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夜晚。
尹素穿着單薄的裡衣坐在窗戶邊，眼睛裡一點光彩都沒有，似乎這個世上，也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事實上，也的確是。楚站在尹素的身後，就是這樣想的。
“楚，你看。”尹素突然伸手指着窗戶外面，在院子裡的一顆梨樹下，影孤獨地坐在那裡。隔着太遠，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楚與影一起生活了七年，知道沉默時候的影，心情定是十分不好的。是想到了什麼嗎？
“楚，你喜歡影嗎？”尹素轉頭看着他。
“我對影只是單純的兄妹情誼。加上她當初救過我，帶着感恩，此外沒有其他的感情了。”楚愣了一下，立刻說道，“天晚了，該去休息了。”
“你撒謊。”尹素的視線又挪回了院子裡，“楚，你在撒謊。或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當影高興的時候，你總會跟着高興。當影難過的時候或是馴獸時受了傷，你的臉色比誰都難看。楚，這就是喜歡。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尹素說笑了。”楚低下頭，“楚和影的身上，都揹負着家族的仇恨，敵人強大，在沒有爲家族報仇之前，我與影不會想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
“那如果你們兩個一輩子都報不了仇呢？”尹素低笑，“我眼下落入奴籍，比你和影還要狼狽，我幫不了你們了。就憑你、影和樑三人的微小力量，就想和這個有千年底蘊的國家爲敵嗎？想打敗雲之國，談何容易。”
“總是有機會報仇的！”楚緊皺眉頭，“三國鼎立的局面，不會維持太久。我與影、楚在私下都已經計量過千萬遍，只要雲之國和東臨國開戰，我們就有把握。”
“三國鼎立的局面是不會太久，可世事無法預料。”尹素擡頭，望着他的眼睛，道，“影的青春年華能有多少年？一年？五年？還是十年？難道你真的要等她披上嫁衣要出嫁那日再告訴她你的心意嗎？楚，那樣就太晚了。”
楚的臉色不太好，站在尹素的身邊，沉默着沒有說話。
“楚，若是真心喜歡她，便告訴她吧。”尹素用手撐着腦袋，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她說道，“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也許你現在沒有握緊她的手，等你再想握住的時候，她就已經與別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了。”
“尹素，我對她，真的沒有那種感情。”楚低頭道。
“真的沒有嘛？”尹素將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感受到手掌心傳來的“噗噗噗”的心跳聲，道，“楚，你自己摸摸自己的心，問問自己你到底喜不喜歡影。你騙得了我，騙得了樑，騙得了楚，可是你騙得了自己嗎？”
楚不知覺地將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
噗噗噗——整齊的心跳聲，似乎在響應着尹素的話，似乎，好像，彷彿，他是喜歡影的。並不是那種兄妹之間的喜愛，而是……而是尹素對太子東方顥的喜愛。
“楚，不要讓自己後悔。”尹素的眼淚流個不止，聲音卻還是平穩的，“至少，我就
已經後悔了。不要等到影披上嫁衣，要嫁給別人的時候，你再來後悔。你要知道，在這個世上，其實最不缺的就是那後悔的人，最缺的，便是那後悔藥。”
會嗎？他會有那麼一天嗎？
楚默默地想。好像是會的。影還有兩年便要及竿了，正是最美好的年齡……若那時候真如尹素說的那樣，影與別人執子之手了，他會怎麼樣？後悔嗎？
夠了，他在想什麼啊！楚閉了閉眼睛。
“現在別去想那麼多了。”他蹲在尹素的身邊，道，“你累了一天了，該去休息了。這裡是我和樑買下來的院子，沒有皇室的那些個追兵，宜春院那邊殘也已經去打點了，一切你放心吧。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好了。”
“我睡不着。”尹素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被風吹得搖擺的樹葉，“一閉眼就會想到爹爹，就會想到太子哥哥……我睡不着……”
楚看了眼坐在院子裡的影，默默地走到桌子邊，往香爐裡面添了一些安神香，再默默地將香爐擺到尹素的牀邊。
“那我扶你去牀上躺會。”楚扶着尹素往牀邊走去。
影坐在院子裡，雪狼孤單地趴在她的腳邊，時不時玩弄着自己的爪子，看了看影緊皺的眉頭，“嗷嗚”了一聲，也不敢去打擾主人。
影有些出神。身後的房門緊緊地關着——楚抱着尹素已經進去好幾個時辰了。尹素的神智似乎不太清楚，抱着楚一下子喊“太子哥哥”，一下子又喊“爹爹”的，其他人卻連她的身都近不了。
似乎，在尹素的心裡，只有楚一個人纔是熟悉的，纔是值得親近的。
那麼楚呢？他也覺得只有尹素一個人纔是值得親近和信任的嗎？是這樣麼？那麼她呢？她在楚的心裡呢？重要嗎？
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影，你是不是生病了？現在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時候！尹家出了大事，你要體諒尹素……還有……慕家的仇還沒有報，你不能想這麼多有的沒的！聽到了沒有，慕思。”
許久沒有唸叨這個名字了，影再念起來的時候竟然覺得怪怪的。影，她真的快要成爲真正的影了，等她再也不記得以前那個名字的時候。
“吱呀——”身後的門被人推開了，楚從房內走了出來。
影倏然站了起來，轉身看向身後的楚。他站在門邊，頭髮有些亂了，戴在頭上的玉冠都有些歪了。身上的衣服被人捏的皺巴巴的。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狼狽的楚，楚十分愛乾淨，這樣一身衣裳穿着一定覺得十分別扭。
楚走到她的面前，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似乎也想將她的頭髮揉亂！
影伸手正了正他的玉冠，說道：“這個樣子真醜啊！一定楚的樣子都沒有。楚可是最愛乾淨的！趕緊回房好好洗洗。”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再房裡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院子裡許久，似乎在發呆，好像不太高興，你在想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影垂眸，沉默。
楚伸手將她垂在耳邊的髮絲攬到耳後，動作親暱，“不說也沒有關係。只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說出來，或者哭出來，就會好的。”
“我只是想起了慕家。”她擡頭，朝他咧嘴笑了，“尹家和慕家一樣，就敗在一夜之間，敗得那麼讓人措手不及。”
楚摸了摸她的臉，道：“可我們終究是幸運的。慕家和楚家，是敗在仇人的手下，報起仇來手起刀落，快得很。尹家不一樣，尹家敗在皇室的手裡，敗在隴瑾帝手裡。在尹素的心裡，隴瑾帝就是她半個爹，東臨國將來的皇帝是東方顥，尹素的愛人。她沒有辦法下狠手去報仇，她做不到。所以，我們是幸運的。”
影歪着頭，道：“聽你這麼說，好像是。”
“不過——”楚擡起她的下巴，“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剛剛在想的似乎不是這件事，或者說，應該不止這麼一件事。”
影的眼神躲閃，道：“就……就這麼一件事！”
“真的嗎？”楚撇了一眼她微微泛紅的耳朵，伸手捏了捏她發燙的耳垂，道，“影，你撒謊的時候，耳朵會變紅哦！”
“啊！”影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一摸發覺沒有，再一看楚狡黠的眼神，才驚覺自己被騙了！影惱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對腳邊的雪狼說道，“吟月，咬他！”
“嗷嗚——”雪狼伸了伸胳膊，對楚呲牙咧嘴，卻也沒有真的撲上去咬他。
楚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裡，低聲道：“影，你喜歡我嗎？”
影愣住，在他的懷裡眨了眨眼睛，勉強地笑了笑，道：“喜歡？是指兄妹間的喜歡嗎？那影很喜歡楚！”
楚皺緊眉頭，將她提到自己的面前，說道：“我指的不是兄妹之間的喜愛！而是男女之間的！就像……就像尹素喜歡東方顥那般的喜歡！”
影嚥了咽口水。
“我喜歡你，慕思，我喜歡你。”楚將她攬進懷裡，緊緊地圈着她的腰，“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那麼，影，你喜歡我嗎？”
“鐺——”地一聲，影聽見自己的腦袋裡傳來了一聲巨響，她在楚的懷裡艱難地擡頭，望着他那有細微鬍鬚的下巴上，眼神茫然而飄忽。
似乎……似乎白天的時候樑就是這樣說她的。喜歡？是吧，似乎就是這個詞。樑說她，喜歡楚。到了晚上楚告訴她，他喜歡她。這是玩笑嗎？影發現，即使這真的只是個玩笑，她也發現自己的心裡似乎裝了滿滿的驚喜。
楚略一低頭，就看見她呆滯的眼睛，不由地笑出了聲音。楚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道：“如何，影，你喜歡我嗎？”
影感覺自己剛回來的幾抹靈魂又被“啪”地一下拍走了，可影依舊聽到自己故作淡定地說：“我慕思就是喜歡你，那又如何！”
“不如何？”楚低笑，又吻了吻她的額角，“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影感覺自己一路上都在休息——因爲她是飄回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