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4
聽着我滿是嘲諷的話語,蘇流並沒有說話。
我轉頭看了一眼他,他站在窗子邊,外面照進來的一縷斜陽正灑在他的身上,襯得他的臉色格外地蒼白。
他是我的夫君,亦是尹絮的夫君。
我嘆了一口氣,扶着若織的手走到了屏風後面。尹絮已經醒來了,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頭頂上的鵝黃色的帳子。
“絮兒……”我坐在她的身邊,握住她放在錦被外面冰涼的手,我看見在我喚她的時候,她的眼角有一滴清淚滑下,我伸手拭去她的淚水,輕聲道,“不哭……”
“姐姐……”她轉過頭,顫抖着伸手指着屏風上倒映着的那個影子,說道,“姐姐……我……我不想看見他……讓他……讓他走……”
尹絮的聲音失去了原有的活力,整個人像脫了水的魚兒一樣躺在牀上苟延殘喘。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着她的時候,她一身水綠色的衣裳,在東方顥的生辰上翩翩起舞。尹絮長得像爹爹,自是生得十分美麗,那時候的她就像誤入塵間的仙子。第二次見着她的時候是在華府,她從房裡衝出來,仰着頭,毫不畏懼地看着怒火中燒的華嫣然,說:“妾又如何,庶出又如何?!我只想在他身邊!”
可這樣驕傲的女子,嫁入蘇家不過兩年,就被磨掉了所有傲氣,在夫君懷疑她的貞操時、在失去她的孩子時,她卻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好。”我將她的手拉了下來,放進被子裡,隨後對若織說,“去,告訴王爺,皇后娘娘在歡意閣等着他,這裡有我在。”
“是。”若織應了一聲,走出去。屏風上的那個影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拂袖而去,在他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尹絮的嗚咽聲低低地響起。
我壓抑着難過,拭去她的淚水,說:“乖,不哭,你剛剛生產完,現在哭傷身子。身子是自己的,自己要好好珍惜,可明白姐姐的話?”
“姐姐,姐姐……”她緊緊地握着我的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姐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就……就被人抱走了……”
“是個男孩呢,長得可俊了。鼻子和眼睛都像你。”我反手握着她的手,低聲說:“你聽姐姐的話,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帶你去見孩子,孩子好着呢。”
尹絮的那個孩子,我見着了。小小的身板,身體冰涼,身子還有幾道子烏青,想是那兩棍留下來的。聽穩婆說,這個孩子生出來時就已經沒了呼吸。
“姐姐……姐姐……”尹絮的聲音孱弱,“他的爹爹不要他,我要……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叫蘇執……可好?”
“死生相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鼻頭酸酸的,“可不就是我們所希望的嗎?這名字取得好極了。”
“姐姐,你說執兒會不會怪我?他都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這世間…
…”尹絮的眼角的淚水止也止不住,她的聲音慢慢弱了下來,“就是因爲我,因爲他的孃親,他的爹爹纔不要他的……才那麼狠心……親手……親手殺了他……”
“不會的。執兒不會怪你的。”我伏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你要趕快把身子養好,你生病了,執兒會擔心的。”
她點了點頭,說:“姐姐……絮兒好累……”
我吸了吸鼻子,說:“嗯,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了一切都好了,姐姐答應你,一定帶你去見蘇執。他長得可漂亮了……”
尹絮點了點頭,嘴角彎出一個弧度,漸漸地睡去。
我坐在牀邊,看着沉睡的尹絮,手不自覺地摸着自己的肚子。這裡,有我和蘇流的孩子,蘇流,會要他嗎?
荷傾閣。
甄喬剛剛哄着女兒睡去,坐在梳妝檯前翻閱着父親給自己送進府裡的書籍,嘴角微微上揚。燭光下的笑容顯得十分詭異。
“小姐……”陪嫁丫頭水雲看着自家小姐嘴角邊的笑容,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水雲,你說要是尹絮死了,會怎麼樣?”甄喬挑了挑眉,笑道,“我們的戰王妃會將一切的責任推給誰?”
“王妃只怕會徹查尹側妃紅杏出牆一事。”水雲低聲說,“不過,尹側妃不像是那種人啊,她真的會紅杏出牆嗎?”
“當然不會。”甄喬拔下頭上的一根簪子,撥弄着蠟燭,說道,“只是這種東西,只要不是捉姦在牀,誰都不知道。安陌琳這一手,玩得可真好。”
水雲訝異地說:“小姐的意思是彤史被安側妃做了手腳?”
“可不是。”甄喬放下簪子,“王爺出征前的那個月是去了尹絮的房裡的,我還記得那夜本來按規矩是要去安陌琳房裡的,因爲王妃的撮合,半途和尹絮走了。正是因爲安陌琳氣得跳腳,我才記得清清楚楚。”
“安側妃好狠的心啊。”水雲驚歎,“這下子,尹側妃這輩子都被毀了。”
“也要感謝她玩了這麼一招。”甄喬將桌子上的那本書交給水雲,道:“去把這本書送到如意閣去,給我們的尹側妃解解悶。”
書的封面上赫然寫着“上古秘術”四個大字。
“這是?”水雲拿着書,有些,迷惑。
甄喬轉頭看了一眼在牀上沉睡的女兒,說道:“我的女兒,不能剛生下來就沒有爹。既然尹絮的這輩子已經毀了,就毀個徹底吧。”
“她可以死,王爺不可以。”
一連好幾日,我都在尹絮的房裡度過。
從這件事後,尹絮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好幾次私下撞見府中的家奴對尹絮的陪嫁丫頭不敬。幸而蘇流還算念着舊情,命令所有人不準將這件事傳出去,私下也不准許議論,懲罰了幾次之後在府中也聽不到什麼流言了。
但是蘇流再也沒有踏進如意閣和歡意閣,日日便逗留在荷傾閣,我幾次路過荷傾閣的時候,都會聽見裡面
傳來他和承歡的笑聲。他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承歡身上,每天都帶着承歡到處玩,府裡也都是他們兩人的聲音。母憑子貴,順帶着連甄喬的地位都上升了。
我常想,闔家歡樂便是如此吧。
這日,我起牀後還如以往一樣,朝如意閣走去。蘇執夭折後,尹絮日夜傷心,這身子也算是壞透了,太醫說以後能不能再有子都是個未知數了。
到了院子外面,卻沒有見到尹絮的貼身丫頭。推開門走進去,裡面居然也是空無一人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她的枕邊放了一本書,我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本書是什麼書——上古秘術!這本書怎麼會在這裡?!
“尹側妃去哪兒了!”恰好門口路過一個小丫頭,我拉住她。
“回王妃,尹側妃一大早就去冰庫了。”小丫頭小心翼翼地說,“側妃讓奴婢告知王妃,她就是去看看小少爺,讓王妃不用擔心。”
蘇執的遺體被我安放在冰庫裡,以冰封存,只想着待尹絮身子好些了再親自送他走。我心裡的不安油然而生,快步朝冰庫的方向走去!
冰庫門口,尹絮的陪嫁丫頭蹲在地上,撐着下巴,無聊地看着地,見我來了立刻跳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絮兒呢?”我盯着丫頭身後緊閉的大門。
“小姐在裡面。”丫頭擡頭望了我一眼,看着我蒼白的臉色,立刻說道,“小姐囑咐了,若是王妃來了,就請王妃進去。”
“開門。”我顫着聲音說道。
小丫頭應了一聲,轉身將門推開,一股寒氣混雜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我身子狠狠一顫,跌在若織的身上。
“啊——”小丫頭的尖叫聲響起。
冰庫裡,尹絮伏在冰牀邊上,手無力地垂在旁邊的水盆裡,盆子裡是滿滿的鮮血,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冰庫裡一共有兩個水盆,剛剛夠蘇流引蠱的血量。
我走過去,看着伏在冰牀邊上的尹絮,眼淚落了下來。她將身上的大裘解了下來,披在被封在病牀裡面的蘇執的身上,自己凍得臉色發紫,又因爲抽乾了血,即使在這冰庫裡,整個人都是乾癟的。她的身邊還用自己的鮮血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姐姐,珍重。
尹絮才十八歲,正是愛美的年紀,可爲了蘇流,連死都死得這樣醜,像一朵枯萎的花朵。而那個人,現在不知道在盛京城裡的哪個角落,抱着他幼小的女兒在嬉鬧。
我將尹絮的手從滿是血的水盆裡拿了出來,她手腕上有無數條傷口,而那些傷口都已經被凍住了,再也不會往外流血了。
我抱住她冰冷僵硬的身子,眼淚落在她的臉上,“絮兒,你冷吧?不怕,姐姐……姐姐帶你回家……好不好?還有蘇執,帶着你們一起走……”
尹絮安靜地躺在我的懷裡,再也沒能像以前那樣笑着喊我一聲“姐姐”。她就這樣死了,在花花少女的年紀裡,爲了那個傷害她極深的男人,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