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亂!
潘慧心中的不安越發濃了。
天機崖的卜算之術天下皆知,但凡是先生批算出來的卦象便絕對不會有任何偏差,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上千年來,落雁嶺天機崖的先生皆爲瞎子。
一個在學透了所有卜算之法後自廢雙目的瞎子。
修仙之人即便是修爲再高,只要沒有應天劫飛昇,那也只是尚未成仙的凡人,人仙與地仙在普通人眼中看來已經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是與真正的天仙想必,他們都不過是半仙。既然是半仙,那便不是真仙。
不是真仙,就一定會有壽元耗盡的一日,誰也不能例外。
而天機崖歷代先生則更是命短。
他們窺探天機太多,壽元早已爲能力所奪。他們每卜算一次天命,便要減短十年的壽命,因此,歷代先生在修煉上都是萬里挑一的天才,這樣才能保證他們在學透所有卜算之法前便已經練就地仙之境。而這兩百年的壽元卻其實只能夠讓他們再活上不到二十年。
這樣一個看似無解的命格,在天機崖第十位先生手中終於得到了緩解。這位先生不顧先祖遺訓爲自己算上了一卦,卦象上顯示出他還有十八年的壽元,這讓他心中產生了不甘。
雖說早就知道這是命定的結局,可是親自看到總歸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因此他便想着是否那些爲他人化解厄運的方法也能用在自己身上,既然天命是通過他的眼昭示天下,那麼是否他自廢雙目便能避開這些天命的懲罰。
不得不說,人的求生意志終究是十分強烈的,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任何人都不會甘願就這樣不做任何掙扎的死去,於是這位先生竟是真的將自己雙眼廢去,並將從前的卜算之法進行了改良,讓一個眼瞎之人依舊可以卜卦批命。
他的舉措在當時震驚了整個天機崖,而結果卻更讓人驚撼。
誰也沒有想到,他真的將命格改寫了,活到了七十古稀,雖說最後依舊逃不開身死的宿命,可是這延綿出來的壽元不正是他用一雙眼換來的麼?!
而或許是上天垂憐,他在失去雙目之後得到的不僅僅是壽命的延長,就連卜算之術也更爲精湛,從此再無任何紕漏。
可是,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這位先生在歸墟之前卻是留下了遺言,讓後人自己選擇是要正視整個人生,還是在黑暗中度過那些偷來的歲月。
一開始,他的弟子大惑不解,直到接任他的那位先生也如他一般選擇了自廢雙目,他們才終於明白了他的遺言究竟是爲何……
在漫長的黑暗之中等待這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死亡,這的確是偷來的歲月,而且還是活得心驚膽戰,沒有一絲樂趣。
但,從那以後,繼任的每一位天機崖先生都會選擇這份偷來的歲月,用他們延長的壽命來換取天機崖的天才弟子可以少逝去幾人。他們活得越長久便代表着在同樣的時間內死去的先生越少,既然可以用自己的殘缺換取別人的性命,何樂而不爲之!
潘慧記得當初在藏經閣內看到這個故事時,她突然覺得修仙之人也許真的不如這些人。
修仙之人修的是仙,看起來好似在光大門派,可實際上卻自己在爲自己求得長生。
一個人不畏艱難險阻、逆天而行,是爲勇氣,可一個人選擇爲天下蒼生自損壽元泄露天機,是爲大義。
不論最先使用自殘身軀的方式延綿壽元的先生究竟是處於自私還是怯懦,但他的方法到底是延續了天機崖的生機,讓天機崖得以延續至今,未曾人才凋零。
長明軒藏書閣內所記載的門派辛秘只是單純的敘述,並沒有任何的評價和論斷。
潘慧輕嘆一口氣,有一種功過自有後人說的感覺。
她突然有點想知道,自己這般碌碌無爲的一生,留給後人的又會是怎樣的形象呢?
她這邊猶自想着事情,沒有主動開口說話,而刑真如竟然也罕見的沒有打擾她,安靜陪在她身旁,不知道是另有思量還是僅僅不想自討沒趣。
兩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那處山洞。
如今天色大亮,山洞外不遠處的冰面上,打鬥痕跡早已被冰雪掩蓋,但是那若有似無的魔氣依舊有所殘留,在兩人到來的瞬間好似有了輕微波動。
潘慧雙眼微眯,隨即恢復正常。
魔氣的波動是否意味着她身邊的這個人的確與這些魔氣有關聯,否則又怎麼可能在這一瞬突然出現了動靜。只不過這魔氣也只波動了那麼一下便再沒有任何動靜,就好像方纔那一剎那隻不過是風吹過冰原帶出的漣漪。
潘慧不動神色地看了刑真如一眼,道:“我要進去看看雪人獸的傷勢,你昨天傷了它,爲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或者……你要是覺得無聊的話,可以不必管我,反正以你如今的修爲,只要不是遇上冰螭,這個冰原上應該沒有能夠傷得到你的兇獸。不過,有兩個地方千萬別去,那是極光宗與冰流集的範圍,任何外人不得隨意靠近。”
她將兩個方位低聲告訴了刑真如,而後繼續淡然說道:“雖說你讓很多人都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但這並不代表一旦你觸怒了這兩個門派,我就一定會收到牽連,或者……你覺得讓別人誤以爲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便會放過你。你先告訴你,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懶得去對所有人解釋並不代表我默認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請你不要給我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刑真如臉上依舊掛着雲淡風輕的笑,似乎並沒有因爲潘慧的話有任何的尷尬或者不快。
潘慧自認自己該說的也說了,該點明的也已經說清楚了,至於對方有沒有聽進耳、記在心裡去便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
人心永遠不是輕易琢磨的,尤其是別人的心。是真是假,是虛是實,若是能讓你輕易看透,那隻能說明那個人對你沒有任何防備。
而很顯然,她和刑真如都是相互防備得很深的人。她一直在戒備着這個男人,而同樣也從來沒有看透過他,她所能看到的從來都只是這個男人想讓她看到的,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