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吃飯,想什麼呢?
那是一個渾身灰撲撲身材瘦小面色蠟黃的小少年,衣袖處還打着補丁,枯黃的頭髮亂蓬蓬的,臉上東髒一塊西髒一塊,簡直就是一個髒兮兮小乞丐的模樣。
此刻這個小乞丐正站在冬暖故與司季夏的屋門前,緊張地左右望望,手卻是安分地放在身側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
不過就算他沒有做什麼,現在他就這麼站在那兒在秋桐眼裡也成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模樣,於是呵斥出聲:“小子,你在這兒鬼鬼祟祟做什麼?”
小少年嚇了一大跳,轉過身來看向秋桐的時候險些撞開身後虛掩着的屋門,只聽秋桐皺着眉沉着臉兇道:“爺方纔已經不追究你放你走了,你居然又竄回來了,是不是還想偷東西!?”
秋桐看着這個小少年覺得怎麼看怎麼都不像壞心眼的人,方纔爺問他話的時候他一直咬着脣硬是一句話不說,爺也沒多大興致虐這麼一個枯瘦如柴的小少年,便不計他偷盜的過命侍衛又將他扔了出去,倒不想這小子膽大,居然又竄回來了,這回要是被爺逮到了,指不定就該好好虐虐他了。
不過秋桐看這個小少年這麼幹巴巴風吹就能倒的模樣,想着還是在爺出現之前把這小少年攆走吧,完全一副不經虐的模樣,若待爺出來見着了,可還得了?
她秋桐的命格今年犯太歲,還是多做些好事積點德吧。
誰知這方纔在樓遠面前還一副打死都不肯說一句話的小少年這會子倒是急了,竟是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道:“我,我不是小偷!”
秋桐本還是想大發善心放這小子一條路蹦躂,可這下她一聽到他反駁,她樂了,學着樓遠那一副怎麼聽怎麼欠抽的口吻道:“呀呵呵,你小子原來不是啞巴啊,姐姐本還想放你蹦躂走的,奈何你犟得像頭驢,來來來,那就讓姐姐看看你的皮有多厚。”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秋桐就是最好的證明,跟在樓遠身邊久了,也養成了喜歡整弄人的喜好,平日裡在右相府,可沒多少個下人敢靠近她,便連遠遠見着她都匆匆繞道走,以免成了這姑奶奶玩整的對象。
秋桐說着就伸手要去拎小少年的衣領,不忘帶着一副凶神惡煞的眼神,小少年心下一慌,下意識地就想往後一退,奈何他忘了他根本退無可退,他身後就是房門,他這麼一退,腳後跟就絆在了門檻上,而後身子一個不穩,背部撞開了虛掩着的房門跌坐在了屋內。
這下秋桐也微微驚了,因爲正巧冬暖故與司季夏站在門後,小少年就正好跌坐在他們腳跟前。
秋桐雖然在樓遠面前沒大沒小慣了,但在他人面前還是頗爲正經的,這會兒見到了冬暖故與司季夏,便正了正臉色,道:“世子,八小姐,發現一名行動鬼祟的偷竊少年,我正要將他帶走。”
聽到秋桐說“偷竊”,小少年又急了,蹦着站起身,仍舊面紅耳赤地辯駁道:“我不是小偷!”
小少年很激動,似乎很聽不到有關偷竊的字眼。
而秋桐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主,聽得小少年這一喊,臉色一沉,再次伸手就要去抓這小子。
就在這時,冬暖故擡手攔住了秋桐,秋桐不解,只聽冬暖故道:“秋桐姐姐若是不介意,這個小少年可否交給我來查問?”
秋桐皺皺眉,收回手,“八小姐確定?”
“嗯。”冬暖故點點頭,那個小少年震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立刻低下頭,雙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褲管。
秋桐再掃了那小少年一眼,確定他一副乾巴巴的模樣不會是什麼歹人後決定將他交給冬暖故,晾他也沒膽子做得出什麼事情來,道一聲“那便交個八小姐了”後,往樓遠那屋走去了。
冬暖故認出了眼前這個小少年,司季夏亦如此,他是昨日他們回到寂藥時幫他種下滿院小樹苗的小少年,儘管那些小樹苗在不日之後就會全都死去。
秋桐走了,小少年低着頭緊張得要將自己的下脣都要咬破,他不敢擡頭看冬暖故與司季夏,自己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便就這麼緊張地低着頭定在那兒。
冬暖故留下了他卻未急着問他話,而是轉身往屋裡走,走到擺着飯菜的圓桌旁坐下,司季夏則是稍加打量了小少年一眼後才走到冬暖故對面坐下。
司季夏坐下後的第一件事是盛了一碗粥,卻不是將這碗粥遞給冬暖故或是放到自己面前,而是放到了一旁無人落座的空位上,這才又看向小少年道:“餓了吧,過來吃些東西。”
小少年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季夏。
只見司季夏面色溫和,沒有冷淡,也沒有嫌惡,更沒有任何猜。
司季夏看着小少年,冬暖故則是看着司季夏,看着他溫和的眉眼,眸中帶着淺淺的笑意。
冬暖故之所以未說話,是因爲她想看司季夏會怎麼做,她見過他溫柔地對待莫阿婆和小豆子,那麼面對這個幫他種下了滿院小樹苗的小少年,他會怎麼做?
在他眼裡,任何一棵花草的性命可都是重要的。
不過現下看着司季夏的反應,冬暖故是開心的,儘管他們都不知這個小少年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她的平安,有些一顆溫柔善良的心,就算他經歷過太多的不幸。
小少年震驚地看着司季夏,再看着桌上的那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粥,忽然嚥了一口唾沫,然卻是不敢動。
司季夏見他不動,也不介意,只是溫聲道:“從羿王府一路跟來這兒,累壞了也餓壞了吧,我與阿暖不是才狼虎豹,不用害怕。”
不是問他是誰,也不是問他爲何跟他們跟到這兒來,司季夏沒有問小少年任何問題,只是關心他是否又累又餓了的問題,小少年的心抖得很是厲害,而後在司季夏溫和的眼神中慢慢移動了腳步,慢慢朝他走去。
見着小少年走過來,司季夏拉了拉放在桌下的凳子,當司季夏走到凳子旁的小少年要坐下時,誰知小少年竟是“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冬暖故略顯詫異,隨之微微眯起了眼,注意着司季夏的反應。
司季夏眼神沉了沉,正要說什麼時,只聽跪在他面前的小少年哽咽道:“小的陶木,求世子與夫人收留,小的願意這輩子都伺候世子與夫人!”
小少年說完,朝司季夏咚咚咚磕了三記響頭,再轉過身子朝冬暖故也磕了三記響頭。
冬暖故盯着小少年深弓着的背影看,目光有些沉,不知心中所想。
司季夏也是定定看着小少年的背影,放在膝上的手顫了顫,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似乎通過小少年瘦弱的背影看到了什麼似的,不顯詫異也未伸手去把他扶起來,只還是溫和道:“有什麼話起來說便好,這兒不是羿王府,你無需向我與阿暖下跪。”
可是小少年卻還是伏着身子不願起身,就這麼哽咽着道:“世子與夫人若是不答應小的,小的,小的就長跪不起!”
冬暖故按了按眉心,輕嘆道:“你這是拐着彎威脅人麼?”
“小的,小的不敢!”小少年緊張得連說話都磕磕巴巴的,“小的只是,只是真的想要跟着世子,和夫人而已。”
“給個理由。”冬暖故的聲音有些冷,如今的她與司季夏兩個人很好,他們都習慣了沒有下人在旁跟着候着,倘若是收了這小少年在身邊,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因爲……”小少年的身子忽然顫得有些厲害,聲音也愈發哽咽了,“因爲這是家姐的遺願!”
遺願?冬暖故微微蹙起了心,只聽小少年哽咽着繼續道:“家姐在臨死之前跟小的說,羿王府裡只有世子和夫人是好人,讓小的日後一定要跟着世子與夫人,說世子與夫人一定會好好對待小的,一定不會像府裡的人那樣成日打罵小的。”
說到這兒,小少年擡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夫人的命是家姐用命換來的,小的在這世上已無親人,小的不想讓家姐死不瞑目,所以……求世子與夫人收留小的!”
小少年說完,又朝冬暖故磕了一記頭。
小少年的話讓冬暖故眼神有些暗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你的阿姐因我而死?”
小少年將貼在地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顫抖着也哽咽着應聲道:“是。”
“你的阿姐是誰?又爲何因我而死?”難怪這個小少年第一次見她時眼裡有恨意,也難怪他會一而再地幫她,一是告訴她有人悄悄去過寂藥,二是在她與司季夏不在府上的時間幫他們料理着院子。
“家姐小屏。”提及自己最後的親人,小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傷悲,淚水終於還是涌出了眼眶,“家姐在王府裡給夫人指過路,又在右相大人到府上送禮那天告訴了世子說夫人到前廳會客去了,就在那個晚上,家姐,家姐……家姐被王妃命人用亂棍打死了!”
小少年不敢哭出聲,或者說他不願哭出聲,唯見他的身子抖得異常厲害,“家姐,家姐只是不像府裡其他人一樣盼着世子與夫人不好,只是這樣而已,王妃竟饒不得她!”
說到最後,小少年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就在這時,司季夏離了凳子蹲到他身邊,擡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道:“倘你看得起我與阿暖,你阿姐的遺願,我應下了。”
小少年突然震愕擡頭,震驚不已地看着蹲在他身旁的司季夏,看着司季夏平靜的眉眼,他忽然覺得他家姐一定要他跟着世子與夫人是對的,他偷偷跑出府來追他們也是對的。
可是……
小少年得到了司季夏的答應後還是緊張地擡頭去看冬暖故,只見冬暖故眼裡少了方纔的暗沉,而是多了一分柔和,卻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司季夏,“不用問我,我自然是聽我相公的。”
她本不是什麼善良之人,她自己都是死過一回的人,對於一個幾乎沒有任何印象的人的生死,她的心情可以完全不受影響,就算這個小少年的阿姐真是因她而死。
不過她的平安不一樣,他的心是溫柔的,在水月縣他與她遇刺那一夜,他未有取那幾個殺手性命時她便知他有着一顆溫柔的心,甚至還有着一隻從未沾過血腥的手,與她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就算他從生下來開始便一直在經歷不幸,可他還是愛着這個世界,沒有怨恨,也沒有覺得不甘。
重生一世,能遇到這樣的男人,真好。
“那,那……”小少年錯愕了,這會兒變成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司季夏則是朝冬暖故溫溫一笑,又在小少年肩上輕輕拍拍,“阿暖是答應你了,陶木是嗎,起來坐着一起吃早飯吧。”
司季夏邊說邊站起身,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小少年再次用手背用力搓了搓眼睛,沒有再扭捏,也跟着站起了身,不過卻是看着旁邊的凳子不敢坐,踟躕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道:“小的,小的不坐了,小的身上太髒,小的站着就好!”
真是好乾淨的桌凳啊,怎麼能是他這樣的人能坐的呢?可是飯菜真的好香啊……
小少年磕磕巴巴地說完話後又咽了一口唾沫的模樣讓冬暖故又笑了,看着司季夏淺笑道:“你可真像收了個弟弟。”
這小少年說話時一臉緊張再加一句“小的身上髒”,讓冬暖故覺得可還真是與司季夏有幾分相像。
冬暖故的話讓司季夏有些怔愣,小少年陶木則以爲冬暖故在嫌惡他,立刻緊閉起嘴不敢說話了,誰知卻聽冬暖故道:“坐下吃吧,我們也不會吃了你,也沒人嫌你髒,要是不坐的話,就自己回王府去。”
陶木本還是不敢坐,卻在聽到冬暖故後邊的話時立刻坐了下來,捧起桌上盛着粥的碗昂頭就喝了起來,大口大口的,一是怕冬暖故會說他坐下不吃的話也立馬滾蛋,二是因爲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吃過一丁點東西了,這一張嘴喝了香噴噴的米粥便怎麼也放不下碗了。
司季夏看着陶木狼吞虎嚥的模樣有些微的失神,似乎從陶木身上看到了年少時的他的影子,總是孤單的,飢餓的,孤身一人,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冬暖故將司季夏的失神看在眼裡,知他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便夾起一塊半瘦的肉放到他碗裡,柔聲道:“吃飯,想什麼呢?”
司季夏收回了神思,看着自己碗裡的肉,再看一眼冬暖故,淺淺笑了,“好。”
如今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個他在乎的而也在乎他的妻子。
用罷早飯,樓遠便來催人了,看到站在司季夏身後換了一身乾淨的卻又不合身衣裳並洗了臉的陶木時,眯着眼將陶木上上下下打了個遍,打量得險些讓人誤會他有奇怪喜好時才聽得他笑道:“世子與八小姐收了這小叫花子啊?不是什麼壞人就好,好在這小叫花子洗了臉後長得還不算難看,不然世子與八小姐的眼睛日後就要有得受了。”
陶木今晨被樓遠命人扔出去驛站後心裡便對他有些陰影,這會兒再見到他很是緊張,再聽他說這怎麼聽都怎麼奇怪詭異的話就更緊張了。
“爺,不要老幼通吃,這孩子還小,可受不了您的嘴。”春蕎很無奈,秋桐補充道,“爺您還是留着些口水爲好,待回京見了那些個大人們,只怕到時爺的口水不夠用。”
“這倒也是,還是你倆想得周到。”樓遠這回竟令人意外的乖乖收嘴,對司季夏與冬暖故道,“世子,八小姐,樓下請吧。”
上馬車前,樓遠又湊到司季夏旁邊道:“哦,對了,忘了說,世子託樓某命人準備的東西已經在馬車上備好了,當然,世子不用太感謝樓某。”
樓遠說完話後還看了冬暖故一眼,笑眯眯的,冬暖故正想着司季夏是讓樓遠準備什麼東西,這一掀開車簾她的眼角便有些跳,而後就是往司季夏胸膛上捶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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