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亭子往後,有棵近乎參天的楓葉樹,是我爹爹特意從別處移來的,聽說已有了好幾百年的年紀,你若有興趣,可繞過去看看。”許顏指了指那樹所在的位置,對着慕容傾雲道。
“我要去,我要去。”慕容傾雲一聽,立馬就蹦了起來,轉身掃了自己的兩個哥哥一眼,她本欲拉着慕容世去,但一瞅見他平靜的面容,她就知道他對這些沒有什麼興趣。
反倒是慕容錦,始終目光溫和的看着這片楓樹林,臉上明顯的帶着幾分興致。
她沒有猶豫幾秒,就立刻對着慕容錦道,“哥哥,我們去那邊看那個大楓樹吧。”
“好啊。”慕容錦勾脣一笑,立馬就答應了下來,轉瞬之間兩個人就一同繞道去看了許顏口中的大楓樹。
兩人走後,原地便只剩下了慕容世與許顏兩人,忽然沒有了慕容傾雲的叫嚷聲,沒有了慕容錦的溫和目光來調和,只有他們兩個毫無交流的人默默的走着,這讓空氣都跟着靜了幾分,甚至帶着點尷尬。
若是之前,她也沒必要思考對着他該如何,可現在他畢竟……
她要不要道個謝?
“咳咳,我,我這次能從牢裡被放出來,是不是因爲你找出了真兇啊?”許顏明知故問了一番。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想着先起個由頭,看看慕容世什麼態度,可慕容世的迴應卻在她的意料之外。
“恩。”慕容世只突出了冷淡的再也不能再冷淡的一個字,簡短的讓許顏都聽不出情緒。
“……”這就沒有了?許顏沉默了許久,以爲他總該再說幾句,卻始終沒有等到慕容世再開口。
她緊抿脣角,斟酌着說道,“我聽傾雲說,今日的法子也是你想出的?”
“恩。”慕容世的神色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回答她的依舊是淡到不能再淡的一個字。
“……”許顏只覺得頭皮發麻,她都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了。
她的小手抓了抓衣袖,止住了腳步,站在了慕容世面前,她歪着頭瞧着她,她實在想不通平常老是喜歡和自己爭論的慕容世,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沉默寡言的性子。
她是想道謝的,可他這般,她要怎麼說出口。
慕容世的繃着臉,似乎沒有什麼表情的看着許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緊了又緊,以至於和許顏說話時都有些敷衍。
“我,這次……孃親說是你找到了真兇,才讓我從牢裡出來,我……”許顏不知所云的說了許多,最後連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
她明明已經想好要說怎麼說,可在對上慕容世那雙幽深的如同一灘深淵的雙眸後,她卻忽然亂了手腳。
兩人就相對的靜站着,流動的空氣也漸漸有了些凝固的尷尬。
“我……是爲了傾雲,如果不是傾雲……反正你不用感謝我。”慕容世欲言又止,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有有些懊悔自己的開口。
他只想打破僵局,卻又彆扭的說不出自己想的,着急忙慌之下拽着自己妹妹強行出場,可又言辭含糊的讓人誤會。
哦,原來是爲了傾雲,難怪,他一直和她作對,卻忽然之間處處幫她,明明這纔是合乎情理的,可她……
許顏抿了抿脣,微垂下了雙眸,低垂的眼中有些小失落。
“我又沒說要感謝你,就算這次真的多虧了你,也抵不了你之前做的事。”畢竟還是孩子,許顏很快忽略了那點不對的情緒,更加囂張的高揚起頭,擺出了驕傲的姿態。
慕容世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受了她這個姿態的感染,之前那個慕容世又回來了。
“那就好。”慕容世挑了挑眉,帶着些囂張,“期待你回國子寺。”
真的,期待吧。
“哼。”許顏輕哼了一聲,然後便毫不留戀的轉身走了。
慕容世站在原地,隔着重重的楓葉,依稀的看着越行越遠的小小身影……
春雨潤無聲,夏荷婷玉立,秋風掃落葉,冬日雪紛紛,四季交替,荏苒年華轉瞬即過。
六年後,初春。
早春的風還帶着些涼意,飄飄蕩蕩的吹進了坐滿學子的國子寺。
“今日是老朽最後一次給你們授課,算算日子,老朽也已教了你們近六載,這段日子下來,老朽該教授都已教授了,今日便不再囉嗦了。”夫子難得沒有抱着大儒的架子,意外的和學子們開起了玩笑。
“今日,老朽便問大家最後一個問題,你們都有何願望?”夫子一邊說,一邊將幾乎都不離手書合了起來,放在了一邊。
底下的學子見到夫子這般,也都紛紛收起了桌上的書,只正襟危坐的看着夫子。
夫子瞧着他們,心中有些滿意,她剛接手這些學生時,是隱隱有些崩潰的,這些身份尊貴的孩子們皮的很,不過長久下來,他也漸漸習慣了,畢竟不管她們日後會居何等地位,這幾年也不過就是半大不小的孩子。
不過近兩年倒是都乖了許多,也漸漸顯現出了各自的聰慧,性子與爲人也初見端倪。
夫子又掃視了下面的學生幾眼,最後停在了某處,他開口,“慕容世,你先來。”
十四歲的少年身姿修長的站起,已慢慢長開的少年雙眉清遠,棱角分明的臉上卻意外的長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的間帶着絲漫不經心。
“學生無願。”慕容世薄脣輕抿,聲線中帶着些獨屬少年的沙啞,略低沉卻並不難聽。
“怎麼會無願?”夫子有些詫異的看着不遠處的少年,示意他繼續說。
他一開始便知道這個少年早慧,心中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此番聽他如是所言,他倒想聽聽他的見解。
“學生心中所想,皆會得到,所以無願望。”少年揚了揚眉,狹長的眸中帶着說不盡的狂妄。
聽他所言,夫子腦中迅速浮現了四字——少年輕狂。
瞅着他,夫子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雖狂妄,卻並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近兩年他漸漸藏去的心思,連他都看不出了。
狂妄卻又內斂,矛盾的兩個詞,在他身上卻出奇的和諧。
只是他終究還是年少,還是少了些立世的經驗……
“你自是心中有所打量,可遇事還需多想。”夫子想了一番,又開口道,“老朽送你一句話,多說不行事,乃是無用功,行事不說,他人難成恩。”
他這個學生,何處都不錯,平時也是能說會道,可就是有時,明明該說的事卻反而憋在心中,讓人徒生誤會。
“學生謹遵教誨。”慕容世垂下眸子,說的恭敬,可眸中卻毫無波瀾。
夫子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並沒有聽進去,但他也知道對待慕容世不能強逼,只得嘆了口氣道,“坐下吧。”
聞言,慕容世行了一禮,端着的坐下了。
此時的慕容世完全沒有想到,若干年後,自己真的被夫子的話一言中矢。
慕容世坐下後,屋內又靜了幾分,堂下學子的臉上都各有思量。
夫子目光稍移了一圈,最後還是停在了慕容世旁邊的姑娘身上,他略一沉吟,道,“許顏,你心中又有何願呢?”
“學生是個俗人,沒有什麼大願望。”許顏爽利的站起,十二歲的少女已漸漸褪去嬰兒肥,眉清目秀的樣子充滿了生氣。
“我一願家中爹孃身體康健,二願……可得良人,一生一世白頭偕老。”許顏軟軟的開口,在清亮的嗓音響起的同時,一抹紅暈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雙頰。
白皙的肌膚上染開一團紅光,白裡透紅,有些喜人。
夫子略提嘴角,對她笑了笑,許顏這樣的心願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許顏這個學生,自從那年受了牢獄之災回來後,就安分乖巧了許多,也是個聰明的,不過就是太過單純,若是在……思及此,夫子看了看慕容世,又瞥了眼不遠處的沈飛燕。
沈飛燕依舊神情淡淡的坐着,臉上習慣性的帶着一抹輕笑,可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她眼中藏着好些嘲諷。
夫子沒看出異樣,正待收回目光,沈飛燕卻忽然就開了口。
“夫子,學生倒和許顏有截然不同的願望。”沈飛燕的語氣很是平淡,但站起的姿態卻略帶些高傲。
倒想不到沈飛燕會忽然之間開口,夫子怔了會,才衝沈飛燕揚了揚手,示意她繼續說。
“學生願天下太平,百姓安享盛世。”沈飛燕瞟了眼慕容世,聲音帶着明顯的傲氣,如若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願天下太平,百姓安享盛世……
何等人才會站在高處說這種話,沈飛燕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夫子也看了眼慕容世,奈何慕容世卻彷彿入定了般,坐着一動不動,彷彿沒有聽到沈飛燕的話。
夫子略無奈的看回沈飛燕,沈飛燕這一年算是長開了,明豔的讓人難以忽略,她那第一美人的稱號坐的很是穩妥,就連才名也隨着年齡的增長越傳越遠,這才十三的年紀就已有了不少人家有意結親。
也的確,宰相之女,絕美容貌,國子寺出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以上那樣不讓人心動,只是……夫子嘆了口氣,只是她的品行有些難說。
她太近功利,對上對下均是不同面孔,美貌皮囊下的心思讓人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