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北郡藥王的精心調養,三月以來,百里婧已能走下龍榻,相比先前的虛弱無力的確好了不少。
三月初十,大帝下了朝直奔回清心殿,百里婧方疼過一陣,正由梵華和宮女扶着下了龍榻,穿戴整齊,大約是想去散散步。
“大美人,你回來啦?娘娘說要出去走走,悶得慌。”梵華見了君執,也不見外,十分熟絡地同他打招呼,行動處卻一副對百里婧百依百順的模樣。
宮女卻有些後怕,忙惶恐地解釋道:“娘娘鳳體不知是否安康,卻執意出去,奴婢不敢阻攔,還請陛下定奪。”
幾次從鬼門關口硬拽回來的尊貴身子,哪怕有一絲風吹草動都會掀起風浪。梵華是孩子心性,百里婧說什麼她聽什麼,出了事也有薄相擔着,左右怪不到她頭上,這些宮女卻不見得有什麼好下場,必得小心爲上。
然而,未料想大帝竟沒有追究誰的過錯,反而望着百里婧笑道:“朕帶皇后出去走走,你們退下吧。”
這些日子以來,大帝駁了娘娘的意多少回,連清心殿的門檻也不肯讓她踏出,連那窗邊也不許讓她久立,怎的忽然改了心意要親自帶娘娘出去走走?
“好啊,大美人陪娘娘走走吧!”梵華是不知其中有何不妥的,滿心歡喜地答應,宮女的眼裡卻滿含驚訝。
“是,陛下。”沒有人敢有異議,也來不及勸阻,因大帝已上前一步扶住了那位皇后娘娘的腰,稍一用力橫抱起了她。
百里婧的氣色好了許多,雖未恢復當初的明豔,可有孕的身子略豐腴了些,似乎容顏也跟着回來了大半。
她被君執抱住,雙臂圈住了他的脖子,未曾受到驚嚇,彷彿這姿態和親暱本就是理所當然。
一身黑色龍袍罩身的大帝,抱着虛弱病怏怏的美人,從數月前初入清心殿時算起,今日是第一次跨出殿門。
清心殿的一舉一動自然有人盯着,那些人第一次得窺傳說中那位皇后娘娘的容顏,也是沒有一絲絲防備……
君執不是沒有抱過他的妻,只是從前在東興時,他每一次抱她,總有人擔心他會不小心摔了她,周邊不知伸出多少雙手預備接住她跌落的身子。一個病怏怏的啞巴活死人,的確不能讓人放心。
這一回卻早已不同,他不需再掩飾身份藏匿手段,身着九州天下唯一的黑色龍袍,拇指上戴着象徵大秦尊貴皇權的墨玉扳指,雙臂穩穩地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不知何地。
“去哪兒?”行了一段路,穿過長廊,又穿過玉清池,甚至走過了御花園,君執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百里婧終於忍不住擡頭輕輕地問道。
君執的腳步放緩了些許,低下頭去,微笑着啄了一口她的脣:“去一個好地方,放心吧小心肝,朕怎捨得弄丟了你。”
百里婧也輕輕笑起來,臉貼着他的頸側,身子偎進他的懷中,點頭道:“我倒是不怕的,陛下只管帶我去吧。”
能出來走走,瞧一瞧西秦宮中的景色,似乎又是一番新天地。這地方她雖別無留戀,可倘若這是她的棲身之所,便只能去面對。無論人事,早作打算永遠比隨波逐流隨遇而安明智得多。
在他的身邊這些日子,似乎今日他的心情最爲開懷,百里婧望着君執微微揚起的脣角,又問道:“陛下今日彷彿很高興,是不是朝堂上談起了什麼喜事?”
君執的腳步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他低頭望着她笑,那雙曾寒波生煙的眸子也氤氳着點點溫柔,與他狹長深邃的眸子截然不同的溫柔。
他竟承認了:“朕的確有喜事,朕今日雙喜臨門。”
在百里婧微微蹙眉不解時,他已帶着她跨進了一個園子。
“婧兒,擡頭瞧瞧。”
百里婧本能地擡頭,入目處,是一大片的海棠花林子。環顧四周,一眼望不到頭的海棠紅,微風過處,落英繽紛,飄揚起舞。
百里婧的視線凝結,有那麼一瞬思緒雜亂,彷彿回到了久違的江南——她的故鄉小橋流水雅緻非常,海棠花瓣垂落在池水中,有一絲別樣的秀致和靜謐。
在她分不清夢境或現實的剎那恍惚中,聽見有人在她的耳邊道:“婧兒,今日是三月初十,去年今日你嫁給了朕,今年,你仍是朕的妻子,還有了朕的骨肉,對朕來說,便是雙喜臨門。”
“這些海棠花是朕命人從各地蒐羅而來的,大秦的皇宮裡本沒有多少海棠花,朕亦非愛花之人。可你喜歡,這園子便送予你,朕想讓你知曉,朕娶了你,是朕的福氣,朕真有福。”
這個男人,西秦大帝,傳說中不可一世的暴君,竟有一股溫柔心思,肯爲了得到心上人的一回顧或是一展顏,使出這般拙劣手段。
一個快要將他折磨致死的女人,一個處處對他威逼利誘如今仍不能將真心交付的女人,成爲他的妻子或皇后,對他來說,居然也是一種福氣?
百里婧望着君執的眼睛,狹長的、凌厲的,帶着天生帝王的威儀,她禁不住在心裡冷嘲熱諷了一番——若這也算是福氣,他的福份可真夠薄的。
久遠的記憶,隨着君執的提示一齊涌上心頭,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初識的婚典,她第一次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一片冰涼,他掀起她的喜帕,出現的那張陌生而蒼白的面孔……從來不是好的開始,她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莫名的,那句新婚之夜發的誓竟也縈繞耳邊——“我以百里婧的名義起誓,從今天起我會保護你……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除了我的心。”
不必再起誓了,也不必再念念不忘,她本也不是百里婧。
“多謝陛下的心思,我很喜歡這裡。”百里婧後知後覺地笑道。
百里婧的僞善還欠了些火候,她的恍惚讓君執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他阻止不了她回憶,阻止不了她去想墨問,這是她曾歷經的過去和他無意間撿回的緣分,珍貴到近乎殘忍險成遺憾——當初他險些殺了她,若非因賭氣,他一早便殺了她。
“婧兒,對不起。”君執忽地出聲道歉,百里婧被他這一聲莫名的懺悔喚回了神志,她快死的時候,君執曾撕心裂肺地挽回,她沒有聽見他的道歉。這一聲歉意讓她格外詫異。
“陛下爲何要道歉?”她笑問。
君執嘆息,那雙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不躲不避,也不讓她拋開注視,不知是問是答:“朕險些便成了孤家寡人,謝謝你給了朕一個家和一個孩子。”
西秦大帝要什麼沒有,孩子他若是想要,衝他的舉世風華和滔天權謀,天下的女人都願意爲他去生。他要的家也容易,天下之大,整個西秦都是他的,百姓需要仰仗他才能安家立業,他是百姓的神明。
百里婧不置可否地跟着他笑,明亮的眼睛消失了些許光亮,摻雜了朦朦朧朧的暗,她抱住君執的脖子,吻了吻他的面頰,以親暱動作消除隔閡:“也謝謝陛下給了我一個家和一個孩子。”
君執在她的吻裡沉淪,面上笑意深深,彷彿至死無憾。
“陛下,放我下來吧,我想在海棠園裡走走。”百里婧請求道。
君執自然聽她的話,放她下來時,他身子半蹲,不敢全鬆了手,伸出去的胳膊供百里婧扶住,她曾斷過腿,雖然也痊癒得差不多,想要靠着自己的力氣走路還是有些難度。
“小心,慢些走。”
誰人見過西秦大帝憂心忡忡的模樣,尚未真正做了父親,便先擔了父親的重擔,教他的妻如何去行路。
一步一挪,時時擔心她摔倒,比抱着她奔上數十里還要耗費心力。
待百里婧總算走得順暢了些,兩人已停在園中最大的一株海棠花樹下,像在頭頂處撐起了巨大的海棠花傘。
君執如今是再不打算欺瞞他的妻,他甚至毫不吝嗇地將一切過去告訴她:“婧兒,第一次在東興左相府瞧見你用摘葉飛花的本事教訓她們,我便在想,這個公主有點意思。那時候,你不知道我正站在海棠花下。回門前,你第一次在人前替我解圍,拽着我去了海棠林中,風吹過你的頭髮,有一片海棠花瓣落在你的頸側,那時候……我真想吻下去……”
“喲喲,我說什麼來着,我就說大美人帶娘娘來這裡肯定是有好事的吧?你還不相信呢!阿九,你怎麼連我都不相信了!”
梵華貓在一棵海棠樹後,用絕佳的聽力竊聽起了帝后的悄悄話。
“嗷嗷,大美人在給娘娘唸詩呢,好好聽的樣子……”梵華嘖嘖讚歎道。
桂九才完成了密令從長安城外回來,他本是丞相府的九暗衛之一,先前因面生被調撥給了陛下用,後來陛下用順手了,他也就成了御前行走的人了。如今外出辦事不需向薄相稟報便可入宮面聖,直接聽命於陛下了。
桂九沒想到一回來便碰着了薄相的小貓,也沒想到會被小貓拖拽着來這兒偷聽陛下給娘娘說情話。
嘖嘖,聽這肉麻勁兒,酥得他的骨頭都脆了。
袁出作爲御前侍衛統領,自然要時刻保護陛下和娘娘的安危,因而也站在桂九同梵華身側。
聽罷大帝的肉麻表白,袁出心中略抽搐——作爲曾伺候了陛下數年之久的近身侍衛,他敢拿項上人頭作保,大帝當時對這位娘娘可是半分愛意也無。那時候因這位娘娘所受的屈辱比得到的寬慰多得多,一年後的今日,大帝胡編亂造的功夫仍是天下第一。
“婧兒,能娶到你,朕此生無憾了……”大帝可不在乎有誰偷聽,還在哄着妻子。
百里婧聽着聽着,也不知是愛是恨是相信還是懷疑,伸手摘下了一朵海棠花,不偏不倚地輕輕貼在了大帝還在喋喋不休的脣上。
大帝眼神一眯,倒是含住了花兒不再張口,那雙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妻,彷彿她便是這花。
脣上貼着一朵海棠花,他本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此刻更添了幾分魅惑,看得梵華一吸氣,揪着桂九的衣袖結結巴巴道:“大美人醜……醜哭了。”
下一瞬,梵華的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小嘴都驚歪了——只因娘娘踮起腳尖,吻住了大美人貼着海棠花的嘴脣。大帝顯然很滿意,微微一笑,那隻原本捏着海棠花枝的手滑下去,扶住了娘娘的後腰,壓低頭吻了下去。
風吹過海棠花林,落花陣陣,飄飄揚揚,帝后旁若無人地秀着恩愛。
長了針眼的梵華忽地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阿九啊,你說老薄薄要是也這樣對我,是不是耍流氓?我是不是應該打死他?大美人說了,成親了才能咬嘴巴……但是我覺得老薄薄咬着花的樣子,好像也會很醜,他咬過花的嘴一定很好吃……不然我下次試試好了,嗯,試完之後再打死老薄薄。”
桂九脣角抽搐,偏頭盯着梵華的側臉,見她滿臉認真,不像在開玩笑,忍不住在心底替薄相默哀。瞧多了聽多了大帝的種種秀恩愛和花言巧語,薄相恐怕再也無法鎮住小貓兒了,養刁了的嘴和心啊,還怎麼忍受薄相的一本正經?
“噗……”袁出想起了當初薄相被小貓兒一拳打出鼻血的情景,忍不住嗆了一下,笑出了聲。
桂九倒是很少瞧見袁出沒板着臉,他笑嘻嘻地扭過頭去,道:“袁統領,沒想到你也是性情中人啊,想笑就笑出來吧。嘖嘖,陛下這是在言傳身教啊,教會了小貓如此重要的課,小貓一樣樣學來,他日必成大器!”
梵華聽不懂他是褒是貶,狂點頭:“當然,我必成大器的!”
“……”袁出的臉憋得通紅,大踏步往另一棵海棠樹下休整去了。
此時,他們的大帝陛下還在發揮着第一情話高手的本能,摟着懷中的妻子,咬着她的耳朵道:“再嫁我一次吧,婧兒,以皇后、以白鹿的身份留在我的身邊。哪怕‘蒼狼白鹿’的傳說爲假,即便‘蒼狼白鹿’的傳說從未存在,可只要能將你我捆綁在一處,死生不分離,我願做那隻奪了虛名的蒼狼,做你永生永世的夫君和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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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小白:大騙子,520、521的宗旨是什麼?
大帝:跟小白白秀恩愛+盡情虐狗。
琴媽狗:(咬牙切齒)看在你們一週年結婚紀念日的份上,勉強給你們一章的甜頭!拿好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