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官菲兒第一次對自己的任性後悔,也是她第一次主動去登門道歉,雖說杜若將她趕了出來並表示若以後她再敢出現便不再爲杜子昂治療,她卻再沒有一點脾氣。她知道,她從前求而不得的一切如今都已經得到,一個不離不棄的人,一個無論她闖多大禍、鬧多大性子依然會微笑面對的人,一個將她視作親人的人。
即便只是親人,她依然滿足,依然義無反顧地將一顆心遺落在了這個男人身上,只因爲這世間僅存的最後一個依靠。
所以當官鈺辰無意之中說破了她的心事,她纔會如此的惶恐不知所措。她分明已經將心思藏得極深,深得連她自己都在欺騙自己,說那只是親人之間的相信依存。可這最後的一點私隱卻暴露在了她最不想讓其知道的人面前,並一如所料的遭受了最殘忍的打擊。
她知道自己的這番心思很不知廉恥,可是她控制不了。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希望得到男人愛戀的小女人,在僅剩的那點溫存之中透支着那點偷來的幸福。可是,偷來的果然便只是偷來的,如今,一切都被人打碎,所有的幸福都要交還回去,而她又要重新回到那個最黑暗的日子裡——長明軒回不去了,兒子也對她心懷鄙夷,而那個她曾經以爲可以依靠一輩子的男人,也在兒子的算計之中很快就要離開人世,她,又要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面對這孤零零的塵世間,繼續孤獨地活下去。
官菲兒掙扎着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陽光裡,擡起頭來眯上雙眼看着馬上就要升到天空正中的太陽,心也隨之痛了一下。
馬上就要到午時了啊……杜子昂的處決時辰便是午時吧……
官菲兒猛然回過神來,纔想起自己一開始準備偷溜出門究竟是爲了什麼,當即顧不得是否會遇上官鈺辰,整理好形容便衝出門,朝着法場的方向狂奔而去。
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
如果劫法場失敗,那麼她就跟杜子昂一同重歸混沌好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自己的兒子供出來,那麼就讓她替官鈺辰贖了這份罪好了。
十年前,乙玄突然找到她,說可以幫她恢復經脈,但是她不能再修習長明軒心法,不過綺魂巔與長明軒交好,可以讓她修習綺魂巔的心法“犀照九幽”。那個時候她以爲是杜賀在暗中幫忙,原本已成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了丁點火星。如今她才知道,哪裡是杜賀的幫忙,那是官鈺辰與綺魂巔的一個小姑娘谷青狐有了交情,谷青狐偷偷將心法交給了官鈺辰而已。
若非她半個月前去了一趟綺魂巔準備找顧秀華道謝,她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這個真相。如今瞭然,她又怎麼忍心將兒子再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能幫他化解一份罪孽便多化解一份,不能化解的便全部由她一個人來承受吧!
當官菲兒趕到刑場時,不出所料地看到官鈺辰就站在人羣中間,而官鈺辰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母親,臉上雖說難掩厭惡之色,他卻主動湊到了官菲兒身邊將人攔了下來。
官菲兒心中大急,剛想掙扎卻聽到官鈺辰壓低聲音,道:“你若干劫法場,我便親手殺了他。你可以試試,是你的速度快還是我的?”
官鈺辰說完這句話便直接鬆開手,淡然站在人羣之中,連看都不願意多看官菲兒一眼。
官菲兒臉上血色盡退,連雙脣都是一片慘白。她看着兒子的側臉,分明已經長得越來越像她了,卻爲何看着會覺得如此的陌生?!這樣的性子,到底是怎樣形成的?她和杜賀都不是這般心狠手辣之人,怎麼兒子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如此的讓人害怕!
官鈺辰淡淡瞥了她一眼,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卻在不經意間掃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當即心頭一跳,低聲道:“她怎麼會來了?”
他微微俯下身下,將自己隱沒在人潮之中,拉住官菲兒,沉聲道:“跟我走!”說着便不由分說地拽着人往遠處退了出去,直到站在了人羣最外圍,確認那個人不會發現他方纔停下了腳步,眉心卻已經深深蹙起。
官鈺辰怎麼也沒想到潘慧竟然會出現在法場之上,如今他可以控制得了官菲兒,對於潘慧卻是鞭長莫及。首先,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其次,他也完全不是潘慧的對手。不過若是潘慧真的出手劫法場,他倒是可以在盡力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製造一些混亂來阻止對方逃脫。
官菲兒順着兒子的目光敏銳地瞧見了人羣之中的那一抹紅裝,當即疑惑道:“她……她是誰?”
官鈺辰沒有說話,將自己隱入陽光的陰影之中,確保潘慧即便是四處張望也絕對看不見他。
官菲兒見他如此動作,忽而便明白了過來,那個緋衣女子應該是長明軒的人,否則官鈺辰不會如此緊張的隱匿身形。而長明軒的人中穿緋衣的……
她的腦海之中瞬間閃過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個團團粉粉的女娃娃,自小便跟在杜子昂身邊,是長明軒內第二個可以不穿門派弟子藍色法衣的人——潘慧!
官菲兒不覺多打量了潘慧幾眼。
當年離開長明軒時,潘慧還小,停留在她的印象中的依舊是一個六歲的圓臉小娃娃,喜歡哭喜歡笑,喜歡追着杜子昂滿山跑,也喜歡纏着各位長老請教功法。那是當初長明軒內最絢爛的一道光彩,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可愛的孩子,不僅僅因爲她身邊有一個杜子昂,更因爲她的乖巧。
沒想到十六年不見,昔年的小女娃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眼眉只見還有幼時的輪廓,但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卻是清冷了許多,就這樣站在人羣中也依舊掩蓋不了她周身透出的冷意。
官菲兒扭頭看了兒子一眼。她分明記得小時候官鈺辰很喜歡這個比他僅小一歲的妹妹,爲何現在看到潘慧竟然會躲起來?莫非,這十六年中,他們二人之間已經鬧得很不愉快了麼?
許是感受到旁邊傳來的目光,官鈺辰斜眼看了母親一下,冷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如今已是長明軒玉娘,若是讓她發現你的蹤跡,我可不會保你的。她一直在追查十六年前你與杜子昂那件事情的真相,保不準她會認爲陷害杜子昂的人裡面有你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