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情於理,青莜不過局外人,只是無意間用術法探知了旁人的過往,愧疚之餘仍不免嘆息,人世亙古不變,人心卻是善變,而在那朦朧的往事中,似含着些叫人看不通透的意味,似雲似霧,似有似無。
十三年前。
夏英自幼便是蕭硯的伴讀,雖不至深交卻也是兒時的玩伴,終歸是有些不同的。
這一日蕭硯欲要出門,至於究竟是爲了什麼,隔了這許多年,大概也早已被人淡忘了,而那深深被銘刻於心間的便是那次出門所引發的慘境。
蕭硯也不知自己此番爲何不願乘坐馬車出門,而夏英畢竟只是伴讀,自然只能覺得無所謂,便隨口應了,二人一路閒逛,本該是一場消遣,倘若夏英沒有在道路中央停住,倘若對面不曾駛來一架飛馳的馬車,那便真只是一次簡單的出行了。
京城自是繁華,大街兩側皆是熱鬧的叫賣聲,蕭硯畢竟是王爺,縱然徒步走着,卻也不能臨近把玩,加之今日不知爲何蕭硯總覺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緊緊追着自己,但循着那目光找尋卻又一無所獲,故而更不敢有何逾越身份的動作,只能用眸子去瞟那些叫他感興趣的什物,或是叫夏英幫着去買上些平日裡鮮少得見之物,便例如此刻被夏英抱在懷中的兩包熱騰騰的糖炒板栗之一。
再說夏英則不同,家境算不得達官顯赫,雖是王爺幼時伴讀,卻也少不得孩子脾xing,一路走來,懷中早抱滿了有趣的玩意兒,多數是自個兒相中的,也有代蕭硯買下的,只是這還不夠,夏英遠遠地瞧見街對面那高高cha起的各式糖人,便又興沖沖地地奔過去了。
只是因着奔跑的顛簸,纔到了路中央,便有一包糖炒栗子自懷中跌落,滾了一地,夏英撇撇嘴,暗道可惜,正尋思着該如何時,遠處突然駛來一架馬車,只是那時相距還遠,夏英也未當做一回事,若只這般走到街邊自也不遲,糟便糟那滾了一地的板栗,夏英才邁了兩步,便很湊巧地踩上了一顆圓滾滾的板栗,頓時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失了平衡,跌倒在地,懷中之物更是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眼瞧着馬車漸近,夏英卻只顧着呆愣,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好似連恐懼都被麻木取代了,直到那駿馬在咫尺處高高躍起前蹄,又對着半空發出一聲嘶鳴,夏英才恍然回神,一瞬間只覺得周遭好似有一股寒氣bi
近,很是凌厲,接着纔看清那高高凌於自己的駿馬,只是到了此刻一切顯然是遲了,夏英瞪大了眸子清晰無比地看着那黑色的蹄掌是如何一寸寸落下,砸中自己高仰的面龐,甚至在那一瞬間,夏英竟聯想到了一個荒謬的詞:宿命。
然便是在那最後一瞬,一道身影突然撲將過來,把夏英自馬身之下推開,跌至路邊,那人正是蕭硯。
倘若這只是一場化險爲夷的戲碼,那麼窮此一生,夏英大概是會是感激着蕭硯的,可世事難料,禍不單行,便是被蕭硯這大力的一推,夏英不可避免地撞上了擺在街邊的攤位一腳,整張臉幾乎在一瞬間變得血肉模糊。
蕭硯也是慌了,顫抖着手腳去看夏英臉上的傷,再不顧一切地揹着夏英去看大夫,可惜一切已成定數,再無迴轉餘地,而這一切竟當真似某一刻從夏英腦海中蹦出的念頭一般,皆是宿命罷了。
塵埃落定,只餘街角那處一抹白影遺世獨立。
最初的最初,也許夏英是感激着蕭硯的,救回了自己的一條命,自然是如何都還不清的,只是隨着時日的推移,當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只剩下惋惜與厭惡,甚至還有這淡淡的來不及掩飾的驚懼和厭惡,夏英的心思也跟着變化起來,一點點地沉淪下去,一點點地怨恨起來,最後只把這一切都歸罪於蕭硯。
夏英是嫉恨着蕭硯,是因爲臉上那道抹不去的傷疤,倘若那日出門時蕭硯選擇的是馬車而非步行,倘若那時蕭硯沒曾叫自己去買上那一包糖炒板栗,倘若在路中間那包板栗沒曾掉落,倘若在馬蹄踏下的那一瞬蕭硯沒曾推開自己,那麼自己的臉上便不會有這一道醜陋到連夏英自己都要厭惡無比的傷疤了吧?
是了,有時夏英甚至會想,若那一刻自己就那麼死掉了,一切會不會更好一些?可惜宿命如此安排,又何來的如果?
而被嫉恨矇蔽了心神的夏英只顧着怨恨和索取,自然不會對當日所發生之事深思一二,縱然那板栗中有一份是蕭硯的,可那街對面的糖人吸引着的卻並非蕭硯,更何況誰又能分清那時自夏英懷中落下的一包板栗究竟是蕭硯的,還是夏英自己的?至於用半張臉來換取半生,這筆買賣究竟是否划算,夏英自然也不會、更不願去計較的。
這所謂定數,大概也只是人心在作怪罷了。
縱然那時的
一切當真是個錯誤,那麼在之後的許多年中,當蕭硯懷着內疚之心一次次地忍讓和包容,而夏英一次次地坦然接受着一切,那麼過往的所謂恩怨是否早該一筆勾銷?蕭硯欠了夏英的,是那半張被傷疤覆蓋的臉龐,以及紮根在夏英心底的嫉恨;而夏英欠了蕭硯的,卻是一條命,這二者孰重孰輕,大概沒人說得清。
只是一件事有始,便必然要有終結,就像在一年前與夏英相遇的如兒,縱然這世上沒有一個出身青樓的如兒,大概也會有其他可以攪亂這等尷尬平衡的人或事,只是宿命安排瞭如兒在那時介入,便也無需再做多想。
一年前。
蕭硯不常流連煙花之地,卻並不代表他不會去,畢竟是一朝王爺,縱然無心與朝臣深交,卻畢竟也有難辭盛情之時,而那風花雪月之地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至於蕭硯是去那兒聽曲兒抑或喝茶,便無定數了。
年已雙十有餘的青雲王爺一不納妾、二不娶妻,身邊更是連個通房丫頭都無,這便不得不叫外頭那些想盡法子前來巴結的人多做了些料想,口中說的是探尋茶道,閒談學論之道,然要去的卻是那煙花liu巷,蕭硯本欲拒絕,然請的次數多了,便也叫人莫可奈何地只能點頭,況且那些個官員打的還是如此名正言順的旗號,蕭硯想尋個藉口都是難上加難。
這一日,蕭硯實在沒了託辭,只得應了禮部尚書的閒談之邀,順便把夏英也帶上了,而那去處正是京城名氣頗高的醉夢閣,尚書大人說是請了醉夢閣的紅牌前來獻曲助興,也好增些雅興,只是正題還未打開,皇帝突然召青雲王爺入宮面聖,蕭硯也是無法,隻身抽身離去。
禮部尚書自然未能如願,也不再管顧夏英,帶着一干僕從匆匆離去,只餘下夏英不尷不尬地坐着,一時難以進退。
卻說那廂本該前來獻藝的女子一聽聞青雲王爺一時走了,本不願再來,後又得知那留在廂房之人正是青雲王爺的至交好友,這才重又上了紅妝,翩然而至。
而那女子,自然便是如兒。
之後的一切不言而喻,好似宿命一般的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夏英與如兒相見恨晚,後如膠似漆,暗定終生,倘若這其中當真有情,結局自是皆大歡喜,只可惜……人心難測,宿命使然,利用、誤會、怨恨,諸如此類種種,隔開的也正是人心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