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看了手上的奏報擡頭朝昭華笑笑。
昭華莫明其妙:“你笑什麼?”
文康晃晃手裡的奏摺:“臣子上奏說你是妲已妹喜,要朕除奸佞,你怎麼看呢?”
昭華笑了一下:“那麼請問陛下可是夏桀商紂?”
“當然不是。”
“即然陛下不是桀紂之類的昏君,那麼昭華是不是妲己妹喜有什麼關係?”
文康看着他,眼神帶着讚賞:“說的是,只要朕敬天法祖,頭腦清明,身邊人是誰有什麼關係?這些人管得太寬了。”
說着把桌上的奏摺推到他跟前:“你看。”
昭華遵命湊過去一看,見上面是司農大夫具奏,除了請除奸佞,還請旨選美。
“恭喜陛下後宮充實,將來子嗣必旺,齊國江山永固。”
“哼。你盼着朕充實後宮嗎?”
文康有些惱怒,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怒氣從何而來。
大婚三年了,他一直沒有子嗣,前兩年是因爲他發奮圖強以報父仇,所以很少親近後宮,現在燕國已滅,大仇得報,國家富強平安沒什麼大事,於是子嗣問題成爲令朝野上下都關注的問題。
身爲帝王,坐擁後宮三千,享盡天下極樂是份內的享受,如果沒有昭華,有衆多美女相陪也是很快樂的,可是現在有了昭華,他再充斥後宮,就意味着要把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分給後宮女人,這樣和昭華相處的時間就會少,而且後宮女人越多是非傾軋越多,將來肯定會爲了奪寵而合謀算計他的昭華。
昭華這傢伙,朝堂上那一套他很懂,可是他不懂女人,也不屑、不忍、不肯和女人相鬥,到時候難免被暗箭所傷,而他也不可能把昭華揣到懷裡時刻帶着,一個疏忽就可能讓他受傷害。
所以,文康不想大選美女,可是如果再沒有子嗣,朝臣們肯定不答應,到時追究責任,難免要把專寵後宮,致使君王無嗣的重罪扣在昭華頭上,麻煩更多。自回宮後,要求處死的昭華的上奏如雪片飛來,不但把君王無嗣的罪名扣在他頭上,連徵衛國失敗的責任也歸罪到他身上,在這個關頭拒絕選妃,後果可知。
種種爲難之處,文康埋在心裡不想表露出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選秀。尋思着如何撫慰昭華,讓他不要介意,卻見他態度如常,根本不需要什麼安慰,這讓他無端升起怨氣。
回到齊國後,昭華又如先前一般謹小慎微,謙恭有禮,進退應對無懈可擊,這讓他反而懷念起在宮外的日子。元宵節觀燈,徵衛國落難,昭華雖然時不時擠兌他一下,朝他扔扔枕頭,卻是盡顯真性情,回到宮裡又戴回了假面具,讓他無可奈何。
稍感欣慰的是,昭華卻真的如在衛國小村許諾的那般待他好了許多,不但撐着受刑不久的身子照顧他,還主動關懷體貼,尤其重要的是看他的眼光也不再那麼冷漠,還帶了一絲暖意。這些變化讓他心裡竊喜,可是現在看他對選美的態度,又讓文康莫名其妙的覺得肚裡憋着火氣。
“陛下也沒有專寵的妃嬪,這次選妃說不定有可心的人。”昭華試探地說,對於文康寵愛任何人都不超過三個月的沒有常性,他頗不贊同,同時也想摸摸皇帝對他寵愛的底線。
“啪”的一聲,文康把奏摺往桌上一摔,冷冷地道:“好吧,那你就幫朕挑可心的人吧。”
“我?”昭華有些驚訝,讓他替皇帝選美,這事他還從沒做過。
“怎麼?不願意?”文康看着他,眼神裡說不出的異樣。
“當然不敢。”從衛國回來,昭華對他的命令不敢違拗,問:“不知陛下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你看着辦。”
文康臉色愈冷,不耐煩地甩手離開,只丟下昭華一人在殿裡發怔。
看得出皇帝心情不好,卻不知前一刻他還心情不錯,下一刻就變了臉是什麼緣故。
全國範圍的美女大選開始,齊國各地包括已成爲齊國屬地的燕國也送了美女。都是十三至十七歲之間,出身良好的女子。四月中齊集國都濟州城,被安置在驛館住下。經過嬤嬤們初步驗過,有一千二百名待選。
文康身體一恢復,就去華林苑度夏,昭華陪他一起去,陪駕的還有一些受寵的妃嬪,只是文康天天和昭華在一起,很少召那些妃嬪侍寢,召她們伴駕只是做個樣子掩人耳目,做爲補償,賞賜的物件更加豐厚。
昭華原以爲皇帝要他選美是隨口說說,不想卻是真的。
過了端午節,昭華坐着皇帝命人專爲他製造的無比華麗舒服的朱輪華蓋綠幛車,被一羣禁衛軍護送着到驛館選美。
自從他主動陪皇帝回國,皇帝對他的看管鬆了許多,撤了監視的人,允許他在宮內自由走動,有時還允許他出宮逛街,當然去宮外有大隊禁衛軍隨從還有暗衛保護兼監視。
這次同行的還有皇帝信任的太監總管鄭無離。昭華從未做過這種事,鄭無離曾經爲皇帝選過美,知道規矩,在旁指點他。
這鄭無離是近身侍候皇帝的太監,最近受寵升爲三總管,說是指點他,也有監管之意,昭華心裡提醒自己言行小心,不可有任何落人把柄的地方。
這一千二百名女子每十人以年齡排序,依序進入庭院中。昭華大略看看,以高矮胖瘦容貌體形爲標準進行篩選,然後遣歸多半,十中選二,只剩下二百四十名。
次日,剩下的女子分立如前,昭華仔細觀察她們的五官髮膚,有幾個女子容色十分豔麗,在一衆美女中顯得十分出衆。尤其令人注意是袁相國的愛女袁月明,事前袁相國給他打過招呼,昭華心裡明白,自然對她多加註意。
見這袁小姐面如滿月眼似明星,櫻脣桃腮未語先笑,十分的純真可愛,雖然不是令人驚豔的絕色,卻是讓人看了很舒服。再看她一頭烏髮綰成隨雲髻,沒有繁雜飾物,只插一隻金步搖,垂着數串明珠,顧盼間輕輕晃動,搖曳生姿。身上穿一身嫩黃色的短襦,下穿蔥綠色百褶長裙,下襬繡着七彩百花,上面繡着數朵翻飛的蝴蝶,一走動彩蝶隨風翩飛一般,配着她的臉形膚色和嬌小的身段,說不出的和諧嬌豔,果然是個有品味會打扮很愛美的女孩子,昭華心裡讚賞,把她留下。
再看下一個是南宮世家的千金,氣質容貌都是上上之選,神態更是高貴。頭上首飾,腰畔玉珮,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
齊國有四大世家,蒙家,衛家,袁家,和南宮家,前三家都是效命於皇室,唯有南宮家清貴傲慢,不與皇室有瓜葛,歷代皇帝也拿他們沒法,只要南宮家安份守已,也隨他去。不料這回卻送女參加選妃,難道南宮家改了初衷要效命於皇室了嗎?
昭華心裡盤算一番,直接把南宮小姐刷了下去。
再看下一個是河西郡守馮禎的千金,也就是太傅馮宣的孫女,不但長得美麗,舉動談吐更是文雅端莊,更難得是毫不做作,有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感覺,也把她留下。
再看排在後面的一個,纖穠合度,容貌端麗,神態自然大方,上身穿一件粉綠色綢衫,袖子部分是半透明的薄紗,半隱半露着藕節般的玉臂。下身是一件白色欄杆裙,繁複的皺褶,裙襬是碧綠的水波紋,一走動起來,如凌波仙子踏在碧波之上,這裙有個名目,叫做“裙拖六幅三江水”,是江南小家碧玉喜愛的裙裝。
難道她是燕國人?
昭華忍不住細細打量她,覺得這女子有些面熟。又盯着那女子看了幾眼,確定自己在哪見過,就是想不起來,忍不住再盯着她多看幾眼,直到鄭無離在身後咳嗽一聲纔回過神來,他這樣盯着一年輕女子猛看,已經很失禮了。昭華忍着臉熱,別過頭去看其它女子。
經過第二輪篩選,又去一半,只剩下一百二十個,按說皇帝選美都是越多越好,可是昭華想到這些女子一入宮就再也沒有自由,甚至不得皇帝寵幸一次,就禁錮在深宮中寂寞一生,直至紅顏變白髮,心裡實在不忍,所以打定主意,只留下三十人。
第三輪篩選開始,命衆女行走數步,觀其風度,再令報上姓名年齡籍貫,聽其聲音,有聲音雄厚、沙啞或口吃者去,舉止輕浮者去。
那個讓昭華覺得面熟的絕美女子上前,輕吐嬌聲:“民女沈落雁,十七歲,燕地同里人氏。”
忽然,昭華想了起來。
同裡,是他的侍衛統領容乾的故鄉,他曾經去過,容乾帶着這女子拜見過他,她是容乾的青梅竹馬同鄉,那時她才十三四歲,本來她和容乾從小結親,後來因兩家父母先後亡故,婚事耽擱下來。這個沈落雁絕對不止十七歲,如今卻成爲待選的宮女。
昭華想起和楊蠡商量的復國方略,原是要給齊國貢美女,來迷惑其心,可是讓這沈落雁侍奉齊皇,禁於深宮,與愛人勞燕分飛,無論如何不忍心,於是不假思索將她刷了下去。
經過三輪篩選,只剩下六十名女子有了入宮的資格,但不是馬上伺候皇帝,還要在宮中住一段時間,一邊學習禮儀,一邊令人觀察其性情言論,評其賢愚,優秀的入宮成爲妃嬪,落選的配於王公大臣。
昭華在御苑和都城之間來回奔波三天,經三輪篩選,終於選出六十名女子,命鄭無離派人備車馬將這些女子接進御苑學習禮儀。
正準備回華林苑,那沈落雁突然出列,朗聲道:“公子請留步。”
昭華詫異地回頭看着她,其他待選女子也望着她。
那沈落雁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朗聲說道:“民女自問頗有幾分容貌,不輸於人,而且舉止風度也無不妥,又通琴棋書畫,宮廷禮儀,公子爲何要我落選?”
這話一出,所以人都驚住了。昭華也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拿眼看她,知她來此必是受了楊蠡指使迷惑齊皇,可是卻不忍讓她一弱女子獻身於敵,也不忍容乾失去至愛,這份心思卻無法讓她知曉。只得說:“你容貌雖美,卻不象是個有福的。”
“敢問公子,什麼是福相?”沈落雁咄咄逼人,一雙明眸直盯着他,道:“民女自幼居鄉里,無人不說民女是相夫旺家宜男之相,怎麼公子認爲不是福相?”
“你……”昭華被她擠兌得無話說,只得拿看她,眼神中焦急乞求之色。
沈落雁不管不顧,道:“民女千里奔波,只爲進宮伺候皇上,還請公子成全。”
“你不要多說了,篩選已畢,你多說也無益,還是和其他落選女子一道回鄉裡去吧。”昭華說着,匆匆上了轎車離去。
回到宮裡,向皇帝稟報了選美結果。
“現在這六十名女子已經安排進御苑,司禮監在負責教習禮儀,同時考察其品性脾氣,不合者去一半,必在下個月陛下壽誕之前教習完畢,供陛下享用。”
“什麼?”文康有些驚訝,“一千二百名女子,你才選了六十個,一個月後還要再去掉一半?”
依照祖制,選秀三年大選一次,每次選秀,入選的女子一般有幾百人,或入宮,或是賜給王公大臣爲妻。這次只選幾十名,是前無僅有的少。
“是。”昭華上前爲他捶腿揉肩,道:“按制皇帝后宮中除皇后外,應有三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女,還有無數沒名份的。可是陛下雨露難以恩及這麼多女子,何苦把這些如花少女囚在宮裡一輩子,還請陛下開恩,留下幾個可意的,其它的都放了吧。”
文康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又濫好心了。這全國的女子都是朕的臣民,伺候朕是她們的福氣。”
“不是濫好心,實在是不忍,一入宮門從此與家人分別再無相見之日,實在可憐。古人有詩云:‘楊柳低垂桃花飛,宮門如海閉芳菲,熬得頭白如柳絮,遙望家鄉不得歸。’正是這些女子的真實寫照。”說着,昭華有些黯然。“想起姑母太后也是入了宮就永絕家人,難免同情這些女孩子。”
提起兩人共同的聯繫紐帶,文康沉默下來,半晌纔開口:“母后位雖尊榮,卻是一生也沒享幾天的福。也罷,就依你的意思,也算爲母后積福。”
“謝陛下。”昭華趁熱打鐵提出,“這後宮加上御苑行宮,宮女九千之多,很多還是先皇帝在時進的宮,這些人年紀大的,陛下開恩放出去讓她們自行婚配吧,反正您也不會再幸她們。”
“讓朕打發掉後宮的女人,你安的什麼心?”文康看着他似笑非笑。
昭華惶恐跪下:“我只是可憐那些女子,並不敢安什麼異心。”
文康失望地拉起他,道:“你沒明白朕的意思,朕倒希望你安些非份之心。”
他讓昭華爲他選美,不知道他會不會明白,挑那些溫柔敦厚又善良安份的女子進來,讓後宮少些事非,也爲自己少些敵人。
見昭華不大明白,文康也不想明說,又道:“你把朕推給別的女人,難道就這麼無所謂?”
昭華有些明白了,淡淡一笑:“陛下這話說得有趣,難道我這當了男寵的奴隸還有資格吃醋妒嫉?有資格管陛下的事?”
文康臉色登時冷下來,把他推開。
昭華見他不高興,微笑:“我若吃起醋來只怕陛下受不了。”
“你要怎麼樣?”
“我若吃醋,會一腳把你踢出門外不讓進來,你敢招惹其它人就扁你一頓。把你那小兄弟鎖起來,除了我誰也不許碰。”昭華似乎很認真地說,“陛下還想看我吃醋嗎?”
“你真這麼兇?”文康有些驚訝,也明白,這人雖然脾氣好,但是好歹也是當過太子的人,不會沒有脾氣。
“放心。”昭華又過去挨着他坐下,“我不會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不敢對陛下兇的。”
文康抱住他,悶聲道:“你可以和我吵架,別真的打我,你打人好凶。每次練武場上有機會打到我,你都會使盡全力下狠手,你也太狠了。”
“那你不是更狠,我被打倒了,你還不罷手,直到被你打到肋骨斷了還吐了血。”
“誰叫你不肯使真本事和我對打?況且只有那一次而已,後來還召太醫給你治。”文康振振有詞,還一臉委屈的抱怨,“我被你下狠手打到,身上的青紫幾天不褪,也不敢傳御醫,只是自己在宮裡用藥酒擦擦。怕被朝廷那幫人知道了,又要給你安個傷害至尊的罪名吵着殺你了。”
文康覺得自己挺受屈,奴隸能受到齊國國手的醫治,他這皇帝受了傷反而不敢醫治,真是不可思議。
昭華倒沒想到當初練武場上的對打會是這樣。本想軟言安慰,一想起他對自己的狠酷心又硬了起來。道:“拜你所賜,御醫說我現在筋脈受損嚴重,一用力就會很疼,基本上是武功全廢,你想和我比武也不能夠了。”
“御醫的話不可全信,他們總是誇大其詞,把病人的病情說得很嚴重,治癒之後好要賞賜。”文康很認真的保證:“我會想法治好你,你一定會好的。”
文康的確是召了名醫爲昭華治療渾身的病痛,怕伺候的人手勁小按摩力道不夠,每晚親自動手用虎骨酒給他按摩,也不顧藥酒蜇得手痛,還向太醫學了按摩手法,每次都做得象模象樣。
鄭無離向文康稟報了昭華選美時的所爲,文康命人去查沈落雁的來歷,查過後眉頭緊皺,沉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小康給小華派了件事做,結果大家可以猜到,HLL滴辦砸了。
今天俺這裡氣溫39.5,喘氣都困難,也碼不動字,只靠存稿更文。前面有些雷的第85章,不太妥當的第77章,暫時沒有想好修改方案,先放一下,等氣溫降點,智商恢復了再好好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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