麼？”
“我不愛你，你知道的，我選擇的不是你，我們不能回去了，再也不能了啊，向北。”
她撒謊，她辦狠，她發狂，她哭喊，她所有的矛盾和委屈，他都懂，可唯獨不能懂他對她的愛，不能放下所有倔強和自尊，全心全意地靠在他懷裡，聽他說“你還有我”。
所以，他們現在只能站在中途說，算了啊，走不下去了，不如就放手吧，重新找一個人會有個更美更幸福的開始的。
他不信
他不會信。
不管尚禹希怎樣跟他犟，不管別人怎麼跟他說她不好，他總是覺得她是最好的，值得他所有的苦心孤詣。
最後，遲向北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停下腳步，低頭打開了手機界面，信息一欄裡那則“我已經回國”了的短信依舊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忽然，他笑了笑，用力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一夜，燈都沒有開。
翌日一早，尚禹希三人仍舊在醫院點了個卯之後，去了雜誌社幫忙，今天的工作內容比較零碎和繁雜，忙忙碌碌間誰也沒有餘心去想慕晚晴的事情。
只是中午閒暇的時候沐宇來了，可能是匆匆從上班中途跑出來的，他一身正裝都還來不及換，就那樣西裝筆挺地匆匆來了雜誌社。
言彬最先在電梯口碰到他，瞧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挑挑眉，“怎麼，我們宇少難得來我這破地方，竟然是一副抓姦的樣兒？想嚇唬誰呢？”
“你們都下班走人了？”沐宇皺着眉，說完就要徑直走過去。
“哎哎，你幹嘛，來人家地盤是不是要提前打聲招呼？基本的禮貌你懂不懂？”言彬伸出手硬是將人攔住。
沐宇站定，“下回吧，今天我有事，希希在不在？”
言彬和他平常難得一見，這廝從前除了工作就是圍着一羣女人打轉，現在好了，碰上了個真愛就甩下一干兄弟成天只圍着一個女人打轉了。這好不容易遇見了，哪能輕易放過。
“先別管你什麼希希的，既然咱們遇見了，就和我走，啊，咱們再邀上幾個人一起去放鬆放鬆。”
“別，
我真的還有些話想和希希講，晚上要是有空，我再喊你好吧？”沐宇見言彬執意站在他面前攔着一副死纏爛打的死相，只得退了一步道。
可惜言彬那丫的也是斯文敗類一個，最近因爲被工作束縛的狠了，今天好不容易空了半天，已經極度想要發泄一下，看到對方主動總上門，哪裡還能放過。
“尚禹希今天還有的忙，晚上你倆再風花雪月成不成？成天就跟人家膩在一起，你們這對也是夠了啊，考慮過我們單身狗的感受沒有。”
說着，言彬一把拽住沐宇的臂膀就往外頭。
“誒，姓言的，你放手，少在這兒拉拉扯扯，成什麼樣子，我跟你說，我是真有事！你先放開！”
“能有什麼事？老子就是看不慣你們癡男怨女的作派，實話跟你說，也是有正事的，你知道你從前那個青梅竹馬回國了吧？雖然口口聲聲說還念着你，不過啊，她可是有大靠山的，對方還來頭不小，你聽是不聽？”
本還想硬掙脫的沐宇一聽便住了手，不自覺跟着言彬的步伐，“你說什麼靠山？慕晚晴是怎麼回事？”他皺着眉頭，想到昨晚希希的不對勁，再神經遲鈍也知道是和慕晚晴那女人不對付了。
“想知道？”言彬放開了手，笑嘻嘻地朝門外走去，“想知道就跟我走啊，我今兒約了不少人，我告你，今晚你們誰都走不了！”
“你……，”沐宇吃癟，但想着慕晚晴那糟心女人，猶豫了會兒，還是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大廈，因爲中午，大家都在樓上的公司餐廳吃飯，所以誰都不知道沐宇曾經來過。
終於得了閒翻看手機的尚禹希，低頭看着空空如也的通話一欄，心裡生出幾分煩躁，但翻看中無意看到遲向北的消息，她立時驚得從座位上站起來。
“怎麼了希希？”艾玥玥正在和嶽嘉琪賣力強者盤子裡的黑椒牛柳，突然見尚禹希站了起來，像是遇到驚嚇似的，表情也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我忽然有點不舒服，先去趟衛生間，你們吃吧。”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就匆匆走了。
“騙誰啊，”艾玥玥嗤了一句，撇撇嘴，“那根本就不是去衛生間的方向啊！不定又是沐宇那個花心大蘿蔔來挑事來了！”
“吃還堵不住你的嘴？”嶽嘉琪白了她一眼，伸手就是一筷子海帶絲。
“啊，你住手，那是我打的海帶絲，你不準吃！”艾玥玥瞬間就炸毛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碗吧艾飯桶，你碗裡還有放菜的地方嗎？堆成那樣要不要這麼誇張，我不過就是夾了一筷子海帶而已，又不是殺你全家，你用得着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架勢嗎？”
“去你丫的，在美食這塊戰場上，最爲美美吃貨的我，一口都不能辜負！姓岳的，你，放下你手中的那塊雞肉，我們還能做朋友！”
“哦，對不起，你誰啊，對不起，不認識。”嶽嘉琪一臉閒閒地看了她一眼，說完就將一塊雞肉在艾玥玥面前秀了秀，很是優雅地送進了自己的嘴裡。
嗯，味道還不錯，給食堂大媽們加一分！
論罵架，艾玥玥那個單細胞生物從來就不是她嶽女王的對手。
艾玥玥氣呼呼地瞪着，彷彿是要醞釀出整個洪荒之力和嶽嘉琪拼死一戰，見一塊雞肉已經陣亡，低頭狠狠心，升級投入地轉換到飯桶2.0模式。
吃得半飽的嶽嘉琪則放下手中筷子，從餐桌旁抽出一塊紙巾，擦了擦嘴，順便還掏出小化妝鏡來補了補口紅。
欣賞了幾分鐘後，再看過去，見對面那貨還在不要命地風捲雲殘，嘖嘖地搖了搖頭，一臉這貨是誰，根本不是我家的嫌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