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兒見過太奶奶。”男子輕輕咳了咳,溫文有禮地向太夫人見了禮,看向了坐在屋子裡的司季夏與冬暖故,溫聲道,“原來太奶奶有客人,孫兒可有打擾到太奶奶?”
“你這孩子,說的哪裡話,你來太奶奶這兒豈有打擾不打擾的道理?”太夫人邊說話邊走上前扶了來人的手,又看了看他身後,忽變得有些嚴厲道,“阿民呢?怎的沒在你身旁伺候着?沒人陪你過來!?”
“咳咳……太奶奶莫惱,這個時候,府中上下的人都在忙,我幫不上忙也就罷了,怎還能讓他們來理會我,我自己過來的,阿民我讓他幫我收拾東西去了。”來人看着太夫人面上有嚴厲的怒容,也不畏懼,語氣依舊溫溫和和不緊不慢,“我只是覺着太奶奶這兒或許需得着我幫忙,是以特意過來看看。”
“太奶奶這兒可沒有什麼需要理兒幫忙的,理兒歇着就好。”太夫人疼惜地說着話,轉頭喚了青姑一聲,“青姑啊,你——”
然她的吩咐還未出口便被來人打斷道,“太奶奶,我還好,無需誰人照顧,無需勞煩青姑姑,倒是太奶奶,天已黑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奶奶了。”
太夫人眉心一擰,盯着男子道:“理兒也要勸老身離開這府邸!?”
“不是。”男子微微搖搖頭,“孫兒只是來請太奶奶與孫兒一同去看看東巴鎮以外的景色而已,孫兒長這麼大,還未出過這東巴鎮,太奶奶也已許久許久沒有看過東巴鎮以外的景色了,現下天雖已黑,也不乏是啓程的好時辰。”
太夫人緊緊皺着眉,定定看着面色青白一副病殃殃模樣的男子,似乎在思忖他這些話的真假,緊着只聽男子失落道:“孫兒不知自己這條命能活到幾時,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而已,太奶奶若是覺得孫兒是累贅……”
“胡說!”太夫人立刻斥了男子,心疼道,“太奶奶的身子已大不如從前,不知能陪理兒到何時。”
“太奶奶身子還硬朗,孫兒眼裡,太奶奶可是一點未老。”男子溫和地說着話,青白的面色使得他笑一笑都顯得頗爲吃力,只聽太夫人重重地嘆了口氣,在男子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三拍,“罷罷罷,既然連理兒都來勸老身走,那老身便走吧!”
“青姑姑,扶太夫人出去吧,二表嫂她們在外邊等着了。”男子感謝似的朝太夫人微微躬了躬身,朝青姑吩咐了一聲,在太夫人出聲問他什麼話之前又先開口接着道,“太奶奶的客人,便由孫兒來送出府去,總不能在這種時候還讓人再給我們侯府添一條待客不周的閒話。”
太夫人眼中有不放心,看了那廂已站起身打算離開的司季夏與冬暖故一眼,滿眼憎惡,卻聽得男子在這時候輕輕咳嗽了起來,只聽他道:“難道太奶奶認爲孫兒連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嗎?”
“罷,罷!隨了你了。”太夫人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擺擺手道,“老身先出去見那些丫頭們了,省得她們該說我老太婆最是多事了。”
太夫人似乎知曉男子心中真正想的是什麼般,不打算再說什麼,因爲她知道就算她說得再多,也沒有辦法改變男子要留下替她“送客”的決定,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多言。
“二表嫂她們見着太奶奶定當高興。”男子將路稍稍讓開給太夫人,“孫兒稍後便也出去了。”
青姑扶着太夫人走了,臨出門前不忘回頭看男子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跨出了門檻。
冬暖故眸光冷冷地看着正掩着嘴輕輕咳嗽着的男子,司季夏也看着他,眼神沉沉,面色蒼白,沒有要即刻離開的意思,卻也不打算再坐下,他只是在等這個陌生的男子說話,他看得出男子有話要說,若非如此,他就會隨太夫人一起離開佛安堂了,而不是特意留下“送”他們兩個不速之客。
男子咳畢,這才擡腳走到司季夏面前,還不待他走近,冬暖故便一臉陰冷地站到了司季夏面前,反射性地想要保護司季夏。
男子見着冬暖故這般緊張在乎司季夏,不由微微一笑,道:“小娘子不必如此緊張,我這副模樣便是提一件東西都吃力,就算真存了歹心,當也傷不了你相公的。”
冬暖故冷冷一笑,“這座府邸裡的人說的話,能信?”
這些所謂的“長輩”,似乎一個個都只會出言傷害她的平安,這些人,還有誰可信?
他們恨平安來到這個世上,她卻慶幸她遇到了他。
他們視他爲野種災禍,她卻視他爲她的天,視他爲她的一切。
這個世上,她只有一種人最不能原諒,那便是欺辱傷害平安的人!
可她卻偏偏什麼都無法爲他做,他什麼都不讓她爲他做!
“似乎不能。”男子不介意冬暖故的冷笑與嘲諷,反是很客氣道,“小娘子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相公的,我只是想與他說上些話而已。”
冬暖故正要說什麼,司季夏將她的手輕輕握了握,即便心中再痛苦,也還是朝她溫柔地淺淺一笑,以讓她放心,柔聲道:“沒事的阿暖,我很好,沒事。”
“你已經長這麼大了,還找到了知道疼惜你的姑娘,真是替你高興。”男子看着冬暖故爲司季夏緊張爲他心疼爲他不安,竟是欣慰一笑,很是釋然道,“若我沒記錯,你是叫平安吧,可對?”
司季夏微微一怔,擡眸看向男子,男子眸中不見一點怨恨與嫌惡,有的只有溫柔與和藹,邊在方纔太夫人坐着的那張寬榻邊沿上坐下,邊道:“再坐一會兒吧,容我說上些話再送你們出府,如何?”
“你……如何識得我?”司季夏沒有坐。
“我?”男子反問,指了指司季夏身後的椅子,淺笑道,“你先坐了我再告訴你。”
司季夏默了默,才重新在身後的太師椅上落座,而這一次冬暖故沒有坐,而是站到了他身後,將雙手輕搭在他肩上,冷眼看着寬榻上那病殃殃的男子,使得男子又是輕輕咳了咳後和笑道:“看來你的小妻子是真的很緊張你。”
司季夏知曉他勸不動冬暖故也與他一同坐下,便由着她站到了他身後,她的手很溫暖,輕搭在他肩上,透過斗篷與衣衫,他還能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溫暖。
誠如男子所言,他的阿暖,很緊張他,很在乎他。
這一次,司季夏沒有羞赧也沒有否認,只是微微緊了緊輕放在膝上的左手,看着男子,不語。
男子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司季夏及冬暖故究竟以怎樣的眼神看他似的,滿是病態的面上總是掛着和氣的淺笑,在看向司季夏時眼裡又會多了幾分慈愛,就像長輩看着小輩一般的慈愛目光,便是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像與多年不見的小輩說話般的愛憐,“我啊,十三年前見過你,你那時候是七歲吧,我還記得你那時候,嗯……”
“這麼高。”男子和笑着擡起了右手,在面前比劃了一個矮矮的高度,司季夏看着男子比劃在半空中的手,身子一僵,目光定定不可移,冬暖故則是微微蹙起眉,將輕搭在司季夏肩上的手微微緊了緊。
“你的反應告訴我我記得沒有錯。”男子笑了笑,收回了手輕捂着嘴,又咳了咳,“只是我見着你,你卻未曾見到我,因爲……”
男子說到這兒的時候,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悲哀與後悔,語氣裡帶着輕輕的嘆息,“因爲我見着你的時候,二姊正帶着你離開,我去追,卻怎麼也追不上已經跑動的馬車了,那是我第一次這麼恨自己這個不人不鬼的身子。”
說到此,男子的面色似乎變得愈發青白了,眸中是深深的自責與悔恨,嘲笑和悔恨自己的無能。
“二……姊?”男子的話不長,卻讓司季夏已緊握成拳的手顫了又顫,眼神怔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溫和的男人,聲音有些沙啞道,“你爲何要去追……”
司季夏的話沒有說完,追誰?追他口中的二姊,追馬車,還是……追他?
“你想問我爲何要去追馬車?”男子很快又恢復了溫和的面色,“傻孩子,自然是去追你了,我可不想你被我二姊帶走,那樣的地方,不適合你。”
“可是我還是晚了一步。”男子自說自話自責地微微搖了搖頭,“其實當年就算我追上了馬車又能怎樣,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我只是不想我們段家害了你第一次,又再害你第二次。”
“可我還是想爲你努力一把,然事實告訴我,我終究是無能爲力。”男子說着,攤開了自己枯瘦的雙手來看,輕嘆,“我連自己能活到何時都不知道,還妄想救別人,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可笑?”
“罷罷罷,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如今能見到你還好好的就夠了,這麼些年我總是在想,你這個孩子會不會和我一樣,連自己能活多少個年頭不知道,幸好不是,瞧着你如今的氣色可是要比我的好,不知是否是身邊有了人陪伴的緣故?”男子本是說着沉重的話,忽而卻轉了話題換了語氣,笑得嘴角輕揚,“我真是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沒想到你會再回到侯府來,這些年從未聽到過關於你的消息,還以爲你會先我這個病秧子藥罐子一步離開這個人世。”
“你還活着,真是好。”男子欣然地幽幽嘆了口氣,“依二姊那性子,孩子長到這麼大,不容易吧,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哎……”
“你雖與我一樣拖着個連自己都無能爲力的病秧子身體,我卻是比你幸運的,從小到大倒不曾吃過什麼苦頭,你倒是和我不一樣了。”
男子一直在自說自話,也不管司季夏有沒有在聽,說了老半晌,他才恍然想起他忘了什麼重要的話,以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後自嘲地微微搖搖頭道:“瞧瞧我,見着你只顧着高興,都忘了與你夫妻二人介紹介紹我自己了。”
“我姓段,單名一個理字,家中排行第三,府中人慣稱我一聲‘三爺’。”男子說這話時笑得很溫和很慈祥,親切得讓司季夏恍惚覺得他又見到了他的阿爹阿孃,只聽男子還在慈笑道,“能再次見到平安小兄弟,歡愉之至。”
“平安小兄弟可如他人一般稱我一聲‘三爺’,若是小兄弟不棄,也可稱我一聲‘大舅舅’。”段理說這句話時雖然是在慈和笑着,那笑意深處卻還是帶着深深的自責。
大舅舅……!?
這個天下,除了阿暖,竟還有願意承認他存在的親人?
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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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阿季有親人!
姑娘們貌似都挺關心阿季的身世的,但是。叔好像不能劇透啊~哦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