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姨和林安琪一口弄了口鐵鍋,仔細的把林安琪寶貝似的從海邊帶回來的沙子倒進鐵鍋裡,並且還加上佐料,拿到竈頭上,打着火,湯俊峰頓時看着,驚恐的瞪大眼睛:這女人不是瘋了吧?真要炒沙子給他吃?
林安琪一扭頭,看見他滿臉古怪的表情,頓時笑岔了氣。
“琪琪,什麼事請這麼高興呢?哎,你們回來真好,這裡真是好久都聽不見這樣的歡聲笑語了。”
湯母溫婉的聲音在二樓的樓梯口響起。
林安琪對湯俊峰做了一個鬼臉:“媽起來了。”
湯俊峰趕緊噔噔噔的跑上樓梯,攙扶住母親,一本正經的抱屈道:“媽,您媳婦欺負我,要炒沙子給我吃。”
湯母笑了起來:“阿峰,你胡說什麼呢?她們這是想辦法給媽治療風溼關節疼。”
湯俊峰故意做出驚慌的樣子,極力指控:“不會吧?媽,沙子怎麼能治病呢?琪琪就是在胡鬧吧?我看見她還叫珍姨加了佐料在裡面呢……您不知道,我把她的話聽岔了,她說捉沙子,我聽成捉蝦子,我說她要是能在海邊捉得住蝦子我就生吃了……”
湯母早就掌不住,笑的呵呵的:“傻孩子,什麼佐料?那是加些陳醋在沙子裡面,一起炒熱了,給我焐腿,阿峰,媽發現你這次回來好像變了一個人,這樣的孩子纔是媽最喜歡的,你爸對着我嚴肅沉默了一輩子,我真擔心你會像他,也是陰沉沉的活一輩子。”
湯俊峰不樂意了:“媽,您是說您兒子從前都是陰沉沉的?”
湯母點點頭:“差不多了,你不會忘記你從前老是愛皺着眉頭的吧?這次你帶着琪琪回來,成天都是樂呵呵的,媽看你好像一次眉頭都沒有皺過,調皮話也多了,這纔像個正常的年輕人。”
湯俊峰咂咂嘴巴:“媽,您這是在誇您兒子呢?說的我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其實,您媳婦纔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七仙女呢,媽,您知道安琪的意思嗎?外國話就是天使,中國話就是七仙女,哈哈哈……”
本來在兒子的攙扶下慢慢地往下走的湯母聽見湯俊峰的話,忽然似有所觸,她扶着樓梯扶手停下,放低了聲音對湯俊峰說道:“阿峰,你準備在老家呆多久?是不是……該要去看看安靜了?”
湯俊峰也收斂了臉上的嬉皮笑臉:“本來準備回來和大姐好好談談的,看來大姐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原諒我的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要把證先給辦好了……安靜,我會和琪琪一起去看看她的。”
湯母剛剛開心一點的臉上頓時的又愁腸百結起來:“這件事情怨不得你大姐不肯原諒你……媽也不想多說你什麼了,只要你覺得開心幸福就好。你?和琪琪一起去看安靜,合適嗎?還有安雅,那嫚兒的心思我也知道……哎,造孽啊,叫媽怎麼能放心得下你們……”
湯俊峰趕緊扶住母親的胳膊勸慰道:“媽,您放心,我和我大姐之間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琪琪最善解人意,只有體貼我的;嗨,剛哄您開心一點,又提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媽,多少年了,我就沒有看過您好好的笑一會兒,我覺得我從前的陰沉和您也有很大的關係,您說是不是?”
湯母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媽不是不想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我們家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幸虧還有你大姐撐着,也難爲着她,畢竟也不是我和你爸親生的女兒,我們家也就外面好看些,我這心裡……沉重啊!”
湯俊峰趕緊的摟住自己母親肩膀一下,安慰的說道:“媽,您不要想那麼多了,您的苦我最懂得,這些年,您一直爲了這個家操勞憂慮,毀了您自己的身體也毀了您的一生。”
他看着自己的母親微笑了一下:“兒子現在已經想通了,我既然連和米氏的聯姻都捨棄了,就索性自私到底,也堅決不會重蹈您的覆轍,我會盡力的安排好她們,但是不會爲她們連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的。”
湯母用手輕輕地拍了拍湯俊峰的手背,點點頭,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廚房裡,珍姨聽着林安琪用鐵鏟翻着鐵鍋裡沙子的叫人牙蔘的聲音,忍不住直用手捂住耳朵。
林安琪笑道:“珍姨,你先出去看看吧,媽好像起牀了,峻峰不會照顧的,這裡我來搞就行了。”
珍姨趕緊答應一聲,嘴裡嘀咕道:“哎呦,這聲音,聽得人心裡直着慌,琪琪,你聽着不難受啊?”
林安琪一邊攪拌着鐵鍋裡的沙子一邊愉快的說道:“不會,我在老家的時候幫我姥姥弄過幾次的,已經習慣了,多聽幾次就沒所謂的了。”
珍姨點點頭,一邊往外走一邊有些感嘆似的說道:“多好的小嫚兒啊,怨不得阿峰這樣上心。”
林安琪把炒熱的細沙冷卻到適宜的溫度,裝在布袋裡均勻的攤平,仔細的敷在湯母兩條腿疼痛的最厲害的部位,然後再拿棉被焐上。
湯俊峰手忙腳亂的在一邊幫忙,珍姨和湯母不時的相對而笑。
等到林安琪出去洗手的時候,珍姨小聲的對湯母說道:“大姐,這纔是您真正的福氣。”
湯母看着湯俊峰,微笑不語,滿臉享受的樣子。
湯俊峰坐到自己母親的牀邊:“媽,感覺怎麼樣了?”
湯母伸手拍拍兒子的手臂:“兒子,想聽實話嗎?”
湯俊峰頓時有些緊張起來,支吾道:“媽……當然,怎麼?琪琪做的不夠好嗎?媽,是不是敷上去您的腿疼的更厲害了?給我看看……”
說着,他就要伸手去揭開剛纔林安琪仔細蓋在母親腿上的棉被。
“你慌什麼呢?不是……”
湯母一把抓住兒子的手阻止道。
“媽,那您?想說什麼真話?媽,您不要嚇唬我好不好嘛!”
湯俊峰雖然嘴裡這樣嗔怪着自己的老孃,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盯着自己母親的臉,想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神色?
湯母抿嘴笑道:“阿峰,你居然也這麼不淡定起來,真是關心則亂,哎,看着你對琪琪這樣好,我真覺得安慰,媽想說的實話就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被自己媳婦這樣細心體貼照顧的一天,真是一次就足以叫媽心滿意足了。”
湯俊峰有些驚訝的看着自己的母親:“媽,您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難道兒子和媳婦體貼照顧自己的母親不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嗎?也值得您說的這樣鄭重其事?”
珍姨也看着湯俊峰笑道:“阿峰,你現在是覺得你和你媳婦伺候大姐是很正常的,我問問你,如果和你結婚的是米氏家的那位小姐呢?或者是……安靜安雅姐妹,有沒有這種可能,大冷的天,她們哪一個會親自去海邊捧回沙子,親自拿鐵鍋炒熱?親自給大姐敷在腿上?”
湯母點點頭:“別說米氏家的小姐,就算是其他的小嫚兒,也未必能如此的盡心盡意,阿峰,媽不像你們湯家出生的人,冷傲還自以爲是,總是喜歡高高在上的待人,好像別人對他好都是應該的,都是理所當然的,你要記住,琪琪是給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地珍惜。”
湯俊峰張張嘴,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末了,纔對着自己母親和珍姨輕輕地點點頭。
……
安靜療養的那家精神病治療中心在市郊。
他們打了出租車去那裡看望安靜。
儘管湯俊峰和自己母親告別時顯得刻意的輕描淡寫,但是林安琪還是感覺到上了車以後,他就一直沉默着,連身體都顯得僵硬,林安琪也不敢出聲詢問他什麼,只能默默地看車窗外面的風景。
一路上,林安琪看見車窗外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初冬的太陽不甚熱烈,淡淡的照着一晃而過行人街道和各種各樣的繁華景物。
林安琪反反覆覆的在想,不知道安靜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叫湯俊峰至今不能釋懷的女孩。
她幾乎能感受到一個重情的男人,對自己的初戀情人那種深切的無能爲力的哀傷,甚至是愧疚之心。
她雖然這樣想着,心裡卻很平靜,幾乎連一絲的妒意都沒有。
甚至,不矯情的說,還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悲憫。
這種悲憫折射在她的臉上,就是一種安靜平和的相隨。
林安琪並不知道她這種本能的處事天性恰恰正是湯俊峰目前最需要的,不聒噪,不是非,只是一種陪伴。
他們似乎坐了好久的車,才來到這家精神病療養中心。
下了車,雖然是在陽光裡,一股初冬的風還是攜着寒氣撲面而來,湯俊峰雙手插在自己風衣的口袋裡,神情冷凝,林安琪拎着珍姨和湯俊峰母親安靜準備的冬衣食品什麼的東西,小跟班似的站在他背後。
一個男人在即將面對自己可能已經是無知無覺的初戀時,作爲他現在的女人,林安琪覺得,自己還是淡定點,堅強點。
所以,她儘可能的保持着身體的獨立,免得會觸及某些人因爲沉浸在某種不能釋懷的情緒之中,而會灼傷別人的底線。
她靜靜地陪着湯俊峰站在療養中心巨大沉重的鐵門前,鐵門靜靜地關閉着,居然顯得安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