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文康睜開眼就看見身邊昭華安靜的睡顏,不知不覺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卻見他微蹙的眉頭還是鬱結着一股淡淡的悒鬱。
文康看他良久,伸手欲撫平他的眉頭,心裡暗歎:“到現在你爲什麼還不快樂?”
輕輕一碰,昭華醒了過來,睜開眼,經過短暫的迷茫,黑寶石般的眼眸又浮現痛苦和悲傷。
“怎麼了?想起什麼不痛快的事?”文康溫柔地擦他額頭上的細汗,輕聲問道。
那樣溫和帶着關懷的語調卻讓昭華心裡一緊,溫順地答道:“在陛下身邊伺候哪敢不痛快。只是沒有睡好。”
“又做惡夢了?”
“嗯,不好的夢。”
文康看着他,很是擔憂:“你經常做惡夢,夢裡還會流眼淚,總是睡不安穩,太醫說你再這樣,身子會壞的,要放寬心纔是。”
每次看見那夢裡流下的淚,他總是覺得心被一根細針刺着一樣,恨不能把所有一切補償給他,只求他放寬胸懷,不要再傷心難過。
昭華懶得說話,起身下牀,穿了衣裳,再伺候文康更衣洗漱。
“醒了就不要想夢裡的事了。”文康坐在桌前,從鏡子裡看着昭華爲他梳頭。
“嗯。”昭華口裡答應着,心裡仍是如壓了塊巨石沉的難受,等待着可怕的消息傳來,這樣的時候如在油鍋裡被煎熬。
“陛下……”落月在門口探頭,神色緊張。
看他神情惶急不安,一改往日沉穩冷靜的樣子,文康也有些不安:“是落月麼?什麼事?”
“陛下,不好了。”落月的聲音都在發抖。“林相爺府出事了,新娘子死了。”
“什麼?”文康一驚,猛地站了起來,正在爲他梳頭的昭華手一抖不及鬆手,拽了他的頭髮,文康吃疼,一把將他推一邊,昭華立足不穩,腰腿磕在旁邊臉盆架上,臉盆“咣噹”倒地,盆裡的水灑了一地。
殿裡伺候的人嚇得襟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昭華從地上爬起來,神情悲苦,見文康臉色如蒙寒霜,散發着殺氣,也不敢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文康顧不上發怒,急忙問道。
“廷尉大人在殿外候見。”
“快宣。”文康轉過頭又斥道:“你還愣着做什麼?”
昭華忙上前爲他穿上外袍,隨便挽了發,戴上金冠,看着他步出殿外,才擦了擦眼睛。
文康來到前殿,廷尉已在那裡候見,趕緊跪下行禮。
“快說怎麼回事。”
廷尉簡單稟報:“陛下,今晨,袁小姐的陪嫁侍女去新房伺候新人起牀,卻發現袁小姐死在新房牀上,登時驚叫起來驚動全府上下。”
“林御風呢?”
“他沒事,昨夜喝了酒,被侍女驚叫聲驚醒。”
聽得林御風無事,文康放了心,又問:“袁小姐如何出了事,怎麼死的?”
“死因未查明,身上不見傷口,似乎是中毒。”
“什麼似乎?你這廷尉是怎麼當的?還不趕快查。”文康怒氣衝衝的斥責。
廷尉有些爲難,回奏:“要撤查死因,不得不冒犯袁小姐千金之軀,袁相爺不答應,這會兒正在林府拼命。還有,林公子當夜與死者在一起,只怕脫不了干係,要關押審問,林相爺又不答應。所以臣請皇上示下。”
文康揉揉太陽穴,似是頭痛之極,道:“傳旨,找個經驗豐富的女仵作徹底檢查袁小姐身體,看死因如何,令袁相國不得阻攔。至於林御風,先暫時羈押在宮裡,等待訊問。林相袁相都不得有異議,朕自有定奪。”
昭華從皇帝寢宮回到水竹居,呆坐半晌,從衣箱裡拿出一隻鵝黃色繡牡丹香袋,用手指輕輕摩挲着,滴下淚來。親自舀了一碗清水放在案上,燃起一支香,放在水碗前,低下頭默默祝禱。
過了一陣,聽得小太監傳話,說皇帝喚他過去,只得整了衣裳去前面寢殿。
進了寢殿,見文康歪在榻上沉思,面帶寒霜,眼眸陰冷,很是怕人。昭華心裡惴惴,過去行禮。
“過來。”文康命他坐在榻上,見他面帶憂愁,眼眶發紅,拉他的手道:“怎麼?打痛你了麼?”
“沒有打着。”昭華低了頭,神色黯然,“只是聽到袁小姐惡訊,心裡難受。”
“唉!”文康並無悲傷之色,只嘆了一聲,“死了的就算了,難辦的是活人。”
昭華沒說話,默默地垂着頭,高大的殿堂流淌着壓抑的沉默。
午膳擺好,兩人都沒有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就撤下。
文康擡眼瞥見外間門口太監探頭探腦,氣往上撞,吼道:“鬼鬼祟祟做什麼?有什麼話要回快點說。”
小太監嚇得屁滾尿流爬過來回稟:“廷尉大人有事回奏。”
“還不叫他進來,磨蹭什麼?”
“臣告退。”昭華起身欲退。
“叫你退下了嗎?留在這。”文康瞪他一眼,又衝門外喊:“你還不進來。”
廷尉戰兢兢進來回奏:“啓奏陛下,袁小姐死因已經查明,昨夜洞房之時,不知何處鑽來一條毒蛇,把袁小姐咬死了。”
“荒謬!”文康暴怒而起,“這就是你查的結果?好端端的怎麼會鑽來一條蛇?爲什麼偏偏咬了新娘,而新郎沒事?”
“陛下說的正是。”廷尉擦了頭上的汗,“仵作查的仔細,排除突發疾病的可能,也不是飲食中毒,袁小姐腳心有兩個極細小的傷口,應是毒蛇所噬無疑,而且是七步致命的王蛇,推斷是熟睡時被咬了。至於那蛇是從何而來,還不得而知,昨夜洞房時沒有人進去,推斷是有人事先將蛇用藥迷昏放入房中,待夜深人靜時,毒蛇甦醒過來,鑽出藏匿之處,置人死地。至於與袁小姐同牀而臥的林公子爲何安然無恙,目前所查是林公子身上有硫黃的味道,所以袁相爺認爲是林御風對親事不滿,故意加害,事先用了可避蛇蟲的藥物。”
“豈有此理。”文康揉了揉腦門,眉頭緊皺。
“陛下。”昭華在旁輕輕開口,“林公子雖然不滿這門親事,但是不會用這種手段傷害無辜。”
“廢話!朕與他從小一起長大,還會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他連殺個雞都不敢,何況殺人,況且他這人心腸軟,絕不會去害人。可是光知道有什麼用?”文康氣得在房裡轉圈,眼眸中重又燃起消失已久的暴虐。
這件事在朝廷內外引起軒然大/波,迅速波及全國,上至朝官下至百姓都議論紛紛,從右相國公子行宮非/禮入宮待選的袁相國千金,到皇帝寬宏大量,促成兩家結親,從轟動全城的盛大婚禮,到洞房慘案,比一場大戲還跌宕起伏。這其中的□□又是什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各種各樣的猜測議論到處流傳,朝廷官員中更是暗潮洶涌,眼見左右相國之爭已經無可避免,出了人命,任皇帝再寬宏也不能包庇徇私,明顯袒護兇手。
有的官員在觀風色,有的官員在考慮要不要改換大樹棲身。最急的莫過於或相國林瀟,他就這一個寶貝兒子,無論如何不能有半點損傷。
一樣着急的還有太傅何恬,除了擔心林御風的安危,更怕的是此事引起的朝局動盪,上回的事,他力勸皇帝吃個啞巴虧退讓容忍,維持朝廷的安定,如今出了人命,到了這一步再無轉寰餘地,只求能把損失降到最小,波及的人降到最少。
文康在宮內寢食不安,肝火上升,命廷尉府下令徹查,昭華提醒他:“袁相國分管刑獄,廷尉府大多是他的人,若是審訊過程中用了刑怎麼辦?小林子可是從來沒吃過苦的人。”
“也是。”文康思索一番,“就命屈無瑕幫同審問,他肯定會暗中幫小林。”
“他……”昭華張口結舌,道;“他現在正有處分在身。”
“正因爲他賦閒在家,所以給他個差事,若是查出真相,朕也有個理由將他起復。”
“若是查出小林子是冤枉的,人家一定以爲是屈大夫有意包庇。”
“看誰敢多嘴。”文康一拍桌子, “只要能查出對小林子有利的結果就行了。”
昭華想說什麼,嘆了口氣,沒有再說。
幾日後,廷尉回奏審訊結果,林御風一口咬定沒有害人之心,也沒有害人之舉,可是卻說不出他身上爲什麼有含有硫黃的香料,婚宴上給新郎敬酒的不少,他也記不得誰敬的酒是雄黃酒,再問他之前有誰給他送過香袋之類的東西,他也說不知道。主審官不得不用了刑,還是問不出任何結果。
洞房裡許多別人送的果盒,首飾,禮品盒,其中一個果盒內發現有一銀筒,應該是裝毒蛇的東西,經查這果盒是御史大夫府上送的,可是御史大夫直呼冤枉,婚禮上人多事繁,有人趁亂在禮品盒中塞一蛇筒,實在是難以查出真兇。
只是林御風不樂意這門婚事卻是真的,對此事一直沒有喜意,對婚事操辦也漠不關心,還變賣珍貴衣飾,換成銀錢,並且在行人府申請了路引,顯然是準備出遠門,他做的這些事的時候家裡人一概不知,可知是準備悄悄離家出走。
文康猜到幾分他的用意,恨得咬牙,暗罵一句:“不懂事的混小子。”
“所以。”廷尉下了結論,“林御風嫌疑最大,有動機,也有時間和手段,還有逃跑的準備。”
“胡說。”文康打斷廷尉的啓奏,“林御風雖有抗婚之心,但不會有害人之念。”
“陛下。”屈無瑕回道,“沒有害人之念並不能做爲沒有害人的證據,這個理由難以服衆。”
“是啊,陛下。”廷尉附合道,“袁相國夫人哭死過去好幾回,定要林家交出兇手。袁相國也在四處聯絡親信,若是糾不出真兇,定要聯合上奏,如今左右相國一場火拼在所難免。”
文康揹着手在殿內踱了幾圈,神情嚴峻,沉吟一會兒,突然道:“有誰會這樣?爲的是什麼?這件事搞成這樣的結果,誰會得利?”
殿堂內一片沉默,年輕的皇帝雖氣急,卻一語道破要害,就是這件事誰會得利,那麼幕後兇手可以抽絲剝繭揪出來。
昭華垂着頭盯着腳下,露在袖外的指尖微微發抖。
屈無瑕默然一會兒,道:“林相國執政多年,一力推行新政,難免結下冤仇,有人想趁此機會對付林家也不一定。可能原本打算害林公子,或害了新婚夫婦兩人,然而出了意外,林公子用了避蛇蟲的藥物……”
“不是意外。”文康打斷他,“現在又不是端午節,酒席上怎麼會有雄黃酒,分明是有人故意爲之。再說,無論是薰衣服,還是配香袋,都極少用含硫黃的香料,可見兇手害人的目標是袁小姐,而不是林御風。”
“難道是袁相爺得罪什麼人?”廷尉疑惑地問。
“如果是衝袁相來的,對方可用其它方式動手,何必要等到袁小姐出嫁那天,還要選在洞房之內?如今這事,袁相悲痛欲絕,可是真正有麻煩的卻是林家。”
文康分析得條條在理。
廷尉猜測:“會不會是外國趁機挑起我齊國內亂。”
文康又在殿內踱着步,反覆將這事梳理幾遍,擰眉沉思。林瀟爲人清正剛直,執政多年除弊興利,強行推行庶族平民和貴族世家子弟有平等機會爲官的新政,損害了世族的利益,且手段強硬,得罪的人實在不少,很有可能有人設計使袁子益找他麻煩。
至於外國,齊國這些年四處擴張侵佔他國土地,到處樹敵,實在不好確定是哪個國家。
文康長嘆一聲,感到非常無力。
找不出兇手,袁相國天天在朝上吵着要嚴懲兇手,將林御風明正典刑,一場大浪風波平地而起。
皇帝肝火上升,在寢宮中摔東摔西,打人罵人,宮奴們嚇得成天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丟了性命,紛紛找昭華求助。
昭華脾性溫柔,雖得寵卻從來不做威福,也不挑三揀四,反而常替人上好話,下人有困難,他也不吝相助。所以宮奴們都朝他訴苦:“陛下還是喜歡拿不相干的人撒氣,公子快想想法子,再這樣下去,奴才們要被折騰死了。”
自皇帝寵愛昭華以來,受其影響,已經不再虐殺宮奴了,只是遇着不順心的事,還是難免拿下人打罵出氣。伺候皇帝的內侍一見皇帝氣色不好,立刻請昭華過來,皇帝見到他,沖天怒火就能被他的和風細雨消了許多。
昭華上前端茶,道:“陛下朝奴才們發火有什麼用,還是想法子平息朝廷上的風波纔是。”
“怎麼平息?”文康端過茶碗喝了一口,平了煩亂的氣息,道,“朝廷還是安寧爲好,上下齊心纔可以順利推行政務,齊國不可以再亂了。”
“陛下即然有了定見就好說了。”
“朕要朝廷安定,但是又要保住小林子。”文康靠在金黃色五蝠捧壽大靠枕上,目光落在遙遠的地方,神情迷離,似是陷入了某些回憶,眸中一片溫柔。
“朕沖齡即位,所有人都對朕敬畏疏遠,自那幾個侍衛被殺後,更是沒人敢與朕嬉笑玩鬧。只有林御風肯陪朕玩,不懷任何企圖接近朕。他性子溫和淡泊,被朕欺負了也不心裡去,對下人也是很好,總是不急不火,這一點倒和你很象。”
文康嘴角掛出一抹笑容,又道:“只是他沒你那麼聰明勤奮,更沒有你的深沉持重。貪玩又吃不得苦,白費了好模樣好頭腦,馮太傅教訓他幾次無效,將視他爲朽木,不再費心理他,只有何太傅還把他當弟子,認真履行做師父的職責,不厭其煩的教誨訓誡,不止一次用板子敲過他。”
文康笑意更深:“每回太傅揍他時,板子才掄起來,他就叫得象殺豬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出什麼事了。爲了逃避懲罰,他的花招多着呢,淘氣起來更是花樣百出。太傅說他的聰明用在學業上早就成了大才子了,偏他還自覺良好,天上地下就他風流瀟灑。”
說着,文康嘆了一聲:“他自幼失母,林相又忙於國事疏於管教,只知一味溺愛,也虧了何太傅苦心教導,他這樣的權貴子弟纔沒有變成驕奢淫逸的紈絝惡霸,只是小錯不斷大節不虧。他雖淘氣卻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朕相信他沒有害人,你明白嗎?”
昭華默然一會兒,道:“明白。”
“朕不想失去這唯一的朋友,你可明白?”
“明白。”
“那你還不快幫朕想法子。”文康朝他喊叫,“你即願意輔佐朕,現在就該獻策獻計纔是,儘早平息了這場朝亂。”
“臣得知此事,早已六神無主,正等着陛下拿主意呢,陛下天縱英明,必有好主意……”
“咣!”文康摔了茶碗,怒道:“你再說廢話就滾,朕不要你了,你還是到淨房幹活去或是到軍營伺候人。”
昭華仍是不急不燥地說:“陛下息怒,臣以爲這件事不可再拖,再這樣下去,流言越來越多,朝廷越來越亂,人心也愈發不安,所以趕緊結案纔是上策。”
“你有法子?”
昭華走到御案前,提筆寫了幾行字,呈上來道:“這是臣爲陛下擬的旨意,陛下頒下此旨,朝廷變亂頓消。”
“將林御風處死?”文康一看,臉色大變,一把將旨稿擲於地下,罵道:“這就是你給朕出的餿主意?”
終於更到操作失誤的一章了,把臨時番外替換掉了,親們不要頂以前的留言。
小華其實並不想害人的,但是他的法子讓小康輕易的化解了。所以,只能用小屈的法子。袁MM的死雖然不是小華指使的,但是手下人這麼做是爲了執行他當初定下的復國方略。
反正小華也不是什麼白蓮花,實在不好爲他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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