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7
箏雨居。
我打開澤雲閣的衣櫃,將放在裡面的那件火紅色的衣服、珠光璀璨的銀鎦金鳳冠、精巧秀美的繡花鞋和一旁的首飾盒拿了出來。
我將嫁衣攤開放在牀上,靜靜地撫摸着衣服上的每一個花紋。這件嫁衣是娘還沒去世的時候爲我做的,最初的她,希望我穿着這件衣服風風光光地嫁進太子府。
“小姐。”我身後傳來了若織的聲音。
將若織從戰王府接了出來以後,我便直接帶着她回宮,楚不在,唯有皇宮中的御醫醫術可以讓我信得過,養了半個月,她纔有力氣下牀走路。
“怎麼起來了?”我微笑地看着她。
“後天就是小姐出嫁的日子了,這兩天我要替小姐把一切都準備好。”若織走上前,將嫁衣小心翼翼地疊好,輕聲道,“這件嫁衣是當初王妃一針一線自己繡的,王爺拿給小姐的時候,小姐高興了一宿沒睡。”
我坐在牀邊,笑道:“是啊,那個時候在準備的婚禮單純極了,我也抱着要嫁給良人的心情準備着出嫁,卻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小姐,後天若織會一直陪着你的。”若織握緊我的手。
“不行,你身上可有傷,我可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搖頭道,“反正這親事也不作數,只是個形式罷了。”
“不管怎麼樣,後天是小姐最重要的日子,若織一定要陪着你。”若織嚴肅地說道,“好了,快來試試這嫁衣,這麼多年了,如果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若織好改改。”
我拗不過她,只好聽她的話,將嫁衣換上,小衣、上杉、下裙、腰帶、外衫……
穿好衣裳以後,若織掐着腰圍處,說:“小姐最近又瘦了,腰線要封緊點,還好今天試了下,不然到時候就麻煩了。”
公主出嫁,本來是由內務府準備所有的衣裳、飾品,可我執意要穿這件衣裳出嫁,東方顥也由着我去了。
隨後,若織將我按在梳妝檯前,給我梳了一個髮髻,將銀鎦金鳳冠給我帶上,然後滿意地看着鏡子裡的我,說,“小姐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漂亮。”
我微笑地看着鏡子裡的我。
十年前入獄的前一夜,我也和現在一樣,將嫁衣穿上,在鏡子前滿意地轉了一圈又一圈,只是那個時候,爹爹站在一邊滿意地看着我。
“吱呀——”門突然被推開,我警惕地轉頭看去。
東方顥站在門邊,呆呆地看着我。他的身邊沒有跟着康祿升,沒有跟着一大羣的宮女太監,好像好些年前,他常常與東方祁、東方袂翻牆溜進尹王府,嗯,他的身邊還少了那兩個溫潤如玉的人。
“皇上萬福。”若織行了個禮,卻久久不見東方顥說話,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若織轉頭看了眼低着頭的我,乖乖地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東方顥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每一步都顯得萬分沉重。
“這麼晚了皇上來箏雨居幹什麼?”我伸手準備將頭上的髮簪取下來,手卻被他一把抓住了,他的力氣很大,我掙不開。
“別摘。”他看着我,說,“素兒,你很漂亮。”
“多謝皇上誇獎。”他終於送開了我的手,我將手抽回來,用桌子上的
手帕細細地擦拭着,他看着我的眼神裡染上了一點哀傷。
“素兒,你就這麼恨我嗎?”
我注意到他自稱“我”。
“父皇駕崩的那個晚上,我站在宮殿的門口,聽到了所有的秘密。我才知道我當初……素兒……對不起……”我擡頭看他,他的眼角滑下了淚水。
“你應該告訴我。”我站起來,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至少讓我不要再抱着那樣可笑的念頭!你是我的親哥哥啊!”
他伸手,將我攬進了懷裡。
我靠在的胸膛上,和十年前一樣聽着他平穩的心跳。其實,我不恨他,我真的做不到去恨他,卻也不能再愛他了。
轉眼就到了五月十五。天氣已經微熱了,天才沒亮,我便被若織從被窩裡拉了出來,池壁和月兒細心地爲我妝扮,喜服穿了裡三層外三層。
我坐在鏡子前,一頭烏髮披散在背上。
華嫣然拿着木梳,輕輕地爲我梳着頭,嘴裡還在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真是長大了,轉眼間,絮兒嫁了人,素兒也要爲人婦了。”華嫣然將我的頭髮盤起,將沉重的銀鎦金鳳冠戴在我的頭上,再添上許多銀釵。
“二孃,我都快三十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我笑着說道。
華嫣然微笑,說道:“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嫁過去以後可不如在皇宮裡,有皇上護着你,一定要恪守婦道,好好盡心服侍王爺,爲王爺開枝散葉,和幾個側妃好好相處,千萬……不要走上你娘和我的老路……”
我從鏡子裡看着華嫣然,現在她就像一個普通婦人一樣,對着自己即將出嫁的女兒絮絮叨叨地交代許多事情。
“二孃知道你的性子,但是你終究是女人,偶爾軟弱一下也是可以的,所以也別太委屈自己,知道嗎?”華嫣然替我插好最後一支髮簪,滿意地看着鏡子裡的我。
我握着她放在我肩頭的手,柔聲道:“娘,我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委屈絮兒。”
她楞了兩下,隨後嘴角扯開了燦爛的笑容,拍着我的手背,連連說着好好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的眼睛也有些微紅了。
若織看着我們兩,反倒笑着說道:“夫人,今天可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可別哭了。馬上就到時辰了,哭花了妝就不好了。”
華嫣然趕緊拭去淚水,恢復了滿面的笑容,說道:“有空帶着絮兒常進宮來看看,我一個人守着箏雨居……”
我連忙點頭。
還想說着什麼,康祿升站在門口,朗聲說道:“公主可準備好了,花轎已經到了門口了,可要準備出發了。”
華嫣然應了一聲,趕緊將大紅色的囍帕蓋上。池壁攙着我站起來,牽着我往門外走去,我在箏雨居的門口拜別了華嫣然,便上了花轎。
原本公主出嫁,花轎應該停在皇宮側門口,然而東方顥卻允許花轎擡進皇宮,再從側門出去,繞半個盛京城再到戰王府去。
我以爲東方顥是要讓所有人看到我幸福。
鑼鼓喧天地走了有一個多鐘頭,轎子總算是停了下來,然而我的耳邊響起的卻是刀劍相交的聲音。
“小姐!
”若織驚恐的聲音在我的耳邊。
“出什麼事了?”我冷靜地說道。
“是……是殘!他帶人來劫花轎!有御林軍!”若織的聲音裡夾雜着慘叫聲,我緩緩的摘下頭上的紅蓋頭。
御林軍……
我下了花轎,看着滿地的鮮血和斷肢,還有屍體,這些人的身上都穿着便服,都是司瑾軒手下的精英。遠處,一把大刀狠狠自司瑾軒的背後砍下……血,沿着他寬闊的肩緩緩滴落在地,綁發的髮帶早已經斷開,長髮凌亂地披散在肩上,在風裡飛舞。很快他就被御林軍牽制住。
蘇流面無表情地用劍抵着他的脖子。
我的四周都圍滿了御林軍,御林軍和那些死士一樣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原來,這一切都是預謀好的。他們以我和蘇流爲中心,御林軍將我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即使司瑾軒的功夫再高,他也根本不可能帶着數十個人突圍。
“嘀嗒嘀嗒。”有節奏的馬蹄聲響起,御林軍從中間分開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東方顥騎着馬兒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冷冷地俯視着跪在地上的司瑾軒,冷笑道:“一個消息,一場婚禮,就把你從禁軍重重的俟溢國裡勾了出來,這俟溢國亡地不冤。”
司瑾軒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擡頭看着東方顥,說:“小人。”
東方顥仰頭大笑,隨後一臉冷色地看着他,說:“兵不厭詐。你敢吞下朕的三個州就得有吐出來的準備。”
司瑾軒冷哼一聲,不說話。
我看着狼狽的司瑾軒,再看看高高在上的東方顥,心頭有一種濃濃的哀傷衝上大腦,鼻頭一酸淚下差點就掉下來了。
兵刃交接,四處鮮血淋漓,當真是血濺婚禮。東方顥,你對我真好,給了我一場如此驚心動魄難以忘懷的婚禮。
“尹素。”我看向司瑾軒,“看在俟溢國爲你而滅的面子上,不要嫁給蘇流!他不能給你幸福!”
蘇流的臉色很難看,揮了揮手,便有士兵派人帶走他。我看着消失在人羣中的司瑾軒,淚水終於止不住地往下流。
在司瑾軒走後,御林軍自覺地排成隊伍離開。東方顥騎着馬兒到了我身邊,下了馬兒,靜靜地看着我。
“連我的婚禮,你都不願意放過。”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爲了皇家,我尹家可謂忠心耿耿,爲了鞏固你們東方氏的江山,我爹爹賠上了他的性命,我娘賠上了她的一生,我賠上了我的幸福。”
“對不起。”東方顥紅脣輕啓,“可這是最好的機會。”
“是啊,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所以你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東方氏之祖訓,凡登皇位者,必斬七情,所做皆爲江山。”我直視他的雙眸,“東方顥,恭喜你成爲一個好皇帝,因爲你已經沒有七情了,也沒有心。”
“朕……”他想開口辯駁什麼,可是我卻已經轉身坐進了我的花轎裡,影擋在花轎前,他失去了與我交談的機會。
“起轎。”按照最初的安排,媒婆朗聲說道。她的話音剛落,鑼鼓聲再次響起,一切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若不是滿地的鮮血提醒着世人,恐怕皆以爲是一場噩夢。
我坐在花轎裡,撿起地上的囍帕,重新蓋住了我的頭。
夢既醒,兩相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