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道德幾時曾去世
婁圭並不是演戲,而是真的被驚到了。
實際上何止是婁子伯,便是戲忠還有之前漫不經心的田豐,乃至於軍中大小將佐,無論性格沉穩還是跳脫,此時都有些沉寂。
最後, 全軍裂開陣勢,公孫珣親自打馬向前,也居然一時沉默。
話說,衛將軍南征北戰,履任多地,也算見過許多天下名城了。從長安到洛陽, 從邯鄲到鄴城,從范陽到薊縣,從濮陽到廣宗,這些天下聞名的大城各有千秋……她們或是雕樑畫棟,或是商旅輻輳,或是精緻典雅,或是磅礴大氣,但是從來沒有一座城像是晉陽這般奇怪。
如果非要給這座從春秋時代便以北方雄都而聞名的名城一個特色說明的話,那隻能講,這是一座天生便有軍事堡壘特色的城池。
實際上,立在這座雄城之前,公孫珣第一反應居然是想到了盧龍塞。
晉陽城是真的很像盧龍塞——城牆高大、城門樓巍峨壯觀,而且和盧龍塞一樣分成了錯落有致的三層,同時還有河流穿城而過,而更可怕的是,它們周邊都自帶完整的軍事防禦體系。
如果非要說區別,那就是盧龍塞靠山多一些, 水少一些,而晉陽城靠水多一些,靠山少一些……但是毫無疑問, 晉陽城更龐大,更強悍,更震撼人心。
“將軍。”打破沉寂的是跟着公孫珣來到軍前的少年溫恢,他似乎還記得自己有‘提供軍情’的設定。“如你所見,晉陽此地,城池分爲三層。其中,西城有武庫、糧倉、官寺、學校、軍營、工坊、高臺,而且每處都有單獨的小城;東城則是市場、民居居多……我記得便是貴家安利號在彼處也有一個門面,但來時已經被查封了;而東城與西城之間的中城,有汾水穿城而過,前後設立有水門,平日兼爲碼頭,負責晉陽交通;至於城外,將軍應該一望便知。”
“這倒也不能說不是。”
話說,寒冬臘月,汾水也好、冰湖也罷,其實早已經封凍一尺,完全可以行人,但唯獨太原兵早有預備,提前辛苦搗爛、砸爛了不少冰層,弄的幽州軍不敢從冰情不明的汾水與冰湖上出兵。但是,即便是搗爛了不少冰層,在這個低溫下,又如何真的能造出無冰區呢?無外乎是藉着冰凌和薄冰,形成一片類似於兼容了拒馬與陷坑的防線而已。
目送對方離開,公孫珣轉過頭來,看向了表情不一的韓浩、趙雲、田豫、文則四人,還有那些隨行的白馬義從,然後不由搖頭感慨:“你們這些人本就是一時俊傑,現在又跟在我身邊聽這個學那個,若是有朝一日放出去爲任一方軍政,卻做不好事情,怕是要丟人現眼的!”
號角連連,騎兵掠陣,步兵出列,旗幟排列,金鼓整齊。
不過,唯獨高順實在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破陣宿將,手下兵馬又是當世難得集經驗、裝備、後勤、素質爲一體的精銳步卒,所以楊終那裡雖然兵多,卻依舊被高順從容不迫,步步推進!
“看素卿作戰,宛如見並北狼羣獵狍羣一般,所守毫無破綻,所攻卻又總能直取要害……而且其部軍容嚴整,配合出色,更專擅盾矛,說到奪陣摧軍,這一部堪稱本軍步卒第一!”婁圭遠遠感慨。“相比較下來,白馬義從雖然個個都是百裡挑一之士,剛纔擊破東面小寨也頗有疾風怒濤之勢,卻不免顯得有些借了氣勢。而且,其中出衆軍官也太多……”
然而就在這時,又一人忽然在旁出聲:“君侯之所以憂慮自己,其實是在憂慮沒有多少人懂你的苦心吧?而憂慮他人,其實是在憂慮對面一些人明日要因爲自己的無知而送掉性命吧?至於去世的故人,我就不知道了……”
而多方走動之後,其人卻是駐足在營寨前鑿冰取水的地方……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因爲此處正對着那座湖泊,湖泊對面還有側方山上的軍營燈火通明,頭頂明月也皎皎如冰,冰湖映月,月映冰湖,火光臨水,水照火光,雖說是戰前,卻居然別有一番滋味。
“杯葛?”
“君侯知道溫恕、溫恢父子爲何一定要投奔你嗎?”王澤繼續追問不止。
“軍議後我便來此處了,一直立在那邊柵欄下遠遠望着湖泊出神,倒是君侯還有諸位來的有些晚了。”王澤束手踱步向前,坦然作答。
而就在說話間,其實戰局已經再度發生了變化,原來,晉陽城東城下面的小營既然破掉,但也遺留下了不少木柵、帳篷等物……王修臨機決斷,直接下令讓輔兵去彼處廢物利用,卻又在晉陽城中城所出的那段汾水上鋪設浮橋,試圖讓白馬義從再度從此處渡河,與高順兩面夾擊,一起攻擊楊終所在的西城城下大營。
“悲歌?”
王澤半是尷尬半是悵然若失,最後卻又不禁苦笑。
“叔父大人!”郭縕的侄子郭護匆匆前來請示。“下面楊太守已經砍掉第二面旗幟了,這是讓我們十萬火急,趕緊下去護送他入城!”
“何言?”
趙雲和韓浩都是誠懇穩重之人,自然不會多問,但田豫此人的性格卻有些活潑,便一時忍耐不住:“君侯可是在憂慮明日戰事?”
對此,公孫珣並未表態,只是點頭應許了明日的攻擊計劃,便散了軍議。
“而且王公知道嗎?”公孫珣忽然主動開口了。“我之所以想起那個去世的故人,一來是因爲他正好是你們太原王氏的子弟,二來,卻正是他教會我這個道理的……至今感懷!我想問問你,你還記得你有個叫王憲的族弟嗎?”
“這倒是句大實話。”
“人非草木,怎麼可能沒有感慨的時候呢?”王澤緩緩走上前來,立在公孫珣的側後方,然後連番追問。“便是神武如君侯你,不也是難得有所感懷嗎?君侯在感懷什麼?我剛剛的猜度可對?”
“這天下,愛哪兒英雄輩出便英雄輩出,愛哪兒轟轟烈烈便轟轟烈烈,我這個太原人只想讓太原最好百年千年都不與那些故事與英雄相沾!”王澤揚聲而答,他身後韓浩、趙雲、田豫、文則四將幾乎是同時動容。
眼看着山上之敵忽然到來,處在山下不利位置的高順驚疑不定,趕緊下令收攏兵力,然而,一片‘悲歌’聲中,這山上數百兵馬的指揮官郭縕卻居然棄高順於不顧,也棄其大部人馬不管,反而是隻帶着百餘親信人馬直接涌入大營,並往大營後方城門處去了。而且,其人非常利索的控制了大營後方晉陽西城的北大門吊橋,無數敗兵也被他有序的遣回到了城中。
但還沒完,公孫珣如何會放棄這個戰機,其人見到自己靈機一動的小伎倆起到了如此巨大的作用,便不再猶豫,而是親自下令,讓在冰湖北面列陣觀戰的全軍上下一起歡呼。
至於說,這座軍營即便是被拔了下後,而楊終卻退回城內,將來又如何面對更加難咬的太原堅城本身,衆人卻都沒有言語……這要是頓挫在如此堅城之下,久而無功,那就不是軍事問題了……因爲這種堅城,以幽州軍這個規模,一下子攻不下來,那就真攻不下來了。
“固所願也!”王澤毫不猶豫,應聲而答。“澤願奉明公旨意,明日一早便北上赴任!”
“軍中誰還能堵住王公的嘴嗎?”公孫珣不以爲意。
“我軍多騎兵,敵軍不敢主動過隘口來騷擾,就在湖泊北面直接安營紮寨,明日攻城!”面對如此情形,公孫珣當然不會擅自試探,而其人看了半日,也只能發下這麼一道軍令,然後便不再多言。
但是,所謂戰局瞬息萬變,這邊中城汾水的‘浮橋’剛剛再度鋪好,那邊戰場上竟然又一次發生了巨大變化。
楊終遙遙看見局勢,一聲嘆氣,然後不再罵人,也不再猶豫,居然是親自起身拔刀,砍掉了高臺之上之前放置好的兩面旗幟之一!
大約是半個時辰左右,晉陽城下的這個約有兩三千人的東城小寨,便被幽州軍給徹底掀翻了,爲首的一名王姓裨將,也被趙雲一矛了事;而西面的隘口,赫然也在高順的奮戰下被幽州軍控制!
話說,晉陽城城牆高大,前面又有如此天險與軍事部署,所以此番作戰,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晉陽本地士民都上城來觀戰,開始只是看到幽州軍軍陣雄壯竊竊私語,而如今見到幽州軍的威勢,卻驚愕無言!
四將以下,連同十幾名侍從,紛紛拱手行禮,而公孫珣卻是扶着斷刃,轉身去尋王修說事情了。
原來,在這之前,幽州軍的騎兵副將魏越便偷偷帶着馱馬,載着戰鼓、銅鑼、號角來到了已經被攻下的晉陽東城城下……然後瞅準了義從二次‘渡河’之時,忽然間便開始‘奏樂’!
隔着一條護城河,忽然間鑼鼓齊鳴,城牆上觀戰的晉陽士民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後便試圖退卻,可是噪聲極大,他們退走時卻也不免被噪聲所牽連,也跟着喧鬧了起來……城上城下,城內城外,一時間熱鬧非凡。
時值冬夜,雖然天寒地凍,卻也月明星稀,公孫珣心中多有所思,所以並未轉回後帳歇息,而是在軍議後依舊全副甲冑,徑直引着白馬義從中的韓浩、趙雲、田豫、文則四人,還有幾十名親信衛士,一起去巡視營寨。
“可即便是映照來的,也總有來頭吧?”王澤竟然緊追不捨。“湖中月來自天上月,湖中火來自周邊火,便是那一片冰心,又何嘗不是汾水注入來的呢?君侯如有閒心,不妨與我說一說……到底在憂慮自己什麼?”
實際上,這邊先動的,竟然是鎮軍中郎將王修王叔治,其人勒馬上前,揮手下令。隨即,在汾水對岸的晉陽本地土兵、郡卒的目瞪口呆中,無數幽州軍輔兵紛紛向前,竟然動用馱馬將一排排木柵給拖到了軍前!而緊接着,居然又有帳篷被拿來整個糊在了木柵上!
公孫珣終於扭頭看向了這位幷州名臣,因爲他終於稍微有了一絲好奇心。
“我是憂慮自己,也在憂慮他人。”公孫珣頭也不回的言道。“然後還想起了一個已經去世了的故人,所以心中感傷,卻唯獨沒有憂慮明日戰事。”
楊終開始還想派使者前來交涉,與公孫珣交談一二,但使者未及動身,幽州軍軍陣中便已經三通鼓響了。
“愧疚?”
“說起來讓王公笑話。”對方如此想談話,公孫珣反而不好推脫了。“我是在想,如今時逢亂世,遍觀天下,梟雄明主、英雄豪傑、名臣良將、毒士惡賊……自朝堂自鄉野,簡直到處都是人物與故事,僅僅是想一想,聽一聽,便讓人不得不歎服!”
公孫珣遙遙瞥見,心下一動,卻是轉身叫來魏越,稍作吩咐。
“所以我就接着想啊,爲什麼不讓那些英雄豪傑在戰場上轟轟烈烈,你來我往;讓那些梟雄明主,在世間呼風喚雨;讓那些名臣良將,砥礪而爲,功名並取;再讓那些毒士惡賊,勾心鬥角,死不瞑目……?”公孫珣繼續輕笑而言。“看着他們爲名爲利,爲義爲忠,爲門第爲家族,爲野心爲自保,或能風流一時,或慘烈而亡,倒也不失一件樂事。”
公孫珣剛要再言,王澤卻是一躬到底:“君侯,我今日並不是來抱怨的,一者,我回到家中,也確實看到一些族中子弟因爲名實俱全而心野難制,不然我何至於無功而返?二者,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今日我只想告訴君侯,最起碼我們這些見過瘟疫、遇過兵亂、安撫過亂民,行走過天下知道天下是怎麼一回事的年長之人,是不會在大事之上犯錯的!君侯想要整飭清理,我們絕無推脫,不就是錢糧戶口嗎,隨意拿去?只望君侯稍發善心,速速了結太原事吧!”
“明公心如鐵石,早有決斷,我何必留在此處浪費時間?”王澤不以爲然,並拱手告退。
而基本的軍事部署,沒有什麼嚴重錯誤的軍事部署,配上這座雄城,其實已經算是最出色的軍事部署了。
楊終見狀,自然是愈發有些慌亂,然後趕緊調兵。
如此地理,如此雄城,如此將城池、山水結合到極致的軍事要塞,公孫珣除了面無表情外,還能如何?
而如果再細細看去,山上有駐軍,遙遙可見郭字旗幟;而西城北面,從湖泊後到山下的隘口處更有一座嚴整的軍營,其中楊字大旗迎風而展,儼然是太原太守楊終引主力至此,而看其規模,怎麼說也得有四五千人;至於東城北面,汾水引出的三岔口後面,也有一座軍營背牆臨河列陣,這個稍微小一些,也應該有兩千人的規模;而三處兵馬遙相呼應之餘,衆人也注意到,無論是汾水還是湖泊,邊緣處的冰面都有些不對勁,一看便知是被專門搗爛過了又重新結的薄冰……換言之,太原這裡早有準備,層層疊疊,上上下下,儼然已經完成了基本的軍事部署。
其二,西面冰湖後的這座大營和東面小營孤立的靠着河流而做援護不同,大營的更西側是有郭縕領兵八百在山上的,即便是這些幽州軍真正衝到營寨跟前,只要郭縕率衆出兵,自上而下,照樣可以一口氣切斷隘口,反過來包圍這些衝的靠前的幽州士卒;
其三,就算是這一仗全都輸了,輸的徹頭徹尾,城外用來做支撐的營寨、山水地勢一下子全都沒了,那也無妨啊,這座軍營身後便是晉陽城西城城門,城中有的是壯丁和糧草,入城堅守便是!
軍中將佐個個茫然,但好歹是把大略聲音給傳達下去了……俄而,幽州軍軍陣中竟然齊呼‘悲歌’!
與此同時,楊終也慌忙砍下了第二面旗幟,然後匆匆下臺。
楊終遠遠望見,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便繼續呵斥收攏敗兵,準備將盡量多的兵員帶回城中。然而,幽州軍進軍極速,眼見着便已經攻入寨中,更有援兵不斷從隘口和‘浮橋’上紛紛涌來,楊終無奈搖頭,在心中暗罵了幾個人名後,便乾脆棄了敗兵,直接往城門方向而去。
話說,高順、趙雲、田豫、宇文黑獺這些前線指揮官如何會放過這種戰機?兩邊幾乎是同時發力,即刻一鼓作氣推進到了太原軍軍營跟前!
“可惜了,但今日死使君一人,別處或許便能活羸弱萬人!君之一死,宛如泰山之重!”
這便是所謂軍心忽然大亂的意思了。
但現在,幽州軍居然用他們自己昨日辛苦建成的營寨,硬生生的在汾水冰面上鋪設出了幾道匪夷所思的‘浮橋’!
冰情不明,卻足以支撐木柵,帳篷粗粗覆蓋,卻足以防止木柵打滑,並方便連接……片刻之後,真的是片刻之後,幽州軍居然就鋪設成了三座‘浮橋’!每座浮橋都歪歪扭扭,而且並不是多麼牢靠,但卻足以應對才區區百來步寬的還結了冰的汾水了!
鼓聲既響,西面高順、焦觸、宇文黑獺三將先自出兵,乃是直撲隘口,陷陣衝鋒!隘口狹窄,左湖右山,根本施展不開大軍,但雙方一旦相撞,卻是肉眼可見到幽州軍推着太原郡卒前進不止。
王澤一聲冷笑:“君侯畢竟年輕,所以對這些東西還有些讚賞?可恕我直言,這種東西君侯以後怕是少不了的,過了太原,前面便是上黨、河東,然後就是董卓……只怕時間久了,君侯反而會和我這等見慣了此等事的老頭子一般心生厭惡。”
公孫珣笑而不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不過不要緊,這種糟糕的感覺很快就停止了,因爲就在此時,還沒等楊終質問出聲,遠處遙遙一箭射來,直接穿過了這位太原太守的太陽穴,讓其人乾脆的一命嗚呼。
“那便好。”王澤束手自答。“因爲這對父子此番是從溫恕任職的荊州一路潛逃回來的,一路穿州越郡,好在沒人爲難一個棄官回家的病秧子,這才能越過白波匪與匈奴人的地盤,歸入祁縣家中……”
“那就好。”
等到當日晚間,軍中謀劃,熟練如婁子伯也沒有多餘話可說……首先是兵力施展不開,隔着汾水和那個湖泊,幽州軍空有兵力優勢和騎兵優勢,卻根本沒用!
公孫珣可以避開那些智謀之士和軍中將軍,但有些事情,卻是根本避不開這些人的!
言至此處,王澤愈發憤然難耐:“君侯,我之前確實是覺得你此番所爲失之於詭,甚至從當日見你在幽州逼迫大司馬開始,便覺得你有些強暴無德,但此番回到家中,見到了許多故人,這才明白天下的所謂英雄豪傑,梟雄謀臣,個個都是踩着無辜之人的血肉而生!跟他們比,君侯你安撫幽州,體恤百姓,此番一路進軍,更是令行禁止,秋毫無犯,兩相映照,君侯你的作爲簡直是王師復地,弔民伐罪一般了!你說,我們不跟着你,難道要跟着董卓、王匡那種人嗎?還是說要拱着楊終那種蠢貨徒勞讓太原生亂?衛將軍!薊侯!我……”
晉陽城北,汾水從中城穿過之後,卻又被人工引流,圍繞着西城形成了一個滿是活水的寬闊護城河;同時,城北汾水引流的三岔口處的另一側,也就是汾水西側還被引流形成了一個面積巨大的人工湖,嚴重阻礙到了軍事部署與軍事推進;這還不算,高大雄壯的西城那邊,不僅身前有人工湖的遮蔽,其西面不過數百步的地方,居然還有兩座天然的石頭山!
平心而論,這兩座山,放在幷州這個山窩子裡,其實什麼都不是,但此時位於太原盆地的平地之上,與晉陽西城遙遙相對,卻顯得格外險峻了。非只如此,這兩座山不僅前方有湖泊遮蔽,山間居然還有河流拐出,這條河從湖泊後方沿着西城充當了又一層天然的護城河,並最終在中城水門那裡轉入汾水。
然而,滿身血污的田豫收回弓矢,卻看都不看郭縕一眼,只是在周圍潰兵的驚慌逃竄中來到楊終身前,並俯身親手爲對方合上了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
但還沒完,當木柵被粗略糊上了帳篷,並通過繩索相互捆縛後連結後,那些輔兵居然把木柵給推到了冰面上!
這時候,不要說對面的太原兵驚愕難名了,便是幽州軍自己回頭,也才發現是怎麼回事……話說,昨日數萬人辛苦建成的,昨晚上大傢伙住的好好的自家軍寨,居然是被這些敗家的輔兵給現場拆遷了!
而東面白馬義從處,除了中護軍韓浩留在中軍協助傳令外,趙雲、田豫、文則三將其實也是早已經列陣於汾水前……不過,他們並未着急出兵。 WWW☢ тт kǎn☢ ¢ 〇
公孫珣扶刀立在湖前,看了一陣,卻是忽然一聲嘆氣。
公孫珣聽着聲音耳熟,卻又偏偏覺得哪裡不對,回過頭來方纔醒悟……原來,說話的人居然是白日才從晉陽城迴歸的代郡太守王澤王季道,這位晉陽王氏出身的名臣不知是何時來到此處的,而且張口便是君侯而非將軍,這才讓人疑惑。
當然了,當日公孫珣關中一戰後,天下人幾乎是人人談冰色變,這玩意的威懾還是毋庸置疑的……再強橫的勇士也擔心一腳踩空陷入冰坑,死的像坨餃子餡。
戰事繼續……其實,此時西城城下的楊終雖然也被幽州軍的軍威給驚嚇到了,但到底還是有些底氣的:
其一,楊終所在的西城城下大營兵力充足,有四五千人;
田豫一時尷尬失笑:“這大概就是當日在昌平,君侯教我們的,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了吧?”
於是乎,衆人討論來討論去,卻只能得出從隘口進軍,攻擊城下兵營的‘法子’來。
“王公如何在此處?”不等公孫珣發問,旁邊的趙雲便警惕了起來。“我等並未見人過來。”
“願聽明公差遣。”王澤醒悟過來,即刻再度俯首。
然後,正如無數聰明人早有猜度的那般,郭縕對其人遙遙亮出了白刃,並當衆砍斷了吊橋的繩索。
太原兵恍然醒悟,匆匆來迎,但也就是這個時候,整個幽州軍中最精銳最出衆的白馬義從,卻是棄馬步戰,踩着木柵過河衝鋒……實際上,不等最後一個木排擺好,趙雲、田豫、文則三將便已經身先士卒,全都躍身衝上對岸以保護木排了。
而隨着這面旗幟自高臺滑落,大營更西側,山上的一座軍營立即騷動了起來。
王澤陡然變色:“所以君侯還是覺得,此番取太原失之於詭了嗎?”
其次,地形太險要了,無論是越河攻打東城城下的軍營,還是攻擊西城城下楊終所在那個隘口,都是要冒極大風險的,尤其是楊終所在的那個唯一一個可以從地面進軍的隘口,即便是能有所得,郭縕也能立即從山上撲下來,前後夾擊,一個不小心便要吃大虧。
言罷,其人一人當先,倒是勇氣十足——他是親自持白刃,率衆向山下衝鋒的!而且自上而下,一氣呵成,須臾間,山上這八百生力軍便已經直撲上下了。
“王公想多了,我非是喜好這種事情!”公孫珣搖頭作答。“只是有些愧疚罷了!”
郭縕聽得此言,萬般憤懣都化爲烏有,只能仰天一嘆而已。
這就是所謂天賜之險了。
“我今日之感懷,一則感懷天下羸弱,竟要被那些英雄糟踐!二則臨湖看見北面軍營,想起軍中我那些不懂事的族中子弟,所以未免憤恨於君侯居然視我等太原諸族爲仇眥先於助力……”
“上表辭了代郡太守吧,度遼將軍賈公死在任上,而雁門太守韓卓韓子助這個人,內政有餘,軍略不足,讓他看管匈奴也只是權宜之計……我即刻上表,表你爲度遼將軍,依舊駐守代郡高柳,一邊替我監管慕容部、宇文部、段部,還有匈奴諸部,一邊替我監視鮮卑動向……鮮卑諸部,雖然散亂,卻依舊佔據漠北漠南,實力仍在,不得不防!”
一夜無言,翌日上午,新任度遼將軍王澤從營寨北門自去,而公孫珣卻大開營寨東西南三門,盡出大軍迎戰太原太守楊終。
“背戈?”
“北郭?”
王澤滿目疑惑,儼然是不記得這個族弟了。
“這也太欺負人了!”一片嘈雜而巨大‘悲歌’聲中,郭縕無奈搖頭,然後豁然起身,並拔出佩刀。“全軍隨我下山,敵在晉陽城門!”
至於說,尋得小路上山攻擊郭縕,似乎是個法子,但是王澤和令狐華,卻都一口咬定,那兩座山後面是峭壁,只有對着城的方向能上去……實際上,當年趙簡子的家臣修築晉陽城的時候,就是看中了這兩座山和汾水之間的出色關係,然後才修的城!
於是乎,楊終穩坐在西城外大營高臺上,繼續從容不迫調兵去堵截對面隘口處的幽州軍。
“不該如此嗎?”公孫珣當場反問。“你們既有名又有實,名實俱全,一旦生亂,誰能制止?”
“於此,我也有一言。”王澤忽然凜聲相對。“君侯要聽嗎?”
“又是這麼快嗎?不等我處置完王氏之後再走嗎?”公孫珣失笑問道。
田豫再也無話可說,除了遠處傳來的刁斗聲,湖邊一時沉寂如初。
郭縕看到楊終死在自己身前,原本就很糟糕的心情儼然又糟糕了數分,便不由憤然看向了射箭之人……他認得此人,他知道此人是白馬義從中的一名首領,是公孫珣的親信屬下,更是知道自己是內奸的少數人之一!
“君侯啊,我就不懂了,這天下亂了,對我們這些名族難道有什麼好處嗎?”王澤滿目悲憤與無奈。“若君侯能安定地方,我們爲何還要想着作亂?不隨君侯隨誰?袁紹嗎?王匡作惡後奪取的財貨不是都充了他的軍資嗎?還是袁術?讓孫堅殺刺史、殺太守的,不就是袁公路嗎?”
“君侯知道我爲何一定要回到軍中嗎?”王澤正對公孫珣的雙目,繼續揚聲而言。“因爲我到了晉陽,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如溫恕父子這般從南邊逃回來的人,這才知道董卓是如何殺公卿如殺雞,知道他手下兵士是如何劫掠河南,殘虐百姓的!也才知道河內那邊的王匡是怎麼設置‘舍人’肆意抓人,吞併郡中百姓財貨的!更是才知道孫堅是怎麼一言不合便擅殺刺史、太守的!”
“都說了,今日王公想說便說。”
“不錯。”公孫珣嘆氣道。“原本可以如此精彩的故事,原本可以如此英雄的人物,原本可以流傳千古的名篇,原本可以讓人掩卷嘆息的時代,卻偏偏因爲我公孫珣今日至此,而要不顯於世!說實話,一開始還真挺慚愧的!我總覺得我耽誤了不少人,還毀了不少人的名節……”
“王公久任地方,世稱名臣,當日朝廷讓你去代郡本就有借你的才能鉗制代郡烏桓與塞外鮮卑之意。”公孫珣忽然正色起來。“而此番隨我出征,其實有歸家探視的緣故……現在家也回了,不知道你可有打算?”
婁圭等人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立即指給了公孫珣看,而公孫珣見狀也是一時失笑,卻又下了個匪夷所思的命令:
“讓全軍齊喊,背鍋!”
楊終驚慌難制……要知道,即便是前一刻敗局已定,他都沒有真正慌張,只是有些沮喪罷了,但此刻,卻是真的宛如墜入汾水冰窟一般,完全崩潰!
公孫珣一聲嘆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王公啊,不瞞你說,雖然我一開始也覺得自己這次的行爲有些失之於詭道,但白日間與溫恢交談,聽他說了南邊的亂象和百姓的流離,今日又臨湖想起這位故人來,卻早已經醒悟了過來……我做的還是對的!因爲今日的一番失之於詭,不過稍微損傷一下我的名聲而已,卻能在將來的某處,讓這天下人少死個幾萬人也說不定!”
然而,效果極佳。
不過,公孫珣卻是依舊從容。
楊終坐在高臺上,自然看的清楚,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其營中士卒,卻紛紛失態,儼然是在擔憂東城被破,家中不保。
公孫珣嘆息無言,卻是緩緩頷首:“這天下無論貴賤,人命至重……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王公不說我也會速速拿下晉陽的。”
當然是一望便知。
“這是實話。”田豐在旁捻鬚而嘆。“其實,白馬義從所學所持甚雜,真要是說到作戰,還是要騎上馬才能憑着自己的諸般武藝稱雄……不過,君侯怕也是不捨得將這隻部隊當成純粹衝鋒陷陣之物吧?”
“心情這個東西,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又怎麼能一言以蔽之呢?”公孫珣不以爲然道。“就好像這如鏡湖面一般,中心月明,四周燈火,一片絢爛,可實際上卻都是周邊景色倒映過來的,它本心反而是平淡如水,清涼如夜。”
這下子,太原軍城西大營瞬間全線失措!
楊終萬萬沒想到堂堂衛將軍居然會做出這種戰場伎倆,而且居然有如此效果,便不由遙遙在高臺上起身破口大罵,然而,周圍聲音太響,竟無人聽得到他在說什麼!
甚至,其人如此失態,反而讓原本就徹底慌亂的營中士卒更加相信晉陽城已破……
旋即,白馬義從一千二百人,全都下馬,持弓矛刀矢列陣於冰湖東側,隔汾水對晉陽東城城下小營;而步兵主將高順,親自攜副將焦觸引甲士兩千,持大盾長矛短刀,又有宇文黑獺引一千胡騎下馬在後,持弓負盾以作援護,卻是列陣於冰湖西側隘口,正對晉陽西城城下,也就是郭縕所駐山下的楊終大軍主營。
“不錯,一望便知。”公孫珣面無表情的答道。
“是啊!”公孫珣依舊頭也不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原來如此。”公孫珣面色回覆如常,復又扶刀望向湖對岸處。“王公好情調……也是在感時傷懷嗎?”
中平六年臘月十六,出兵已經數月的公孫珣攻破了晉中名城晉陽,殺太原太守楊終,雖然距離掌握整個太原郡還差的很遠,但大局卻已在握。而與此同時,隔着一個上黨和河內,整個大漢朝的中心處,一羣梟雄明主、英雄豪傑、名臣良將、毒士惡賊,卻也紛紛準備向着全天下展示出自己的忠孝節義,神武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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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楊終兵屯晉陽西城下,背靠堅城,前依湖泊,側扶石山,山有軍寨,唯山湖之間隘口可通兵馬。珣至城下,問戰,諸軍莫敢先進,唯順而已。珣勉之,遂以白馬義從跨汾水攻東,以順奪隘口攻楊終。順所部千餘人,鎧甲鬥具皆精練齊整,士卒皆精選,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爲陷陣。既得命,即列陣而攻。終兵盛,且據地利,然順部從容不迫,以少擊多,攻而勝,勝能據,據而不失,不失而再攻。時晉陽城士女登城觀戰者數萬人,見順部攻如狼虎,於是大囂而走,轉相騰藉,聲如雷霆。順乃傳呼曰:“賊敗矣!”衆軍全振,左右小營、山營俱失,復齊力急擊之,終軍大敗,其人死於亂軍。及平太原。”——《漢末英雄志》.王粲
PS:繼續磕頭拜年……不對……大家情人節快樂!單身狗們也快樂!順便感謝錦瑟秋嘉同學的飄紅打賞。還有,老百姓觀戰引發全局崩潰堅城被破的戰例是真實存在的……歷史上宇文忻、高熲就是靠這個攻下了鄴城,平定了尉遲迥,不過手段比較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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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