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夫人入土爲安,已過了一月有餘。
益州確實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如果能在這裡和心愛之人白頭終老,也不枉了。
茶館裡說書人憑着一張巧嘴贏了個滿堂彩,街上捏糖人的剛巧捏出個活靈活現的糖兔子,賣滷煮的大娘拿着大蒲扇氣洶洶地驅趕偷吃的小孩子們,草臺班子鑼鼓喧天地在表演猴戲……
蘇嬀看見一切都那麼的新奇,她感覺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街上的人們雖然穿的很樸素,言談舉止也沒那麼講究,可是竟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質樸。
“姑娘走慢些,小心擠壞了你。”
蘇嬀面上罩着一方薄紗,她將頭髮挽成婦人的髻,輕靈地穿梭在人羣中。大家的目光都被這個素衣女子所吸引,雖然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總感覺這樣氣質高貴的女子,定是哪家宅門裡的夫人。
六幺好不容易纔抓住蘇嬀,她故意板着張臉,沒好氣道:“我給公子說我去買樹苗,讓他陪你玩,可他卻怕我拿不動,非叫我照顧你。這下倒好了,卻把我給累的半死。”
蘇嬀挽住六幺的胳膊,輕笑道:“好幺兒,我是被關的太久了,真的好長時間沒這麼自由過了。”
正在此時,前方岔口發出陣陣笑聲和嚷叫聲,主僕二人面面相覷。
這條街道是益州的老街,因爲岔口正巧有一顆老榆樹,所以叫榆樹街。榆樹下有一口古井,聽說還大有來歷,是哪個皇帝喝過的呢。在夏天的時候,榆樹街的人們喜歡端一壺茶,坐在井邊下棋談天。
只見幾個男人將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姑娘圍起來,不知在幹些什麼。
“我們去看看。”
六幺聽了這話,忙擺手道:“莫惹閒事,咱們還是去找公子吧。”
六幺說的沒錯,可是不知爲何,蘇嬀就是被那個小女孩吸引住了目光。
湊近了些纔看到,這個女孩細軟的頭髮亂成一包,看樣子是很長時間都沒梳洗過了,身上的衣裳髒的發亮,有好幾塊污漬,不知道是油還是血。小女孩一雙眼睛亮的像星星,她天真地仰頭看着那幾個男人,嘴吮吸着髒兮兮地手指,好像很餓的樣子。
“丫頭,餓了?”一個光着膀子,身上泛着油光的胖男人不懷好意地笑道:“想吃東西嗎?”
小姑娘忽然傻傻地一笑,她並沒有將手指頭從嘴裡拿出來,只是吸溜着鼻子狂點頭。
胖男人從懷裡掏出個餅,他用兩根指頭夾着在小姑娘頭頂繞圈子,餅到哪裡,小姑娘的眼睛就到哪裡,看來是真的餓了好久了。
“叫聲爹,我就給你。”
聽到這兒,蘇嬀的心忽然咯噔一跳,她整個人都發顫,跟前的六幺感覺到姑娘的異樣,忙問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怎麼了?那個瘋狂的夜裡,才五歲的弟弟默兒伸出手要唯一的親人姐姐抱,可是他卻被惡魔姜鑠殺人畫面嚇傻了,奶聲奶氣地喊姜鑠:娘。
孩子何錯之有,大人爲何欺負他(她)!
地上的小女孩傻傻地將手指從嘴裡拿開,她眨着眼睛張着嘴,啊啊啊地叫,卻不出聲。
這時,跟前圍着的另一個男人直接將餅從胖子手裡奪了,一把撇到地上,嘿嘿笑道:“你逗她做什麼,這娃自出孃胎快四年了都不會說話,一個連娘都不叫的瓜娃子,會叫你爹?”
那個胖子摸着頭皮點頭笑道:“我倒忘了這層,哎,你說這娃夠命苦的。娘不要臉跟殺豬的屠戶通姦,讓她爹發現了,那個男人也真他孃的有漢性,殺了屠戶一家,又殺了自己的老婆,自個兒在家裡吊死了。”
“嘖嘖。這瓜娃子可憐忒,她麼有親戚來收留嗎?”
沒親戚收留嗎?蘇嬀聽到這兒,淚不由自主地下來了。她的親戚都興高采烈地給姜鑠當狗,她的堂姐背後一刀刀的捅她,沒有人願意搭理這個前朝災星,除了韓度。
胖子肥嘟嘟的手一擺,長嘆了口氣:“哪有什麼親戚啊,娃娃的那些親戚來了,將家裡的好東西一股腦全 捲走了,她爹孃屍首現在還在義莊寄着,再沒人管,怕就要埋進亂葬崗了。”
“呵!這親戚如此做派,里正大人就不出來管管麼,任由小孩子流落街頭?”
可能天太熱,胖子身上的肥肉也懶懶地耷拉下來,他冷笑道:“管?管個求。里正大人倒是出面說了,你知那些人怎樣,說這小女娃命太硬,是個天煞孤星,克爹克娘,逮誰克誰。爹孃死了連一聲都不會哭,可見還是個傻子。若是會說話,賤養個幾年再賣還能賺錢,可這位是連話都不會說的啞巴,誰要?”
“姑娘。”六幺忙扶住住搖搖欲墜的蘇嬀,她嘆了口氣,似是寬慰蘇嬀,又似在感嘆人情的涼薄:“可憐了這小姑娘,小小年紀就成了乞兒。”
在冷宮的那些日夜裡,蘇嬀親眼在元蘭送給她的鏡子裡看着自己每一天都在變化,變得骯髒,消瘦,頹廢,終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自己還算好,還有個張甫明公公解救,這個小孩子呢?
蘇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開始她不明白爲何人都是這般自私,爲了成全自己就得葬送別人的幸福,後來她明白了,因爲權力和慾望,一直在燃燒。
那幾個男人見一個素衣蒙着面紗的女人走來,他們都停下了交談,看這個神秘的女人。她是誰?怎麼以前從未見過這號人物?
“姑娘,”
六幺的聲音讓蘇嬀 回神,她瞧着正狼吞虎嚥吃餅的女孩無奈一笑,嘆了口氣,拉着六幺轉身離去:“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尚且自身難保,沒資格管,”
忽然,一個稚嫩的女童聲音在身後響起:“娘。”
蘇嬀一愣,她緩緩轉身,只見那個小女孩明亮的笑眼彎成一彎月牙,她似乎想要站起來,正朝着蘇嬀伸出手臂。
這下,周圍的人都發出驚訝的聲音。
“瞧,小啞巴竟然說話了。”
“那個蒙面女人是誰,小娃認識她?”
“可是胡說,這位夫人穿這樣好的料子,是她臭丫頭能認識的?”
“奇,奇,今兒算開眼界了,啞巴都開口說話了。”
蘇嬀笑着走到小女跟前,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從袖中掏出方繡帕,輕輕地替女孩擦臉上的餅屑,溫柔問道:“你叫我什麼?”
小女孩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她撲到蘇嬀懷裡,一聲聲地喊:“娘,娘。”
跟前的胖子瞧見這情景,忙道:“這瓜娃子,貴人這樣的尊重,她倒要弄髒了人家的衣裳。”
蘇嬀並不覺得小姑娘髒,老鼠髒嗎?她能忍受腳趾頭被它們啃咬。糞桶髒嗎?她能忍受在裡面躲着。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了。
蘇嬀聽着女孩哭,她的心都要碎了,終於,她輕輕地抱起小女孩,讓六幺掏出五十兩銀票扔在地上,淡淡地對這些看熱鬧的街坊四鄰說道:“孩子我抱走了,她親戚日後若是來尋人,就將錢給了他們,告訴他們不必找了。”
女孩緊緊地摟着蘇嬀的脖子,小小的頭靠在蘇嬀的肩窩,她喜歡聞娘身上的味道,就像花一樣香。
是的,就是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
韓度將樹苗在馬車底下綁好,他看到蘇嬀抱着個髒小孩走來,忙迎了過去,驚訝道:“這是誰家孩子,你身子不好,快放下。”
六幺將買好的布,和生活用具放進馬車歸置好,聽了韓度說這話,搖頭笑道:“可是放不下了,我要去抱還哭呢。”
蘇嬀對韓度頑皮笑道:“這是我女兒,我給她起了個新名兒,花不語。”
“你給人家大人打過招呼了沒,就抱走了小孩。再說你纔多大,就當娘?”
韓度心疼蘇嬀,走過去往過接花不語,誰知道剛碰了下,那小孩扭股糖似得哭,不讓碰。
蘇嬀簡單將事情經過給韓度講了下,她嘆了口氣,輕聲哄花不語:“不語乖,以後他就是爹爹了,也要聽他的話。”
花不語眨着眼睛打量韓度,仍舊蜷縮在蘇嬀懷裡,彷彿極不情願般叫了聲:“爹。”
韓度一向與衆不同,他倒對蘇嬀這作法不吃驚,只是沒好氣笑道:“哎呦,我可是白撿了個閨女。不語,想吃什麼,爹給你去買。”
花不語纔剛會說話,她磕磕巴巴地說不了整個句子,到最後只是搖頭。
蘇嬀吻了吻女兒的頭,溫柔道:“別買了,快 回去給孩子洗洗,做口飯吃。這孩子現在雖然不中看,但是洗過後,我想必定不會俗。”
作者有話要說: 花不語是蘇嬀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之一,她漂亮嗎???下章看,下章小蘇生小小蘇。
我在這個小區生活了好幾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幾號樓住着!好瞎啊!!我只知道一進大門左拐第一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