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離芝看着桌子上空了的瓷碗,再看了看妙雨妙雪複雜的臉色,一瞬間自然是什麼都猜到了。
真是陰差陽錯。
原本是妙雪爲了要忘卻妙雨研製的忘情,卻被飄搖喝了用來忘記鳳佑梓。
“姐,你在說什麼?”元子駿一把衝上了前,伸手扶住了飄搖搖搖欲晃的身子,卻沒想到,飄搖竟一下子暈倒在她的肩頭。
“姐姐!”元子駿面上起了驚慌之色,擡頭望向妙雪,“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正常反應。”妙雪別開了目光,“服用了忘情,都會昏睡幾個時辰,再次醒過來,就沒事了。”
“忘情?”元子駿顯然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鬼東西?我姐姐爲什麼要喝這個?這玩意對身體傷害麼?”
“對人體無害。”妙雪道,“只不過,抽走關於心底的那個人的記憶而已,簡單來說,就是飄搖醒來之後,會記得一切,獨獨忘了四皇子。”
“什麼?”元子駿先是一怔,隨後看了一眼身邊神色蒼白的鳳佑梓,忽的冷笑一聲,“忘了好,忘了好,我們姐弟二人總算又能回到以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再也不會有什麼阿貓阿狗摻合進來影響我們的生活。”
他嘲諷的是誰衆人都聽得出來,而現場卻沒有一個人反駁他的話。
風雨雪自然是不會幫着鳳佑梓說話,而孟離芝望着緊閉着眼睛的飄搖,一時也不好說什麼。
飄搖對鳳佑梓的執念她看在眼裡,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再一次看見飄搖會是這幅模樣,但是能肯定的是,鳳佑梓一定是對飄搖說了什麼決絕的話徹底讓她失望,否則以飄搖灑脫的性格,怎麼會有這樣的舉動。
“妙雪,你跟我過來。”就在這時,妙雨忽的開口打破了沉默,而後伸手扯了一把妙雪的衣袖,率先走出了屋子。
“如此,我和家姐也告辭了,孟三小姐,若是有空,可來飄渺宗坐坐。”元子駿也朝着孟離芝道了別,而後像是沒看見鳳佑梓似的,帶着飄搖便要離開。
“慢着。”鳳佑梓忽的開口叫住了他。
元子駿停下,斜睨了一眼鳳佑梓,“四皇子還有事麼?”
鳳佑梓這會兒神色才平靜了下來,“飄搖這樣昏迷,你一路上帶着她或許也不方便,倒不如就在宮裡休息,等到她醒了……再離開不遲。”
“看來四皇子似乎是不大相信妙雪這藥的用處,是想看看家姐醒過來還會不會記得你?”元子駿絲毫不客氣揭穿鳳佑梓的想法,“我說的可對?”
鳳佑梓面色微微一僵,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
“他說的不無道理,飄搖現在怎麼說都是犯人,你若是帶着她離開不但不方便反而還有些危險。”孟離芝適時開口打圓場,“讓飄搖先在東宮養好身子吧,等她恢復好了,你們再離開。”
元子駿靜默了片刻,而後才應了下來,“也好,那麼我現在便帶家姐去休息。”
“東宮還有不少空置的屋子,我一會兒讓人收拾一間給飄搖住。”妙風朝着元子駿道,“你隨我來。”
三人離開之後,屋子裡便只剩下鳳佑梓與孟離芝了,孟離芝這才問他,“你是不是和飄搖說了什麼?”
“我只不過是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而已。”鳳佑梓垂下了眸光,“我說,若是不想引起我的厭惡,就莫要再來一味的糾纏我了,離芝,就算我與你不可能,我也不會這麼快接受其他人,何況一直以來都是我對不住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正是不想給她太多的希望,纔會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如果你對飄搖毫無感情,那爲什麼你還在意她醒來之後還會不會記得你?”孟離芝一針見血,“你是想說,你剛纔的臉色只是騙人的麼?”
就在他得知了飄搖喝下忘情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幾乎是毫無血色的,這就昭示着,他對飄搖並不是全然沒有感情。
對一個人要是沒有感情,情緒神態又怎麼會收到牽動?
“我……我只是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鳳佑梓試圖給自己找理由,“況且,就算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不是麼?她也許都不會再記得我了。”“妙雪的這一味藥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喝,也就是說不一定是有效的,如果沒有用呢,她還是會記得你,如果有用,她不記得你了,難保不會再一次認識你,或者再一次喜歡上你這也很難說。”孟離芝道,“我就和你說這麼多了,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也許你這輩子再也不會遇上一個像她一樣對你掏心掏肺緊追不放的女子了,莫要等到最後橋歸橋路歸路的時候才幡然醒悟,你自己錯過了一段多麼難得的感情。”
說完,她也不想再聽鳳佑梓說什麼,轉過身便離開了。
有些話麼,作爲外人,只能點到即止,關鍵還是要看當事人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如果說現在還有讓她感興趣的事情,那麼便是妙雨和妙雪這兩人了,也不知他們談的怎麼樣了,不過她有一個預感,妙雨不會再試圖逃避,因爲妙雪的做法,已經讓他無法再一味逃避了。
是接受是拒絕,給一個乾脆的答案多好?
回想起身邊這些人的感情糾葛,忽然就是覺得鳳青黎和她在對待感情這一方面倒是比其他人乾脆利落的多,至少,他們一開始就真正清楚和正視自己的情感。不過這到底還是要歸功於二人都兩情相悅,否則還不知道會陷入怎樣的糾結裡。
才這麼想着,就已經晃悠到了鳳青黎的寢殿之外了,她頓住了腳步,想着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呢?
脣角悄然勾起了一絲笑意,她邁步走了進去,看見鳳青黎殿外守着的宮女,上前道:“殿下可是在裡頭?”
那宮女朝她行了個禮,“三小姐,殿下正在裡頭休息。”
孟離芝點了點頭,放慢了步子邁了進去,掀開了隔在眼前那一層礙眼的珠簾,看見的便是一丈之外的大牀上,正安靜地躺在上頭的鳳青黎。
孟離芝暗暗一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試圖不去吵醒他,卻沒有想到,到了他牀頭,卻看見他額上竟布着一層細細的汗,緊閉着的眼眸似乎是想睜開看外面的世界。
孟離芝被他的反應驚了一驚,他這情況莫不是在做噩夢?
如果是的話……
孟離芝立刻坐到了他的牀邊,伸手搭上他的肩頭要將他晃醒,“鳳梨,你醒醒,醒醒……”
可是她叫了,他卻依舊沒有醒過來,孟離芝忙不迭將手伸進了袖子裡,掏出了乾淨的手帕替他擦拭額頭上的汗。
而此刻的鳳青黎,卻處在一個冗長的夢境裡。
青翠欲滴的竹林小屋,身着華貴紫衣的絕美女子,正將一個青瓷小瓶交給站在自己跟前,約莫才*歲的少年,“來,試試今天的藥。”
少年身着白色的衣衫,擡頭望着眼前的絕美女子,在他的印象裡,她一直都是一個溫柔如水的人,但是卻總是做着不符合她表面的事情。
比如,她可以淺笑吟吟地拿着不知道是什麼毒藥的瓶子,交到他的手上,讓他試一試服用下去的效果,以便於她將藥改良,如果效果與她想象的偏差太遠,她可能直接丟棄。
“今天的又是什麼東西?”少年看着她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彷彿早已經習慣了一般,也或者早已經麻木,以致於不再只圖反抗或者商量,只是十分平靜地問。
“今天的啊,應該沒有比前兩天的那一味藥厲害,那一次你痛得都昏死過去了,可把娘給嚇死了,不過你也讓娘知道了那藥的厲害呢,黎兒你又立了一件功勞,所以今天的藥,孃親和你保證,不會讓你太痛。”紫衣女子說着,將手中的瓶子交到了少年的手上,“來,喝喝看。”
少年默不作聲地接過了她手上的瓶子,拔去了瓶塞,一飲而盡。
紫衣女子淡然地看着他將藥瓶裡的液體喝下,等待着試驗的結果。
忽的,少年的臉上起了一層淡淡的冰霜,從脖頸處開始蔓延,直到額頭,到手臂,到冰霜漸漸蔓延至全身,直到他連握住瓷瓶的力氣都沒有,讓那小瓶子從手中脫落,掉到地上‘啪’的一聲碎了。
冷,全身冰冷,連身體裡流動的血液彷彿都是冷的,冷到他將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他能感覺到五臟六腑都在痙攣,寒氣從心底生出蔓延在四肢百骸……。
他冷的幾乎都麻木了,卻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女子的笑聲——
“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鳳煜,這次看你還不死!”
鳳煜,這是他已經聽了無數次的名字,是他的父親,也是這個自稱是他母親的瘋女人的丈夫。
饒是身體處在極致的寒冷之中,他還是很想笑,但是奈何這一刻連牽動嘴角都是那麼的困難。
他的神識漸漸變得模糊而混沌,他知道,這是因爲他已經快被體內的寒意折騰暈了。
暈了也好,至少這樣再也不用再承受折磨,與這個女子在一起,連昏厥都算是一種解脫。
模模糊糊之間,卻聽見了從另一道女子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而來,帶着焦急而擔憂的語氣——
“鳳梨,快醒醒,醒醒……”
這道聲音是——
他倏地睜開了眼睛,入目的是一張焦急的臉盤。
“你總算醒了。”孟離芝坐在牀頭,呼出了一口氣,手上的帕子還停留在他的額頭上,見他睜開了眼,便收回手,想要扶他起來。
鳳青黎卻忽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後坐起了身,將她整個人攬在了懷裡。
“怎麼了?”孟離芝見鳳青黎初醒情緒似乎有些異樣,伸手撫了撫他的背,“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你睡着的時候,額上都在出汗。”
鳳青黎將下頜擱在了她的肩頭上,閉了閉眼,靜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我與你在一起這麼久了,是不是從來沒有和你說起我娘?”
“你說的是前皇后?”孟離芝不知道他爲何忽然說起這個。
不過提到前皇后,她就不得不想起一件事。
孟夜紫和曲雲飛都知道的事,就是前皇后永嘉皇后的死與鳳青黎有關,甚至……可能就是他造成的,孟夜紫當初似乎正是因爲這個事纔不希望她與鳳青黎在一起,用孟夜紫的理解方式就是,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會害死的人,必然是冷血無情之人,這樣的人跟着他作甚。
但是她當然不會聽進去這些,她感受到鳳青黎的好,就足夠了,何必聖母地去替一個她完全不瞭解的人打抱不平。
而今天鳳青黎主動和她提起永嘉皇后,卻是爲什麼呢?
“就是她,我的親生母親。”鳳青黎道,“我剛纔夢見她了。”
“她是你做噩夢的原因?”孟離芝微微訝異,“你都夢到些什麼了?”
“小時候的一些事。”鳳青黎說到這兒,忽的頓了一頓,再次開口卻是問孟離芝,“你的母親,對你如何?”
“我的母親……”孟離芝想了想,她有母親麼?
上輩子,沒有,從小在組織裡面長大,父母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這輩子……也沒有吧,最多隻能算是有一個父親,還是借了靈芝孟三小姐的身份纔有的。
“我沒有母親,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因爲從不曾擁有過,所以也從不曾失去過,孟離芝說起這話的時候倒也沒多傷感,“你也知道了吧,我不是真的孟三小姐,靈芝纔是,而我只不過是陰差陽錯頂替了她的身份在孟府生活下去,我沒有父母,如果非要說有,也只能說是威遠將軍。”
鳳青黎並沒有對她是不是孟三小姐這事盤根究底,只道:“不管你以前是什麼身份,從今以後你都可以以孟三小姐的身份繼續生活,元靈芝那邊,我不會虧待她的,她想做戎國的王妃,甚至戎國的王后,我都可以成全。”
“如果不是因爲靈芝心裡還記掛着元述,我是想把身份還給她的。”孟離芝心下爲鳳青黎的做法而感動着,卻沒有因此放過關鍵的問題,“你還沒告訴我,你剛纔到底夢見了什麼東西?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給我交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