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振軒的眸光閃了閃,方纔那驚濤駭浪似的情緒波動瞬間就平靜下來了,若無其事地淡笑,“嫂子好!歡迎你加入明家。”
這一句稱呼雖然簡短,短短的兩個字卻足以要了他的命!彷彿有一把無形的尖刀在心上劃過,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那鮮血就這麼流淌下來,淌了一地。
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淡然的笑容之下,內心裡的翻騰有多厲害,然而,他卻不能表露半分。
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意,藍若斐也故作鎮定地說:“謝謝!也歡迎你回家。”他們之間,竟然變得如此陌生,甚至要用這麼客套的話來做開場白。
“你們倆認識?”
冷不丁的,明可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着他們的眼神是如此犀利,那雙深邃的眸子格外透亮,能將人的靈魂都反射出來,讓你無所遁形。
“不認識。”藍若斐快速地答道,微微垂下眼簾,隱去眼裡的情緒。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振軒忽而笑了,“哥,你會不會是想太多了?我們怎麼可能會認識?你想想,我都三年沒回來了,就是你跟嫂子認識的時間也不長吧?”
將幾個年輕人之間的互動和暗涌看在眼裡,明政委一聲令下,“好了好了,別杵在這兒,有話進屋說。”說完便率先往屋裡走去。
秦蓉方自然緊隨其後,只是經過藍若斐身邊的時候,頗有深意地看着她,不發一語就進了玄關。一時之間,藍若斐真想變成透明人,這樣她就不必面對如此尷尬的場面,更不用接受明家人那審視的目光。
老爺子雖然沒有說什麼,但他那嚴肅的表情已經彰顯着他此時內心的真實想法。
也是,是個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妥,更何況明家這些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都看出來了,她偏偏還要矢口否認,這不正是在欲蓋彌彰嗎?任誰都會往歪處想。
唉!
也不知道剛纔爲什麼會鬼使神差地就脫口而出了呢?她明明是認識明振軒的不是嗎?這事兒只怕還沒完,以太后那敏感又強勢的性子,沒準兒還會去調查她的底細。上回不就是去個醫院都讓她知道了嗎?
藍若斐不禁有些擔心,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要跟明大少先坦白,反正她只在乎他一個人的看法。可是那樣的事情,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
在警衛員的幫助下,明振軒把行李箱打開,取出給衆人的禮物,“爸,這是給你買的筆,挺好寫的,放心,這不是奢侈品,不會讓你犯組織上的錯誤。”
調皮地朝明楚翰眨了眨眼睛,又拿起另一個禮盒遞給秦蓉方,“媽,爲了讓你青春永駐,永遠都那麼漂亮,特地給你買了些補品,聽說效果不錯的。”
“哥,這是給你和我嫂子的結婚禮物,當然了,這個只是先意思一下,將來你們要是辦酒席,我會送一份更大的禮。對了,日子選好了沒有?”
不經意的一句話,再度將客廳裡的氣氛降至冰點,而最尷尬的莫過於藍若斐。
自從她和明可帆已經登記註冊的消息告知兩老後,明政委倒還好,奉行年輕人的事兒自己做主的原則,但是秦蓉方卻一直都看她不順眼。就連明大少這個當事人,也是到了最近才提出要辦婚禮的。
充其量,她不過就是個臨時演員,幫着明大少擺脫困境,實在不敢去要求太多。但是面對這樣的窘境,還是覺得無地自容,她就像個不受歡迎的人,到哪兒都是遭白眼。
“本來是打算近期辦酒席的,但是斐兒剛開始去上班,怕請婚假和度蜜月會影響了單位裡對她的看法,所以我們就決定推遲。不過我遲早是要給她一場盛大婚禮的,總不能讓她受委屈。”明可帆握住她的手,臉上盡是暖暖的笑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維護着藍若斐,就怕別人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她。
感覺到那隻大掌傳遞過來的溫暖,藍若斐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漸平緩下來,用力地回握住他,目光是那麼的堅定。兩人交換的眼神中,是對彼此的信任。
不知爲什麼,那兩隻緊緊握在一起的手那般刺眼,讓明振軒的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硌得生疼。站起身來,“坐了這麼長時間的飛機,身上都是機艙裡的味道,我先上樓洗個澡,換了衣服再下來陪大家聊天。”
這麼一說,秦蓉方纔想起小兒子這一路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一定很累了,趕緊催着他上樓去好好梳洗一番。而明政委則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回書房去處理事情,客廳裡,就剩下明可帆和藍若斐二人。
不安地盯着自己的手,藍若斐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要提起那些往事嗎?還是等着他主動提問?她原本以爲,已經忘卻那個叫明振軒的人,忘記了那曾經的心動。
看出她的不自在,明可帆的心裡硌得慌,但是理智告訴他,千萬不能用審犯人的態度去質問她。誰沒有過去?就算她和弟弟過去有過什麼,那也成爲往事了,他們之間更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何必糾結於那些無法改變的事實,讓彼此都不開心呢?
牽起藍若斐的手,“走,我帶你去房裡看看,保證你會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自大又自戀的一句話,讓藍若斐“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那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那樣的本事咯!”找點兒事情轉移注意力也好,總比在這裡呆坐着相對無言要強。
而明振軒的房間裡,秦蓉方正幫着他把行李箱裡頭的東西騰出來,分門別類地放在不同地方,嘴裡還在念叨着,“你這孩子,出去都三年了,也不多買幾件衣服,這還是出國之前我給你買的那些,也難怪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交到……”
意識到自己似乎提起了一個不太愉快的話題,趕緊閉上了嘴。
偷偷瞥了一眼小兒子的臉色,發現沒有任何不對勁兒後,才稍稍放下心來,“老二啊,你別怪媽囉嗦,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日子總要過下去吧?你不試着去認識別的女孩子,怎麼能走出那個陰影呢?這世界上的好女孩兒多了去了,難道你還想做和尚不成?”
說到這個就有氣。
大兒子不顧她的安排,一次次破壞相親也就罷了,還不聲不響地娶了個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野丫頭,讓她渾身都不舒服。現在小兒子回來了吧,也還是獨身一人,出國三年也從來沒聽說過他和哪個女孩子交往。
一個個都這麼讓人不省心,她能不鬱悶嗎?最擔心的就是當年的事兒對小兒子還有影響,所以他抗拒和任何女孩兒來往,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這輩子不就完了嗎?
“媽,你會不會想得太多了?我這三年是在讀書,平時也很忙,參加各種社團,還跟朋友開辦it公司,一天都恨不得能有四十八小時給我用,哪兒來的心思去談戀愛啊?你放心,你兒子不會出家做和尚的,我只是還沒遇上合適的對象。男人三十一枝花,不着急啊!就憑我們家的優良遺傳基因,你還愁我找不着老婆嗎?”
扶着她的肩膀,明振軒張嘴就連珠炮似的,將她堵得無法反駁一個字。
“好了,我爸難得從部隊回來,你也別在我這兒忙活了,趕緊過去好好陪他吧!要想跟我聊天,往後多的是機會,反正我就住家裡,就怕你嫌天天看到我都厭煩了。”
被兒子推出房門,這對秦處長來說也不是頭一回了,老大那小子也沒少幹這事兒,兄弟倆在這種事情上簡直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無奈地又叮囑了幾句,只好到書房去找老頭子,進門就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的。明楚翰瞥了一眼,“碰釘子了?你着急也不管用。”
本來就慪了一肚子氣,這會兒還要被老頭子奚落,秦蓉方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哎,你就不能站在我這邊,跟我統一戰線?你瞧瞧那兩個臭小子,就沒一個是省心的,老大打小就個性強,從來都不聽我的。現在連老二都不聽話了,你說他都快三十歲了,連個對象都沒有,我能不着急嗎?”
一股腦兒地將心裡的苦水全都倒了出來,做母親的心情有誰能體會?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唉,孩子就算已經長大成人了,父母也還是會擔心這個,發愁那個。
即便在單位裡頭再雷厲風行,再強勢,回到家裡,她和其他家庭的母親也沒有太大區別。
兒子小的時候,盼着順利長大成人,大學畢業了發愁找工作的問題。工作穩定了要操心他們的婚姻大事,即便結了婚,又憧憬着能快點兒抱上孫子。有了孫子,又張羅着帶孩子……
周而復始,如此循環反覆,做父母的,大抵如此吧?
不過明政委在這件事情上的看法顯然是截然不同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自有主張,你就是操碎了心也是多此一舉。”
尤其他們家這兩個小子,一個比一個脾氣倔,說再多也不管用,只會適得其反。
“話雖如此,但是我看着心裡着急啊!對了,你看到沒有,剛纔見到老二,那丫頭的臉色很古怪,其中一定……”秦蓉方正想和老公討論一下這個八卦的話題,卻被他那略顯犀利的眼神給嚇到了。
“啪”地合上書本,明楚翰正色道:“年輕人感情的事兒你最好都不要再插手了,又不是小孩子,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相信他們有那個能力去處理好。你這麼瞎摻合,最終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搞不好兩個兒子最後都會怨你。”
他自然看出了苗頭不對,既然當事人都避而不談,那他爲何還要窮追不捨?哪怕真有什麼,但他們選擇了沉默,那就表示決定放下過去,沒什麼不放心的,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秦蓉方也不好再說什麼,在這個家裡,老爺子還是很權威的,只要他發話,誰都不允許忤逆。當然,偶爾明大少皮癢癢了會挑戰一下權威。
明振軒將花灑擰開,冰冷的水流就那樣砸在身上,卻比不上他心中的寒意半分。回國之前,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他和藍若斐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再見面,或許,這輩子連重逢的機會都不會有。
毫無預警的,在他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就見到了她,而且,她的身份還成了他的嫂子。很諷刺的一個結局不是?
之前在電話中不止一次聽到老哥提起,那會兒,他聽到的,以爲是“飛兒”,或者“菲兒”,沒想到,居然是“斐兒”,他心心念唸的那個名字!
天曉得他剛纔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剋制住內心的情緒,故作平靜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當見到她和老哥親密無間的樣子,心情鬱結到了極點。
原以爲,他已經放下了,所以才坦然地回國,重新踏上這片曾經讓他有無限憧憬,最後卻心灰意冷的土地。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很多人,很多事,沒想起並不代表忘記。終其一生,他對藍若斐還是沒辦法做到那般狠心,哪怕當年她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
閉上眼睛,冰冷的自來水沿着臉龐流下來,間或似乎還摻雜着溫熱的液體,他們之間若是有緣,又怎麼會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如果說沒有緣分,又怎麼會成了一家人?!
這樣的結局,就好比將他凌遲了一般,眼睜睜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人一片片割下來,他倒寧願死了算了!
眼不見爲淨,如果不再見面,興許他就不會想起以前發生過什麼,可以自欺欺人地繼續裝作若無其事。但是藍若斐現在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不斷提醒着過去曾發生的一切……
彼時,他在讀商學院的碩士學位,而她,只是個大二的小女生。之所以留意到她,是因爲學校開運動會,那時的她是志願者,奔走於各個比賽場地之間,手裡拎着一個急救箱,處理突發狀況。
會注意到這個個子不算高的女生,是因爲一個小場景。
當時有個女生在跑八百米的時候一路領先,眼看着就快到達終點了,忽然腳下不穩,摔了一跤。就讓緊隨其後的對手後來居上,唾手可得的冠軍就這樣拱手相讓了,賽後就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很不甘心。
就在這時,藍若斐走過去,遞給她一顆巧克力,“喏,我請你吃的。意外發生的時候,往往只在一瞬間,誰都不希望這樣的,但是體育競賽就這樣啊,充滿了很多的隨機性。就像足球比賽一樣,除了水平,還要看臨場發揮,天氣原因等等。”
“或許老天只是跟你開了一個玩笑,你也不必太在意。你等會兒不是還有一千五百米的比賽嗎?那就重新振作起來。你想想啊,那是八百米的將近兩倍距離呢,如果你連一千五百米都能夠拿下,那豈不是更加厲害嗎?那對體能和技戰術的安排都要求更高,你可以證明自己的實力,不必爲一時的失意難過啊!”
“來,吃了這顆巧克力,能給你補充能量,還能讓你的心情好起來哦!丟了八百米的冠軍而已嘛,我們去征服一千五百米,我會爲你加油助威哦!”
說完還握緊拳頭在半空中揮動,爲對方打氣。
奇蹟般的,她這個樂天開朗的性格,輕易就感染了周圍的人,就連原本傷心哭泣的女生,也因着她的安慰而重拾信心。
老實說,藍若斐的臉蛋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大學裡不少女生都開始化妝,將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可她素顏朝天的臉上,卻洋溢着青春獨有的陽光,白希的皮膚吹彈可破,因爲跑上跑下,還透着些微紅暈,看上去很健康。
親眼目睹了這一個畫面後,明振軒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追隨着她,連運動會的比賽結果都顧不上了。看着她爲相識的同學做拉拉隊,細緻地爲不小心受傷的人清理傷口,笑容從來都不曾離開過。
該是怎樣幸福的家庭,才能養育出這麼一個活潑開朗又可愛的女孩兒?
當費盡心思,託了關係輾轉打聽到藍若斐的情況後,他卻怔住了,緊接着,對這個女孩子就更是產生了強烈的保護*。他很想爲她擎起一片萬里晴空,讓她不必擔心外界的種種困難和生活的艱苦,只想看到她臉上那燦爛的笑容。
於是,煞費苦心地開始了各種安排,製造一個個“偶遇”的機會。那會兒的明振軒就是一個初嘗愛情滋味兒的毛頭小子,沒有任何經驗,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纔不會嚇到她。
迂迴婉轉的,找到了同學的妹妹,剛好那個叫周瑩的女生是和藍若斐一個宿舍的,所以就經常叫上她一起出來吃飯,打聽更多關於藍若斐的消息。
一次偶然的機會,剛好從開水房出來,明振軒在轉彎處跟來人撞到一起,正是藍若斐!這次純粹是偶然的意外,讓他喜出望外,相信這是天意的安排,以往他處心積慮的計劃都毫無結果。
對此,他自然要承擔責任,主動提出要賠償,不但如此,還自告奮勇地要每天都幫她打開水。對於一個不算熟的人如此熱情對待自己,藍若斐有些忐忑,拒絕了好幾次,見他依舊我行我素,只能由着他去。
那會兒每天上課都會經過食堂,學生總是習慣將熱水壺放到食堂窗臺外邊的長桌上,下課過來打飯的時候,順便打開水,然後再拿回宿舍。
某天發現自己的熱水壺不見了,藍若斐很是詫異,這種東西還會有人偷?!奇怪的是,放在一起的起碼有上百個熱水壺,爲什麼唯獨就是她的不見了?分明都是一樣的啊!
心情鬱悶地回到宿舍,正盤算着這個無妄之災要讓她花錢去買個新的,卻看到熱水壺安然無恙地放在宿舍門口!詭異的現象讓她起了疑心,爲什麼會這樣呢?想了半天,纔想起似乎幾天之前,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研究生就有說過要幫她打開水,沒想到,他還真的實現諾言了。
無獨有偶,去圖書館會碰到他,在公共大教室晚自習也碰到他,一來二往的,兩人也漸漸熟稔起來。加上有周瑩在一旁,出去吃飯遊玩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因爲放假還會留下來協助系裡的函授自考招生工作,所以每回假期的時候,藍若斐都不回家,留在學校裡爲了掙每天不到一百元的補助而努力。
這天到了要擺桌接受諮詢的時間,屬於她的位置還是空無一人,明振軒不禁感到納悶兒。問了其他的同學,都說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也沒聽說她請假。
心裡升起了不好的念頭,拔腿就往女生宿舍跑去,卻被那舍監攔在了門口,朝牆上一指: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402的藍若斐今天有見過嗎?她下樓了沒有?”心急如焚地打聽情況,只想知道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舍監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繼續翹着二郎腿坐在那兒,涼涼地說:“我怎麼知道啊?這棟樓裡有好幾百號人,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位?我也記不過來啊!”
心知從她這裡探不出個所以然來,明振軒就是再着急也沒辦法,恰好又是暑假期間,宿舍區很安靜,人影都不多兩個。
無奈之下,他只有往回跑,在路上碰到兩位女生,把人攔住,簡要地說明情況後,拜託人家上樓去幫他看看。
起初那兩名女生被人攔住去路,嚇了一跳,聽到他的本意後,倒也很熱心,二話不說就上了樓。誰知不到兩分鐘,就從四樓探出腦袋來,“哎,你朋友發高燒了,有點兒神志不清啊,估計得送醫院了。”
等在樓下的明振軒一聽,不顧舍監的阻撓,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上樓,背起藍若斐就往樓下跑。那速度簡直可以媲美田徑冠軍,兩名女生爲人還挺仗義,跟着他一路跑,攔到了出租車纔回去。
藍若斐的額頭上溫度高得嚇人,幾乎都能把雞蛋燙熟,這麼嚴重的情況,他不敢隨便讓她到學校裡的醫務所治療,直接帶到了人民醫院。
急診室裡,看着醫生替她聽診、把脈、輸液,明振軒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都在緊盯着。當那針頭扎入她的皮膚時,昏昏沉沉的藍若斐條件反射地皺起了眉頭,嘴裡發出一聲*,看上去痛苦極了。
輸液室裡人滿爲患,而她卻渾身無力,明振軒一手摟着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手高舉着吊瓶。生怕她會着涼,還特地問護士要來一張毯子蓋在她身上,不時爲她擦掉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
一大兩小總共三瓶液體輸完,藍若斐也睡了一覺,當護士過來拔掉針頭的時候,她才悠悠醒來。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白色,不由驚得坐直身子,“我怎麼會在這兒?”
“別亂動!”從護士的手裡拿過棉棒,按在針頭扎過的地方,明振軒嘆了一口氣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發燒了嗎?都燒到三十九度五了!要是再晚一點兒送來,只怕你的腦子都要被燒壞了。怎麼會這麼粗心大意呢?昨晚睡覺着涼了吧?”
怔怔地看着他,費了點兒勁兒,藍若斐才弄清楚他話裡的意思,“你是說,我發高燒,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可是你怎麼會知道……”
把蓋在她身上的毯子還給護士,明振軒輕描淡寫地把事情的經過簡要地描述了一遍,當然,他並沒有着重突出自己的英雄救美,就像是在講述一個偶然發生的事件一樣。
這突發狀況讓藍若斐很是無措,忙不迭地對他一再地感謝,她沒想到,在這麼危急的時刻,竟然是這個她平時並不上心的人救了自己一命。
從醫院出來,明振軒還特地帶她到一家小吃店裡喝粥,還說身體虛弱的人最好就是喝粥了,這樣比較有營養,吃清淡一點兒好。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都是明振軒陪着她去醫院吊點滴,還很細心地帶了一件外套讓她在戶外穿着,就怕她又着涼感冒了。而且在無聊的吊針過程中,還搜腸刮肚地給她講笑話,給她帶了淡鹽水解渴消炎。
不僅如此,每天藍若斐去擺桌做招生宣傳的時候,明振軒都會陪着她,幫她分擔工作量,不讓她用嗓子過度,怕她累着。
旁邊的所有同學都說,能有個這麼體貼又心疼人的男朋友,真是天大的福分。每次聽到這樣的話,藍若斐總是紅着臉說,這不是她的男朋友。
而私底下,她也有跟同學提到過,想明振軒這麼出色的男生,會有更好,更優秀的女生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不可否認,她對明振軒也是有好感的,隨着彼此接觸的加深,她每天都盼着能見到他。即便只是和他面對面地坐在學校食堂裡吃飯,也覺得是件特別開心的事兒。可是理智告訴她,這樣的男生,是她愛不起的。
他們之間的生活背景太懸殊,畢業後她還得爲了一日三餐奔忙,家庭負擔那麼重。而他是個天之驕子,從一出生,就規劃好他的人生道路了,根本就沒有嘗過什麼是生活的酸甜苦辣。
這樣的話,由周瑩傳入明振軒的耳中,他覺得很難過,很想直接衝到藍若斐的面前,大聲地告訴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所謂條件,他從來都不在乎!
可是他也清楚,以藍若斐的性格,除非是她自己願意接受,否則追得越緊,她就越是會逃避。他們系裡也有好幾個男生在追求她,最終都沒有結果。
其實她並不是不想談戀愛,有哪個女生不渴望着能遇上一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可以讓自己依靠呢?思想成熟的她總是顧慮重重,甚至於還有一些自卑,否則也不會明知道明振軒對她有情,還是狠心將他推在心門之外。
那段時間,兩人都很痛苦。
藍若斐開始刻意迴避一切可能和明振軒見面的機會,並且連對周瑩都隱瞞自己的行蹤和去向,成了名符其實的獨行俠。
而明振軒則因爲她的態度覺得很受傷,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卻得不到任何迴應。這些他都可以不計較,讓他想不通的是,爲什麼藍若斐可以無視他的感情?既不是她有了心上人,更不是對他沒有好感,爲什麼他們就不能走到一起?
太多的問號糾結在心裡,讓他夜不成寐,情緒很低落,整日都沉默不語。這副模樣讓前去探望哥哥的周瑩看了都覺得很痛心--
沒錯,她也喜歡着這位有年輕有爲,待人又溫柔體貼的大哥哥,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儘管如此,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明振軒日漸消沉下去,便隔三差五地過去陪他說說話解悶。
冷靜了一段時間,明振軒都剋制着自己不要去找藍若斐,卻經常守在她會經過的路口,只爲了能遠遠看她一眼。
沉澱下來後,他發覺,想跟她在一起的念頭不但沒有消減半分,反而還愈加強烈了。所以他決定要約她出來好好談談,不管她擔心的問題是什麼,他都會和她共同面對。
只要他們齊心協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寫了簡短的一封信,只有寥寥數字:若斐,我不是個玩弄感情的人,對你,我是認真的。我知道你的心裡很掙扎很困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想讓你徹底瞭解我。明天傍晚六點,化學系旁的清心亭,我們不見不散。我會一直在那裡等你,我永遠都不會放棄。
“周瑩,拜託你了,請務必幫我把信交到她的手裡。”鄭重地將信封合上,封好,明振軒將它遞給周瑩,凝重的表情顯示他的鄭重其事。
點了點頭,周瑩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放心吧,我會轉交給她的,你等我的好消息。”
回宿舍的路上,手裡的信就像燙手的山芋一樣,把她的手心灼得很痛,腦子裡天人交戰似的,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纔好。
明振軒對藍若斐是什麼心思,他們這些旁觀者都最清楚不過了,這些天爲了她茶不思飯不想的,也都看在眼裡。
可是周瑩就想不明白了,論成績,她不必藍若斐差,論家庭條件論樣貌,也沒有一樣是輸給她的,爲什麼明振軒偏偏就看上了藍若斐呢?她到底輸在了哪裡?發覺自己喜歡上明振軒之後,周瑩連對藍若斐說話都很彆扭。
因爲情敵的身份,對她厭惡到了極點,可是出於舍友之間原本還挺友好的關係,又不得不敷衍似的跟她相處。內心矛盾至極,導致她經常在藍若斐沒有察覺的時候,會用那充滿恨意和嫉妒的目光去看她。
最終,周瑩還是被嫉恨衝昏了頭腦,走到一個人煙稀少的林蔭小道上,雙手顫抖地拆開了那封信。看到裡頭的內容,就更是氣得牙癢癢了,明振軒爲什麼就是執迷不悟,唯獨對那個不解風情的丫頭情有獨鍾呢?
學校裡的優秀女生又不止藍若斐一個人,她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啊!雖然談不上跟明家門當戶對,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怎麼也差不到哪兒去吧?
怒火攻心,咬牙切齒地將那封信撕碎,隨手丟入了垃圾箱裡,大步往女生宿舍走去。
毫不知情的藍若斐還是照常上課,該幹嘛幹嘛去,雖然她也常常一個人發呆,甚至會情緒低落。要刻意去疏遠一個自己有好感,並且對自己照顧得體貼入微的男生,是件很困難的事兒。
但她也清楚,即便她和明振軒真的在一起了,多半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與其將來投入感情後再分開,倒不如不要開始。她跟自己說,這不過就是成長的道路上,所遇到的一道坎兒,跨過去了,也就沒事兒了。
第二天下午,明振軒從四點就開始在清心亭裡等着了,頻頻看向這條林中小徑的入口,期待着那一抹倩影的出現。可是每一次,都讓他失望。
天色越來越暗,他的心情也變得焦躁不安,手心裡都沁出汗水了,他的人生中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緊張。即便是當年高考,人稱黑色七月的特殊時期,他也淡定自若,如今爲着即將到來的結果,竟然坐不住了。
手腕都不記得擡起多少次,那塊手錶都快被他看出一個破洞來了,當指針終於走到六點整的時候,小路的盡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明振軒站起來,緊握着雙手看向那裡,一瞬不瞬。
夕陽的餘暉灑在來人的身上,背光緩緩走來,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僅僅從那走路的姿態,明振軒便知道,她不是藍若斐。
果然,當走近之後,才發現,那人是周瑩。
不需要往她的身後看,明振軒就已經能猜到結果了,苦笑着說:“我早就該料到了。”從這些天藍若斐刻意迴避的態度還看不出來嗎?只是他自己不肯死心罷了。
“你別這樣……若斐說,她現在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學習上,暫時還不想考慮感情的問題,而且……而且她說,她對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說着自己編出來的謊言,周瑩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這兩句話她已經暗自練習很多遍了,應該不會露出馬腳。
既然藍若斐不懂得珍惜唾手可得的幸福,那就由她來做個惡人,讓明振軒忘了她吧!
年輕人之間的感情,分分合合都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用不了多久,明振軒就會忘掉藍若斐,他會有全新的開始。
周瑩相信,只要她願意等下去,用她的癡情和體貼,一定會引起明振軒的注意。到那時,她就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那*之後,明振軒便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前往溫哥華繼續深造。很快就辦好了所有的手續,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打,就這樣從她的世界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藍若斐聽到這個消息,是在明振軒走了一個星期之後。
那一天,天空格外的藍,許是天氣晴朗的緣故,連雲朵都很少,很曬。耳邊忽然響起明振軒的聲音“丫頭,天氣熱,記得多喝水,別仗着皮膚白,就整天跑到太陽底下,女孩子曬黑了不好看”。
轉過頭,看向他們曾經坐在一起聊天的球場看臺,那老地方卻空空如也。她怎麼就忘了,明振軒已經離開了呢?
那一天,藍若斐走遍了學校裡的每一個角落,那全都是曾經留下她和明振軒身影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去獨自緬懷。
告別過去之後,她就像脫胎換骨似的,以更開朗的性子和熱情投入生活之中,順利地畢業,找工作。直至遇上了明大少,緣分讓他們倆糾纏在一起。
時至今日,明振軒一直都以爲,藍若斐當初執意不肯和他在一起,這次決絕的拒絕,徹底把他傷到了。雖然他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在哪裡,但就連拒絕的話都沒有親自來跟他說,明振軒的心裡還是有些怨懟的。
無論如何,現在的藍若斐成了他的嫂子,他們之間只是叔嫂關係,是家人。過往的種種,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提起了,那樣只會讓彼此更加窘迫。
衝了冷水澡,讓腦子徹底冷靜下來,對着鏡子將冒出來的鬍渣刮乾淨,明振軒又恢復那俊逸爽利的形象。事到如今,不得不放下,對他,對藍若斐都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那顆心爲何還在隱隱抽痛?爲什麼叫出“嫂子”這簡單的兩個字時,他會有種心如刀割的感覺?年輕的時候,那青澀的愛情,竟然成了人這一輩子中,最刻骨銘心的回憶。
難怪人家都說,初戀是最難忘的,因爲那投入了最真摯的感情,和最完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