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邵的這番話說罷,他的文臣武將登時樂得哈哈大笑,這些人看蘇嬀的目光很複雜,憐惜、輕視、驚豔、殘忍、猥瑣、鄙夷……可有一點很相同,他們沒有一個站出來說:請國主放過這個弱女子。
有人樂,就有人恨。
一直站在蘇嬀身旁的劉能忽然握緊腰間的長劍,這個蠻壯結實的漢子牙咬得咯咯作響,兩眼佈滿了血絲,狠狠地死盯着正得意洋洋的元邵。
“劉能。”蘇嬀瞧出了劉能的異樣,她忙擡手按住劉能的手,低聲急道:“你做什麼,別亂來。”
劉能這些年一直跟着三爺一家,雖然嘴上不敢言語,可心裡他早已將三爺和夫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末將不能眼睜睜看着夫人受辱。”劉能的身子有些顫動,他的呼吸很急促,鼻翼一張一翕,手一分分地往出拔劍:“我去劫持元邵,逼他放你和語姑娘走!”
蘇嬀一驚,忙低聲呵斥:“不行!別壞我大事!”
“啊?”劉能癡愣愣地看着蘇嬀,眼前的女人杏眼怒睜,白玉似得俏臉有些泛粉,即使在生氣,她的明豔都讓男人移不走目光。
蘇嬀很快地打量了番四周,她知道劉能忠心耿耿且身手絕對不賴,可挾持元邵卻是絕不可行的。且不說這帳裡有好幾位身手不凡的武將,單就依照元邵的歹毒心思,萬一這狼主因爲劉能的舉動惱了,當下處置了自己,那原本的計劃就全完了。
“附耳過來。”蘇嬀曉得劉能頭腦簡單,所以不能在短時間給他解釋清楚,只能低聲問將頭湊到她跟前的男人:“你相信三爺麼?”
劉能一愣,他怎麼能不信,這幾年三爺的手段作爲他可是全看在眼裡的。可是那元邵方纔說了,三爺拒絕派人來和談,不管夫人的死活,甚至撂下狠話:求國主殺了這個蒙了塵的女人。
“我,”
劉能眼眶有些溼潤了,他知道夫人的臉近在眼前,可他卻不敢 回頭,他怕看到她的絕望。
“我信。”其實劉能自己都不知道,說這兩個字時,他的頭在搖。
蘇嬀是個明白人,自然瞧出來這壯漢的細微神色。
“那我換個問題,你信我嗎?”
“我信。”這次,劉能毫不猶豫地 回答。
“好。”蘇嬀輕輕揮手,示意劉能站直了身子。此時,她臉上已經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色,嘴角甚至還帶了抹自信的淺笑:“那就不要輕舉妄動。”
太陽已然慢慢往高升,秋日裡的陽光再好,也不會暖。
戰況一批接一批,所報皆是 回塔縣久攻不下。
午時的時侯,前線戰士 回來報,姜之齊派人從城樓往下射綁了火油皮囊的箭,我軍死傷慘重,可敵軍死傷是我軍兩倍有餘。
申時的時候,前線戰士 回來報,又有一萬援兵來增援 回塔縣,我軍寸步難進。
酉時的時候,元邵大步走到帳口,他面色凝重,一股熱風從五十里外吹來,將男人額前垂着的碎髮吹亂。
夕陽西下,天邊的紅不知是火燒雲?還是被戰火燒紅了?亦或是無數人的血?反正紅豔豔的,直擊人的心魄。在最後一抹光亮被夜色吞沒時,元邵終於說話了。
“先鳴金收兵,賞給姜之齊一個喘氣兒的時間。”
暫時的停止,並不代表退縮。
可就當元邵剛坐 回王座時,一陣震天響的戰鼓聲從五十里外擂動起來,咚,咚咚,咚!這鼓聲的節奏,一聽就是指揮進攻的。
“姜之齊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挑釁本尊。”元邵猛地站起來,氣急之下,他一腳將面前的案桌踢翻,肉食瓜果登時散落了一地。元邵一生強橫,在這世上他只佩服姜鑠,並且認爲只有姜皇帝纔有本事與他一拼。如今這繡花枕頭似得姜之齊竟膽大包天的下令反攻?他敢做,就要有本事承擔後果。“來人,給本尊”
“國主。”蘇嬀忽然起身打斷元邵的下令。
“大膽!”元邵此時目光兇狠,他正愁找不到人發泄心裡的邪火,本來區區一個 回塔縣就打了一天都打不下,有夠窩火的,如今他有心暫退,而姜之齊竟敢反攻!
元邵從臺上下來,氣勢洶洶地走到蘇嬀跟前,地上的瓜果被他踩了個稀巴爛,讓人不忍直視。
誰知蘇嬀卻似渾然瞧不見元邵的怒氣般,她從矮几上端起杯馬奶酒,仰頭一飲而盡,在喝完後,她一臉滿足之色,點頭笑道:“好喝,奶香濃郁、酒味辛辣,真是個好東西。”只見蘇嬀將酒杯舉到半空,歪着頭看着元邵天真的笑:“國主,咱們一起喝幾杯吧。”
“你,你。”元邵袖中緊握的手發出咯咯之聲,他雙眼微眯,冷聲道:“你想死嗎?”
“哦。”蘇嬀聽了元邵這話,臉上盡是失望之色,她看上去已經微醺,眼神迷離的讓人沉醉,人是美矣,可是話就聽起來有些不知死活了。“您今兒早上不是揚言,要在中午將我綁在木頭上示衆麼,我這都巴巴的等了一天了。”女人搖頭譏笑:“原來您沒打下 回塔縣啊。”
元邵從不屑打女人,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天生有種妖孽般的氣質,她會勾引男人瘋狂地想佔有她,然後在凌。辱她的過程中得到快感。
這就是禍水,決不能心軟,更不能親近!
元邵的大手高高揚起,帶着風的掌準確無誤的要落在蘇嬀的俏臉上,可就在碰到之前,男人的手腕被女人忽然抓住。
這個女人已經沒了方纔的妖嬈醉態,更沒了那不知死活的神色,她此時目光堅毅,嘴角揚着抹驕傲的笑,毫不畏懼地看着要打她的男人。
“不準打我。”
元邵不禁冷笑:“你說什麼?”
雖然很是不滿這女人的這般動作,可元邵終究將手撤下,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在一個字一個字說‘不準打我’時,很有骨氣。
蘇嬀淡淡一笑:“您聽到鼓聲了嗎?三爺反攻了。”
“那又怎樣,以卵擊石,不堪一擊!”元邵狠勁地甩了下袖子,他側過身子,冷聲道:“本尊這就下令,全面擊殺姜之齊,屠城!”
蘇嬀看着元邵棱角分明的側臉,往前走了一步,幽幽道:“您難道不覺得奇怪麼,已然有了援兵,可三爺今日仍是隻守不攻,卻在此時忽然擂鼓反攻。”
這話正說到元邵心坎上,他也在奇怪,這姜之齊的做法透着詭異。
“你什麼意思。”
蘇嬀揉了揉鼻子,神情輕鬆愉悅:“我說您很快就要敗了。”
“哈哈哈。”元邵不禁狂笑,他雙臂張開,身上穿着的甲衣登時發出嘩啦嘩啦之聲。“本尊打從出孃胎活到現在,身經大小數百戰,基本未輸過。若是姜鑠在此地,我還顧忌些,可區區一個姜之齊,我從未將他放在眼裡。”
蘇嬀挑眉一笑:“那您敢不敢打賭,不出半個時辰,您會發現您這輩子都不敢再看不起三爺了。”
正在此時,從賬外匆匆跑進來一個夕月國小將。
“國主。”小將看上去十分驚慌失措:“歸塢國忽然從後面打咱們了。”
“什麼?”元邵一臉的不可置信,歸塢國?就這個馬屁精小國?竟然反咬自己一口?元邵一把揪住報信小將的衣領,大聲喝道:“放什麼屁,歸塢國怎麼敢背叛本尊!”
可剛說完這話,元邵忽然將報信小將扔到一邊,他緩緩轉身,從上到下打量着蘇嬀,點着頭拍手笑,臉上不知是氣還是喜,總之很難看。
“好啊,好啊,好啊。”元邵連說了三個好字,他嘴彷彿都歪了般,朝蘇嬀冷笑道:“姜之齊真是高啊,給本尊來了招釜底抽薪,他以爲說服歸塢國來咬我,我就怕了?”
“您當然不怕。”蘇嬀拿起酒壺往金盃裡滿了馬奶酒,端起慢慢地喝,她看着極度隱忍的元邵,淡笑道:“前有姜之齊,後有歸塢國,月亮城還有雪狼利昭親自訓練出的精兵,個個以一敵十,您怕什麼。”
元邵頹然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猛地抽出腰間的玩刀,直對準蘇嬀:“都說姜之齊愛你發狂,那我就殺了你,看他會不會心疼。”
“哎呦呦。”蘇嬀放下還剩了半杯的馬奶酒,她走到元邵跟前,輕擡素手,將男人的手臂強按下去。“您怎麼說着就惱了呢,您也不想想,三爺多心疼我啊,他既然早有聯合歸塢國一起打您的想法,又何必多此一舉要我冒險來這兒呢?”
元邵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一聽這話裡有玄機,當即拉着蘇嬀歸坐,笑道:“坐,三夫人請坐。”
蘇嬀見帳裡的人都一副目瞪口呆之樣,搖頭笑道:“他們這羣笨蛋還沒反應過來呢。”
“夫人有什麼好聽的話,就和本尊說說,甭理他們。”元邵端起酒壺,爲蘇嬀將酒斟滿,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笑道:“夫人不是想和本尊喝酒麼。”元邵將酒杯一擡,笑問道:“幹了?”
“必須幹了。”
兩隻酒杯相碰,真正的和談就此開始。
馬奶酒勁兒大,蘇嬀已然上了臉。
蘇嬀紅着臉覷着元邵,笑道:“我猜您昨兒個接到月亮城那邊的信兒,說是擊退了我們的人,您想着沒了後方之危,這才翻臉、撕毀免戰牌、囚禁我們來和談的人,是嗎?”
“可不是麼。”元邵忙笑着點頭,他臉上雖然一副輕鬆之色,心裡卻暗罵蘇嬀精似鬼。
“哎。”蘇嬀故意嘆了口氣,她裝作十分惋惜道:“月亮城離咱們這兒少說有半月的馬程,說不準您過會兒又接着一信兒,我們的將士又打過去了呢。”蘇嬀就是要故弄玄虛,咋呼一下這個狼主:“您知道利昭吧。”
“當然知道了,鼎鼎有名的雪狼啊。”
“這人賊的很,派去了自己最精良的部下,萬一這羣傻子真的不要命,攻下了埋着夕月國曆代先王遺骨的月亮城,那可怎麼好。”蘇嬀藉着喝酒的空兒,偷瞄了眼元邵,果然瞧見這男人嘴角抽了下,她將酒杯拿在手裡把玩,無奈道:“三爺派我哥哥拿下了利州的兵權,這援兵是源源不斷地趕來 回塔縣哪;而那歸塢國說厲害吧,經常被利昭打的屁股尿流,說不行吧,真正玩起命來也夠人鬧心的。”
“誰說不是呢。”元邵心裡不知罵了幾萬遍姜之齊的陰險,他笑着按住蘇嬀的手,就像老朋友敘舊般,嘆道:“本尊實力雖強,可也架不住這三面夾擊哪。”
“哎?”蘇嬀忽然像想起什麼似得,她反按住元邵的手,身子往前探了下,笑道:“要不咱們一起打歸塢國吧,瓜分了這兩面三刀的東西。”
元邵明顯一愣,脫口而出:“什麼?”
此時此刻,蘇嬀已經沒了方纔與元邵‘脣槍舌戰’的輕鬆神色,只見她從懷裡掏出方編織精美的絹帕,恭敬地呈給元邵:“國主,三爺派我來此地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說服您一起攻打歸塢國。”
元邵展開那封還帶有女人冷香與溫度的帕子,帕子上的字不怎麼好看,是姜之齊的親筆信,內容不多,大致就是他派夫人來您這兒,而同時也暗中派出心腹白新飛去歸塢國的軍營假裝做說客。歸塢國的王殘忍貪婪,定然會同意在您背後下手,可這正巧中計。如今以我反攻鼓聲爲信兒,您裝作敗退,咱們兩家聯起手來對付歸塢國。
看罷信,元邵只感覺口腔一片發麻,他拿帕子的手竟然有些抖,現在,他真的不敢小瞧姜之齊了。
“姜之齊一向陰險狡詐,而戰場上的事一瞬即變,本尊怎知他這是不是又在使詐?”
蘇嬀早知道元邵會疑心,忙笑問道:“國主既知道我是三爺的夫人,您不論是殺我辱我,都會令三爺一生蒙羞。可三爺如今敢派我來這兒,他是想……”
“想用你來取信於本尊。”
“不錯。”蘇嬀見帳裡的其餘人仍在發呆狀,她秀眉輕輕一挑,點頭笑道:“夕月與大呂永爲兄弟之邦,只要一日不將歸塢人打慫,我就一日抵押在您這兒。”
元邵面上一喜,可馬上他又將頭低下,有些遲疑道:“本尊原本是與歸塢國國主約爲兄弟,可如此背信,覺得不好。”
“哼。”蘇嬀不禁冷笑數聲,她噌地一聲起身,在諸位文臣武將前走了圈,站在場中,扭頭看向元邵傲然道:“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開口就問:先生會給我國帶來‘利’麼?天下熙熙攘攘,皆利來利往,若不爲利,五霸七雄何以紛攘?那套仁義的說辭,只會讓國不臘矣。再說是歸塢國先背信棄義的,請國主當機立斷哪。”
元邵一拍大腿,兩眼精光大盛:“好!夫子講仁義落得個喪家之犬,本尊要的可是利!”
當即,該派人去 回塔縣通知姜之齊的就快馬加鞭派人去,該部署打歸塢國就立馬部署。
是夜,天上繁星點點,北斗閃耀,這場戰爭,應該就快結束了吧,現在只靜等必然會發生的結果。
月下看美人,真是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元邵將披風往緊裹了下,他低頭看身邊嬌小卻又似乎強悍的女人,笑問道:“這個損招是誰出的,又陰險又高明。”
“是我。”蘇嬀打了個寒噤,自從打起仗來,她就特別害怕晚上,她怕看見鬼,也怕聽見鬼哭。“我只是提了個建議,具體細節是三爺定的。”蘇嬀擡頭看元邵,搖頭笑道:“他太壞了,對吧。”
元邵看向遠方燒紅了的半邊天,無奈笑道:“你也不怎麼好。”
是啊,本尊現在非但不敢瞧不起姜之齊,也對你這個禍水刮目相看,蘇嬀,本尊這次真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多年前的小蘇,站在元邵跟前估計會先大吼大叫,然後顯擺身份,最後哭吧,2333333,總覺得把小蘇和大齊寫的有點像屌絲逆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