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的寒冷,接近臘八的時日,人們便開始準備過冬的口糧和物需。走上街頭,到處可聞人們傳唱茗王的歌謠。“神仙眷侶乃虛擬,家破人亡報有期,茗王神武無人敵,國之堯舜着金衣。”
這歌謠,一夜之間傳唱到大江南北,民居小巷。把落得家破人亡的端木榮瑞,貶低到極點,亦把茗王歐陽亦宗比作堯舜在世,儼然被推崇爲最合適的皇位繼承人。
一時之間,茗王的聲勢在民間與朝堂,都是前所未有的高漲飆升。皇后一黨自七貝勒和裴將軍,以及高尚書被殺之後,氣勢便一落千丈,而今,就連獨攬大局的端木榮瑞亦成了人人唾棄鄙夷的僞君子,那皇后一黨當前的局勢可想而知。太子歐陽亦宇雖宅心仁厚,溫和謙遜,卻少有建樹。反觀歐陽亦宗,十一歲時大敗馴日使者,三年前大敗馴日大軍,之後執掌東路大軍,接着歷盡艱辛解決了伺月鹽貴禍民的危機,一直以來更是修橋鋪路,造免費私塾,醫館,孤寡院,所有他能做的事情,無不盡心盡力,殫精竭慮。雖被人稱頌讚揚,卻一直被掩埋在端木榮瑞的光環之下。
所以如今皇后一黨失去了主心骨,端木榮瑞。那茗王歐陽亦宗的威望,便仿若出水蛟龍,又好似破曉星辰,爍爍其華,勢不可擋。
可是,這個終於開始掌控了一切,即將完成苦心謀劃了十九年江山的男子,卻並沒有太多的愉快和自豪。相反,他很愁苦,很傷痛。因爲,他最愛的女子,正在一點一點的脫離他的生命。夜深人靜之時,榻上輾轉難眠,他幾乎可以清晰的聽到,那填補支撐他心念的萬縷情絲,像蠶繭一樣,被人無情的一點一點剝離的聲音。而後,心臟一陣陣的緊縮,一陣陣的揪絞,疼痛的幾乎窒息。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他害怕心急之下,那個敏感纖弱的女子,便會像一個受了驚得兔子般,越快的躲開他,逃離他。
男子倦怠的合上澀痛的黑瞳,劍眉緊鎖着,伸手揉着跳痛的太陽穴。深深嘆了一口氣,男子執起桌上的一份公文,站起身,向紫菡院走去。
冬日午後的陽光,雖然依舊明亮耀眼,卻似乎沒有一絲的溫暖。男子裹了裹披風,加快了腳步。
輕輕的推開門,窗前一抹纖瘦的身影,躍入眼簾,亦刻進男子加顫動的心房。
女子身披一件水藍色碎花夾棉小襖,端坐在桌前,正全神貫注的執筆勾描。筆下儼然是一幅還未完成的枯荷凋零圖。枯黃的殘葉,枯黃的蓮梗,枯黃殘敗,斜倒入水面的蓮蓬。荒涼悽婉,沒有一絲生機。就像她此刻灰暗頹敗的心。
歐陽亦宗的心,一陣抽痛,彷彿又回到那個她畫夏日荷塘圖,他執她手,題詩書字的下午。記得那時她說,她愛他,會一直愛到不能愛爲止。那麼,錦兒,你真的已經不能愛我了嗎?
男子哽了哽喉,邃燦的星目微微彎起,含笑脫下身上的披風,輕柔的披到了流錦的身上。
披風上他那散着苜蓿草清香的餘溫,讓女子身形一震,手下筆鋒一抖,在圖上劃出了一個指甲長短的線條。這幅枯荷凋零圖顯然已經成了廢棄之作。
“王爺!”流錦神色一滯,連忙站起身,便欲行禮。
“免了吧!”歐陽亦宗慌忙扶住了俯下身的女子,當觸到她冰涼至極的手時,男子不由緊皺起眉頭。那徹骨的冰冷,連他的心都幾乎凍結。
“錦兒!手怎麼這麼冰啊?冷了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嗎?”男子抱怨着,緊了緊女子身上的披風。
“謝王爺,奴婢沒事。”流錦面色微微泛上一絲緋紅,攥緊了袖間的手掌,黯然垂眸。
“錦兒,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擔心。”歐陽亦宗擔憂的凝視着女子嬌美的容顏,滿滿的憐惜溢出皎燦的瞳眸。她不會知道,爲了搜查蠱毒的治療方法,他究竟費了多少心思,那個殘忍的事實,生生的擺在眼前,讓他如心如刀割,坐臥難安。可是她卻如此不注重自己的身體。
流錦抿脣不語,心中卻翻涌起**滔天巨浪,他是關心她嗎?爲何還要關心她呢?他又在蠱惑她嗎?
“錦兒!你看!這是刑部下來的公文,那個人被判流放關外,充軍三年,你就不要擔心了。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努力做到。”
“嗯!奴婢謝過王爺了。”女子終於還是俯身施了一禮,仍舊不肯擡眸看他,可那努力築起城堡的心房,卻有了一絲微弱的鬆動。
男子含笑,鎖着流錦被長遮掩過半的臉頰,自嘲的扯了扯脣角,久久沒有說話。
深夜,五星無月,漆黑一片。寒風愈加的凜冽。茗王府院外的參天大樹上,一個身影斜臥於粗壯的枝幹上,溢滿悲傷和落寞的雙目,癡癡的望向王府大院。儘管,目之所及,只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
“錦兒,爲什麼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