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陣法中,最玄乎的除了迷心陣外,還有一個陣,和迷心陣極爲相似,叫意幻陣。
所謂意幻陣,就是想你所憂,幻你所恨,將你心中最擔心最害怕的事,通過幻覺呈現出來。而這幻覺,往往不是無中生有,而是真正吸收過你所看到的人的能量,再結合你自己本身的能量,才衍生出的一種非常接近事實的幻想。
也就是說,南炎睿剛剛看到的人,看到的庭院,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它就像海市蜃樓般,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可是,他卻無法去觸碰,所以,他們根本沒發現他的存在!
然而,他看到的他們之間的事,就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難道風千雪和夜洛塵出宮以後,真的有來過這個村莊,甚至還住進了同一間屋子?
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好,而且他剛剛在看那幻象時,明明聽到她說……
她說:你見過哪個人,在知道他是害死你父母的仇人之後,還會願意和他長相廝守的?
仇人,她說他是她的仇人……
他呼吸不由一緊,整個臉都僵了下來。
“殿下,您說那個意幻陣的發生是事先吸收了相關人物的能量,那您是怎麼出來的?”莫無痕在南炎睿昏迷時還擔心他會像風千雪那般,進了迷心陣後需要借外力引得出來。
南炎睿又擡頭看了看高掛在天空的一輪圓月,原來今天竟是十五,他自己都差點忘記了這個日子。
“看來這次又是體內的血咒幫助了我。原本,今天應該是我能量最弱也是最亂的時候。所以,那個意幻陣,才難以吸收我的能量,以至於到了最後,完全控制不了我了。”
“那屬下爲何又沒有入陣?”
他看了眼莫無痕,“我在陣中看到你了,或許,是你沒有察覺罷了。那個設陣的人,對付的,明顯是我!”
“那他是誰?”
是誰?
南炎睿將剛纔的場景又回想了一遍,如今除了花天佑,還有誰,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他呢?
猛地,他想到了!
“莫無痕!走!”他突然起身上馬,抓緊了繮繩,已是蓄勢待發。
莫無痕見狀即刻也跟着跳上馬背,可他始終還是不明,太子究竟想到了什麼人?
“我們現在立即回宮!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不,或許已經來不及了!”說罷,他已經揚起馬鞭,狠狠的在馬背上就是一甩!
汗血寶馬一聲長嘯,即刻踏起馬蹄奔了起來!
他必須要更快的向前,更快的回到他的父皇身邊!是那個人回來了!一定是那個人!
那個人故意在這裡佈陣拖延了他的時間,以爲他會在這陣中迷失,痛苦得再也走不出來!可是,終究還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並沒有被這個陣法困住!
可是,他還來得及嗎?
莫名的不安在他心中變得愈加的強烈,想起幻境中風千雪對夜洛塵說的那番話,他就心慌神亂!
可她怎麼可能會想起來呢?他明明已經將她的記憶重新塵封……
除非,是當時和她一起塵封記憶的人,突然想起來了!
風千雪終於平安的回到了皇宮,杜芸青爲了讓她壓驚,自己便配了一副湯藥給她飲下。
“義娘,你告訴我,你們怎麼會在那?”風千雪還是有些心急。
杜芸青接過她手中的空碗,回答道:“自然是靠衛凌風啊!你不知道,他本就是陰魁教的教主嗎?若不是被紀雲珂那臭丫頭給迷住,他能將那教主之位拱手相送?不過現在你放心好了,陰魁教,不再會是你的敵人。他把教主之位收回來啦!”
風千雪聽後眉頭輕跳,原來還有這種事?
“好了,現在天也黑了,你也就先休息吧!唉,這幾天真是急死我了,早知道還是聽睿兒的話,死活都不會讓你出宮的……”杜芸青一邊說着一邊推門走了出去。
風千雪靜靜的躺在牀上,看她草青的背影漸漸走遠,想起她臨走時的那番話語,心中亦是一陣感觸。
如果她聽了他的話,乖乖的待在皇宮等他回來,那麼,是不是就不會知道,她身世的秘密?
那麼,他知道嗎?
他知道她是誰嗎?
他知道,她也是前朝餘孽嗎?
當初他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纔將她的哥哥從朝廷中趕了出來?他如果知道她也是前朝餘孽,那又爲何不用同樣的方法將她趕出皇宮?她想出宮,他卻硬是將她留了下來!
所以,他其實是,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嗎?
還有,她和夜洛塵曾經訂過親的事,這後來,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夜洛塵和大師姐都同時失去了同一段記憶?
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失憶最多的,竟是她一個人!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夜洛塵,曾經和他訂過親,也不記得,自己的母親究竟是不是突然失蹤纔不見的!
好亂好亂,她現在的頭就像是要炸開!
南炎熙,不,是風彥,他的出現,已經將她未來的生活,弄得一片混亂!
忽然,她坐起了身,拿起牀邊已脫下的外衫重新穿上,輕輕推開門往外走了出去……
今夜又是一輪皎潔圓月,原來是剛剛過十五了。
十五,他體內的血咒,一定是又發作了。他是如何會中那血咒之毒?這一刻,她隱隱覺得,或許又是和自己有關。
她擡腳朝屋頂直直飛去,午夜的風,吹得她素白的衣裳如浪花一般張揚的飄起。她身輕如燕,快速的躍過那一間又一間的屋頂,目標,只有一處!
軒澈帝今天興奮得實在是無法入睡,於是此時的翔龍殿內,依舊還是燈火通明。
善喜頭耷拉着,雖然仍是在站立,可他差點就要倒下睡了。醒了一陣,他揉了揉眼,打起精神繼續觀察着軒澈帝的動靜。
今天軒澈帝就像孩子一樣,叫善喜去御花園中把大大小小不同的石頭都撿了過來,攤了一堆在桌上。然後,他再一顆一顆的用手撿起,按照大小順序依次擺好。弄完了這些,他又讓善喜去找了盤棋,也是將棋子一顆一顆擺在棋盤中,再依次放了回去。
他的手可以動了!就是連精細動作幾乎都能準確無誤的完成!
現在,他最迫切希望的就是,等待他的皇兒回宮!
忽然,殿外似有大風吹過,掌燈的宮女一時粗心大意,手中的燈籠被吹到了殿門。燭火一歪,竟將燈籠外的糊紙燒了起來!
“啊!着火了!”那宮女面色變了,一邊上前撲火,一邊喊道。
善喜一聽見外面有動靜,便即刻跑了出去。
“天啊!你是怎麼搞的?這下完了!快滅火,滅火!”善喜一邊叫着,一邊呼來更多的人。
而相對於門外的混亂,軒澈帝在裡面依然樂不思蜀。他確實太過高興,若要是從前,門外響起那麼大的動靜,他必定會讓善喜出去吼一聲後,將那造事的人拖出去斬了!可現在,卻還能專心致志的在裡面練習抓握捏拿的手部動作。
可是他沒注意,就在他右前方的暗角,霍然站立着一個人影。
突然,白光乍現,“譁”的一陣劍破長空之聲,軒澈帝的脖子,攸地被一把利器頂着!
他終於察覺不妙,驀地擡眼,在看到來人之後,險些從龍椅上跌了下來!
“你……你……南炎熙!”他顫顫的擡手指着。
來人確實是南炎熙,此刻,他身穿着一身硃紅色的龍紋錦袍,微眯着狹長的狐狸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老皇帝,“父皇,真是許久不見,您的身體,日益漸佳啊!這可真是要恭喜你了!”
軒澈帝臉色即刻變得毫無血色,大張着嘴,開口叫到:“來人啊!來人!善喜!”
可是,他還沒喊出幾聲,脖子上即刻多了一道血痕!
好痛!他皺着眉,繼續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你不用叫了,善喜那羣廢物,早就被我的人控制住了!”
“什麼!”軒澈帝瞪着眼,不可置信的將目光瞥向門外,可惜那殿門關着,他無法看清外面究竟是什麼情況。
“我看你這老命,也快活不長了。不知道你親愛的兒子,現在還能趕得回來嗎?”
“南炎熙,朕警告你……”軒澈帝一臉的嚴肅,將手慢慢的挪到龍椅的把手上。
“住嘴!我不叫南炎熙!我不姓南,我姓風,我叫——風彥!”他恨透了南這個姓,可他卻頂着這個姓氏,在皇宮隱忍的活了那麼多年!
“風……風彥……”軒澈帝重複着這個名字,風彥,風霍,呵呵,果真是父子啊……
聽這老皇帝終於叫了自己的名字,風彥滿意的笑了笑,可他手中的長劍,還是用力的向前頂了一頂!
軒澈帝的呼吸差點因此止住,那頸間傳來的刺痛深深充斥着他的神經,他臉色已經差得不能再差!不行了,再繼續下去,恐怕等不及他的皇兒回來,就……
“風彥,你究竟想要什麼?如果,是要報仇,朕的命可以賠給你!可是,必須要等朕,見到自己的皇兒!”
風彥撇嘴笑了笑,“你以爲,你還能見到你的兒子嗎?他回不來了,哈哈!”
“什麼!?”回不來?聽到這三個字,軒澈帝的身子更是顫抖!
“你把他怎麼樣了?你……”不要出事啊!他的皇兒,怎麼可能會出事?
可風彥卻笑得更燦爛,那光芒,幾乎可以將這昏暗的翔龍殿照得宛如白晝,“怎麼樣了?我困住他了,怎樣?沒有人可以幫他破陣的,你的皇兒,再也回不來了!”
軒澈帝抽吸口氣,回不來?不,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就在這時,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身着宮服的官人走了進來。軒澈帝看到來人,還以爲是救兵,心中死絕的希望再次燃起。
“薛凡進,快來救朕!”
進來的人聽得他在喊,卻不緊不慢的,朝他越走越近,可是就在要接近他的時候,突然轉身,朝風彥單膝跪下:“陛下,可以開始了!”
什麼!?陛下!?
軒澈帝眼珠瞪得都要掉出來,這個薛凡進,他喊誰是陛下?
難不成……
“聖旨帶來了?”風彥又問。
“在這!”薛凡進說着,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明黃。
風彥接了過來,展開一看,狐狸眼瞬間彎成了月牙。
“父皇,你看,這聖旨寫得怎樣?如果沒有疑問,就在這裡,印下章吧!”說罷,風彥已將聖旨送到軒澈帝面前的桌上。
軒澈帝垂眸一看,老臉驟變!
那上面,寫的居然是自己當年如何篡位,然後現在又要將皇位還給風氏,自己再自刎謝罪!
“怎樣?是不是很符合實際?當然,如果你覺得這些事實有哪些不對的地方,倒是可以說說。”風彥說着又將紙筆給他備好,硬生生往他手中塞去。
軒澈帝臉綠得比銅鏽還慘,忽的就揮筆在那聖旨上亂塗一氣!
風彥見狀即刻將那聖旨扯開扔在地上,然後舉着長劍的手狠狠的又在他頸前抹多了條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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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臉,還不要臉了!薛凡進,動手!”
風彥眸光一斜,跪在地上的薛凡進即刻起身往軒澈帝的桌前走去。
“幹什麼?幹什麼!”軒澈帝想推開走近的人,可他哪裡有這麼大的力氣?
薛凡進根本就無視他,直接翻箱倒櫃,欲要找出玉璽。
軒澈帝心中着急,目光不由得往沒關上的殿門朝外看去,他的御林軍呢!可是,他看到了什麼?門外不知何時多了一羣陌生的黑衣將士,無聲無息的將那些御林軍狠狠的殺了一地!
完了!今夜,真真就是他的劫數!
“找到了!”突然,薛凡進喊了一聲!
軒澈帝驟然一怔,果然看見他手中多出了一個精緻的用黃布包裹的盒子!
“放下!”
他急得大喊,再也不能繼續坐以待斃,緊握住龍椅的手忽然一轉,那把手前端立起的龍頭就像個開關似得,同時轉到了內側。而他的手指,亦是快速的在正對着龍頭下端的把手底部用力一按!
瞬間,只聽一陣石塊摩擦轉動的聲響,在軒澈帝的頭頂上方,一道金光射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風彥和薛凡進都止了動作,紛紛擡眼朝上看去。
那原本雕刻着翔龍圖案的頂畫,猛地從中間裂開一縫,溢出的光芒因爲太過刺眼而讓所有人都禁不住伸手去遮擋眼睛。
“令牌,是聖教令牌!”薛凡進攸地大喊,心中更是震驚無比!
這聖教,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聖教令牌?
風彥聽聞耳根更是一緊,想也不想,即刻揮劍朝那老皇帝的心臟猛地刺去!
“噗”的一聲,鮮紅的血液從軒澈帝的胸口處噴了出來!可那射來的光芒太強,竟在瞬間將那抹鮮紅染成了和光束一樣的金色。
疼啊!好疼!
原來,這就是錐心的疼啊!
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時間不夠,不夠啊!軒澈帝在心中暗暗嘆氣,難道,這聖教令牌,終究還是守不住嗎?
“想用聖教來對付我?做夢去吧!”風彥狠厲的斥了一句,將那刺入的劍從軒澈帝的胸膛狠狠拔出!他報仇了,他終於爲自己死去的父母,爲風氏一族,報仇了!
更多的血,從那刺口處猛地飛了出來,濺成一條欲奔騰而逃的長龍,撲到了風彥猙獰的臉上!
“睿兒……”軒澈帝最後道了一句,他真的是,再也見不到他的兒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報應啊!這是他的報應!
可就在這時,一隻纖細的手,忽然捂住了軒澈帝噴血的胸口。強光中,沒有人看清那人的面龐。軒澈帝只覺胸口襲過陣陣冰涼,那裂口的疼痛,似乎微微有了緩解。
與此同時,那射出的光芒處像是奔來了千軍萬馬,瞬間將風彥和薛凡進衝撞得朝外彈了開去!一抹鮮紅從風彥的口中噴出,後背被撞的力道幾乎讓他的脊椎全部裂開!
軒澈帝眼看着這一切似乎正在逆轉,可他時間不多,他必須爭分奪秒的交代後事!於是,也不管那捂着他胸膛的手屬於何人,他只能將這秘密告訴她了!
“你去要那令牌,就在那光束中間。然後,將它……交給太子!讓他在……下次十五月圓之夜……用自己的血,去祭奠……祭奠我……滴在那令牌上……讓它認新的主人。它可以……可以……”他說得斷斷續續,也無法顧及自己說得是否通順,可他還想說再多一些的,再詳細一些,但,他沒有時間了……
終於,他的頭一歪,手,也跟着垂了下來……
那到光芒,似乎也有些弱了,可就在他們身邊,竟圍着一圈一圈騎着黃金戰馬的戰士!
被撞飛的風彥和薛凡進又重新站了起來,忍着傷痛,一步一步朝軒澈帝的龍椅靠近。那道人牆幾近透明,無數的戰馬和戰士緊緊的挨在一起,密不透風。一見他們過來,雖沒任何動作,可那強勢的氣場,就已讓人望而生畏。
忽然,一抹素白的身影朝天花板方向飛了上去,風彥這纔有機會看清來人是誰。
“妹妹!”他吼了一聲,試圖擡腳跟着躍起,可卻在經過那人牆處,再次被某種力量硬生生的彈開!
那人確實是風千雪!她腦中太亂,本打算趁夜入殿逼那軒澈帝說出當年真相,她要親耳聽到當事人自己陳述事件經過,而不是經旁人轉述!可是竟不想,讓她看到如此驚天動地的一幕!
皇帝被刺,臣子叛逆,仇人奪位!這彷彿就是在重演當初軒澈帝篡位的畫面!而如今這歷史革新的目擊者,居然是她!
再一瞬,那素白身影,又重新落回了人牆之中。
“妹妹,你怎麼會在這?快,出來將令牌交給哥哥……”風彥再次上前,可這一次,他並沒打算再硬闖,而是走到那人牆前面,像是在等待她從裡面出來。
然,風千雪卻在那中間定定站着,彷彿聽不見旁人在喊叫自己,只目光灼灼的望着那手中依然閃耀着金光的聖教令牌,感受它從掌間傳送入體的某種神力,她的腦海,她的記憶,再次亂成一團……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南若寒,我被雪蠑咬了……”
……
——“你帶我去找你母后,我求你母后將你許配於我,等我回了皇宮,就讓父皇下旨立你爲妃。”
……
——“你是南軒澈的兒子?呵呵,南軒澈的兒子,居然愛上了我的女兒?”
——“你要娶她,除非我死!”
……
好亂,好亂!太多的片段如急雨一般朝她簌簌襲來,腦海忽的掀起巨浪,將那如瀑般狂瀉的雨滴匯聚成河,再從那被塵封的記憶深處,源源不斷的流淌而出……
她,想起了,全部,都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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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別人怎麼對雪說誰誰誰是她的仇人,都沒有她自己想起來的更爲實在。
而且這一次,她的記憶不會再被誰抹掉了。
感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