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聽了心裡一陣發寒,一動不動,文康的話讓他變成了一座象牙的雕像。
怎麼忘了對方是握着生死大權的皇帝,自己只是什麼也做不得主的奴隸,
什麼真心換真心,所謂帝王的真心,只是一個危險的誘餌,哄得人吞下去,最終逃不了屍骨無存的下場。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帝王之寵最不可靠,這是他曾經教導過翡翠的話,如今自己反倒被那虛幻的溫柔弄暈了頭。難道文康給他些許寵愛,就能改變他的亡國奴身份嗎?沒有屈服在嚴刑困厄之下,反而栽倒在安逸富貴之中,豈不可笑?
昭華一陣暈眩,強行立定身子,儘量使聲音不顫抖:“陛下什麼時候畫?”
“現在。”
昭華二話不說,毫不拖延的脫掉衣服,在榻上擺好姿勢。
“這樣才乖,你總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真討厭。”文康微笑。
“奴才該死,恃寵而驕忘了自己的身份,按宮規,違抗皇命是死罪,最輕也會被髮賣到教坊做男/娼,奴才絕不敢違抗陛下的命令。”
文康臉上的笑容僵住:“朕不願用皇權和宮規壓你,可是不如此,你是絕對不肯聽話。”
“陛下英明,想要使寵物聽話就得用嚴刑峻法。”昭華冷然一笑。“快畫罷。”
昭華的膚色本來白淨,現在更是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身上微微發抖,嘴脣也發白,眼神更是冷漠,可能是凍的。
內廷規矩,一入二月,各處熄火,沒有溫暖的地龍和爐火,在北方呆慣了的人無所謂,象昭華這樣,就有些受不了北地早春的寒氣,尤其是身體曾受重創,更是不耐寒冷。文康特意下旨,寢殿地龍燒到三月,所以殿內還是溫暖如春。
看他身上不停顫抖,文康把衣服扔給他:“行了,等天熱了再畫,凍着了你,還得折騰人。”
“謝陛下隆恩。”昭華慢慢穿上衣服,恭敬的行禮。
文康看他還在微微發抖,伸手抱住他,輕聲問:“還冷嗎?”
一股熱力從背後傳來,直衝眼眶,昭華強忍住眼睛泛出溼氣,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再被他的溫柔所打動,他愈是無情纔好,那樣自己就不會心亂,失了正確的判斷。
“謝陛下/體恤,不冷了。”還是恭敬疏離的回話。
“你真可惡,總是讓朕不知怎麼辦纔好,動不動舉止失措,情緒失控,這完全是你的錯。”文康戳戳他的臉,給昭華定了罪,心情大好。“好了,該用午膳了。”
精緻豐盛的御膳擺滿了兩張桌子,昭華站在膳桌旁,文康坐在上首。
“宮規可從來沒有允許奴隸陪皇帝進膳,陛下自己違犯宮規了。”
“朕的旨意就是規矩,趕快坐下,你想抗旨嗎?”
昭華坐下來,默默撥拉着碗裡的米粒,還是隻在跟前的碟子裡夾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文康把遠處的菜挾給他,他立即站起來謝恩,很是謹守禮數,透着極度的疏離。
文康看他樣子,知道他心有芥蒂,故做不知,也不願意去放下架子挽回,起身離座:“你自己吃罷,不把這碗飯吃完不許停下。”
回到配殿書房,文康胡亂塞了幾口點心填肚子,接着方纔畫了幾筆的畫作畫起來。正在用功,一擡頭看見昭華端茶過來,急忙用絹把畫摭住,道:“這裡不用你伺候,你回去罷,以後不得宣召,不要到朕跟前。”
“是。”昭華行禮退下。回到摘星樓,又立在窗前遠望南方,幽幽嘆氣。
呆了半響回到牀前,打開牀前的衣箱,箱內放着他的寶貝,週歲時父皇賜的金鎖,香囊裡是母親的一綹頭髮,成親時太子妃的戒指,這些在入宮第一天被落月收走,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住處後還給了他,時不時的拿出翻看。
其中一件粗麻奴隸服,這衣服不僅提醒着他屈辱的身份,上面還沾着黃三郎的鮮血,他捨不得洗去,更捨不得丟棄,藏在衣箱低層,不時拿出來看看,輕輕撫摸着,眼中流溢着化不開的悲傷和憂愁。
復國之路漫長艱難,必需的兵力,糧食,大將,什麼都沒有,而且齊國不但勢強還和北驍國訂立互助盟約,又和東林國交好,燕國一旦與之開戰,等於同時和三個國家對敵,這是絕對沒有勝算的。他成日謀劃籌措,憂思勞心,仍是拿不出好的解決辦法,只覺前方的路黑暗一片,找不到光明的方向,只知這條路必然是充滿荊棘用鮮血鋪就。
翡翠在旁不敢打擾,見他放回血衣,合上箱子,趕緊捧上玉簫。昭華接過簫送到脣邊,一陣嗚咽的簫聲飄然而起,如怨如訴,幾許哀愁,幾許情絲,絲絲縷縷,令人感慨泣下。
晚膳時分,文康又召昭華來寢殿,一見面就埋怨:“晚膳時間都過了,怎麼還不過來,還要朕派人請你嗎?”
“是陛下說沒有宣召,不得出現御前。”
“罷了,平身吧,朕說的是畫畫的時候。”
文康摒退衆人,把他抱在膝上,喂他吃飯,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但是昭華還是很彆扭,文康彷彿不覺,還是不停地喂。
昭華有些受不了:“陛下,奴才實在吃不下了。”
“你怎麼不早說。”
“陛下的恩典,奴才的身份只該受寵若驚,哪敢不受,只是……啊……”
文康用力勒了他一下,道:“朕要罰你不聽話,你要是忘了朕先前的命令,就把這些都吃掉。”
昭華不動不說話也不看他。
文康問他:“你生氣了?”
昭華盯着地面:“我是奴隸,怎麼敢生皇帝陛下的氣?更不敢違背陛下的命令。”
“不敢就好。你真小氣,朕總是不自覺的說些傷害你的話,你要習慣。”文康在他脣上輕輕吻了一下,很溫存,帶着一點猶豫。又興致很高的說:“今晚一起沐浴,然後上牀,朕要聽你講遊歷各國的事。”
寢室門口懸着絳紗珠簾,花梨案上兩盆夜來香緩緩開放,碧玉葉白玉花微微搖曳,靜悄悄散發着醉人的芳香,直送向雕龍榻上齊頭並臥的兩個人。
“老話說得好,在家萬般好,出門一時難。出門在外着實辛苦不易,且不說荒僻處會遇上強盜,山林中會遇上老虎,遇上山洪暴發這些極危險的事,就是一般遇上大風雨雪,也是十分狼狽的。”
“那你還要出外遊歷各國,你父親也捨得?”
“那也沒法子,太傅說一個人要成才,不能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不經苦難,不明外事,不知人間疾苦,必成無能之輩。所以……哎……別動……”
“接着說第二天怎麼了。”不懷好意的手繼續動來動去。
“第二天雨停了繼續上路。雨過天晴後,天空如洗過的藍寶石,草尖上的水珠卻如數不清的珍珠。騎着馬一路緩行邊走邊瞧,前面是農家田舍,屋頂上炊煙裊裊,兩邊田地是望不到邊的油菜花……”
“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就是可榨油的一種植物,頂頭開着黃/色的小花,漫山遍野成片成片,象是鋪了金黃/色的地毯一眼望不到頭。”
“那該多漂亮……”文康使勁想,也想象不出大片大片望不到頭的黃/色油菜花是什麼樣,一邊想,一邊繼續輕柔的撫摸。
“再遠處,沿河堤楊柳青青如一片輕煙,桃花爛漫如紅雲壓綠枝。間或有燕語鶯蹄,笑聲喧然。更遠處,是連綿青山,被水氣隔着,若隱若現,正如前人說的,青山隱隱水迢迢,楊柳桃花分外嬌。人道江南景似江南人,太過秀氣雅緻,剛勁不足。其實江南之美與漠北蒼涼廣闊各有一番風味,一美在清雅靈秀,一美在雄奇豪放,各有千秋。”
“等我打下一番好基業,交給太子,就與你一同攜手看江南桃花十里煙波千頃,觀漠北長河落日黃沙漫漫。”
“哈……”昭華嗤笑,“你的太子在哪裡?想要太子該找能爲你生太子的人去,不要再理我……啊……”
“先吃了你,纔有精力生太子。”
“嗯……輕點……慢點……啊……”
晚上,文康一邊聽講他以前遊歷江湖的故事,一邊上下其手,沒有他發話,昭華又不敢停下,只得強忍着繼續講,總是還沒講完,文康就情/欲大動上來又是一番雲雨。
自元宵節後,文康不再如以前那般只顧着自己享受痛快,要昭華全心伺候他,取悅他。而是希望雙方都能在歡/愛中得到樂趣,而不是他一人沉醉而對方毫無感覺,
兩情相悅,共赴雲雨,纔是真正的極樂。他要的是真正的極樂,而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所以每次文康都使盡手段全力先討好了他,耐心引導他,誘/惑他,期待着兩人共同歡樂,只爲了獲得心靈上那一丁點的歡愉……
現在,文康不但熟悉昭華身上每一處敏感地,而且也摸到了他的心思,如果不是被當做寵物般灌洗,再鎖了赤身裹着送進寢殿,跪迎皇帝寵幸。而是在輕鬆氣氛下行事,他就不會那麼緊張抗拒,也就不會那麼疼了,他的過度的痛覺其實是壓力過大所致。
所以自玉液池溫泉回來,文康沒要再要他如普通宮妃男寵般侍寢,又不顧侍衛反對不再用手銬。白天一起玩樂,晚上隨意說些閒話玩笑幾句,趁他放鬆之際下手逗引,挑起他的欲/火。
在文康技巧高超又百般溫柔的熱情挑/逗下,昭華常被他搞得丟盔卸甲,連連呻/吟,羞恥萬分。讓他稍感寬慰的是,文康眼中並沒有一絲惡意和譏諷,反而充滿了一種期盼,盼着他愉悅,盼着他覺得舒服。
身體上的快/感更加劇了昭華心裡的痛苦,恨自己軟弱不能自持,愧自己居然在敵人身下覺到快/感,更怕自己在安逸享樂中磨滅壯志雄心。所以每次歡/愛完,恢復清醒時他又是眉頭微蹙,一副鬱鬱不樂的樣子,眼眸中隱着一抹悲傷。文康看見只覺得一顆心也跟着他的眉頭揪了起來,卻不知怎麼撫平他的眉頭,抹去他的哀愁。只是緊緊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擁吻。
每天早上醒來,文康雖極不情願,卻還沒忘了在其位必謀其政的古訓,放開懷裡抱着的人去上朝。等伺候他梳洗用完早膳去上朝,昭華在御書房潤色畫作,等他下朝後陪侍玩樂。
這天,寢宮來了不速之客,東宮的姬貴妃,最有可能的下任皇后。
她頭戴八寶攢花垂珠金鳳釵,插着明晃晃、光燦燦的金步搖,穿着一件銀紅底色繡八糰粉藍百蝶穿花緞襖,下着蔥綠撒花羅裙,腰上繫着碧玉鏤空飛鳥銜花珮,金黃/色的長巾披在肩上,拖曳在身後。一雙丹鳳眼斜飛上挑,一張粉面胭脂臉雖美卻含着寒意。
昭華被眼前這團五彩繽紛,珠光寶氣的錦繡綾羅刺得眼花,跪下請安:“見過姬貴妃。”
姬貴妃好似沒聽見沒看見一樣,對上書房總管太監說:“聽說最近皇上迷上畫畫,可有畫好的拿來看看。”
上書房太監趕緊把畫拿來放在案上。姬貴妃仔細看了看,對身邊的宮女說:“皇上畫得真不錯,連頭髮絲都畫出來呢。”
“可不是,這株梅花畫得更是好。”陪侍的宮女附和。
姬貴妃和宮女們品評着畫作,根本就似沒看見旁邊跪着的人。
沒有發話,昭華不敢起來,只得繼續跪着,曾經飽受虐待的膝蓋越來越疼,
過了好長時間,姬貴妃彷彿纔看見昭華,奇怪地問:“這個人是誰呀?和畫上的人有些相似。”
總管太監很爲難,不知該如何表示昭華的身份,說是奴隸他又不一般,說是男寵,皇帝又沒發過話。最後只得說:“他是伺候皇上的人,目前很得皇上歡心。”
姬貴妃一笑:“哦,果然長一副狐媚樣。可惜是個卑賤的奴隸,否則倒可以配得上我的小妹。”
昭華眼眸瞬間燃起火花,很快又恢復平靜如水的樣子。
見他神色不變毫無反應,姬貴妃覺得沒意思,又下令:“呆着幹什麼?主子來了不知道倒茶?”
昭華搖搖晃晃起來,顧不上已經跪得痠麻的膝蓋,遵命泡了茶端來。
姬貴妃不接,挑眉看他:“得了皇上的寵幸就忘了自個兒身份,不知道奴隸要跪下敬茶嗎?”
昭華還是什麼也沒說,緩緩跪下。
姬貴妃又與宮女品評,過了好久,才接過茶碗輕啜一口,儀態無比高貴,忽然臉色又一變,冷冷地道:“太燙了。”
話音未落,手中的茶潑到他臉上,事發突然,昭華毫無防備下被潑了一頭一臉,好在本能的及時閉眼,所以沒有潑進眼睛,熱水和茶葉順着臉頰流下,他伸手抹去掛在睫毛上的茶沫。
姬貴妃冷冷的說:“主子沒發話,誰許你擦的,一點規矩都不懂。既然是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樣子,即使是唾面,也得自幹,何況是一杯茶,明白嗎?”
“明白……奴才明白了。”昭華垂着眼簾,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眼神。
等文康下朝回到寢宮,從小太監處得知發生的事。
“燙着沒有?”文康用袖子給昭華擦臉。
昭華面無表情的開口:“沒關係,反正這樣被熱茶潑面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陛下要提醒奴才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需要讓一個女人來代勞。”
“你……我……”
文康說不出話來,一股怒氣憋在胸口發不出來,在屋內轉了幾圈又坐回椅上,心裡暗罵。
次日,昭華又在潤色畫稿,三總管鄭無離帶了幾個內府司衣局的製衣待詔來,每人手裡都捧着小塊的布料樣品,說是皇帝的旨意,要給他做換季的衣裳,喜歡什麼顏色花樣只管吩咐。
昭華仍是拿着筆上色,頭也不擡,冷冷的說:“你問皇上喜歡什麼顏色花樣就是了,我只是一個以色侍人的亡國奴,哪有什麼權利有自己的喜好,穿戴了也是給皇上看,若是他不喜歡還不是白費。”
“這個……”鄭無離有些尷尬,道。“只要你喜歡的,皇上必然喜歡。”
“是麼?”昭華擡起頭,冷笑道。“我若是穿黑色喪服,或是燕國式衣裝,皇上也會喜歡?”
鄭無離無法,只得把昭華的話稟報文康。
文康聽了直苦笑,昭華偷穿喪服,他沒有降罪,已經是格外寬宏,豈能容他在宮裡明目張膽的穿着。當初想方設法狠下心來讓他接受現在的境遇,漸漸淡忘故國,又怎能容他着燕國服飾。沒辦法,只得親自挑了適合他的花色爲他裁製衣裝,又命翡翠監督衣工,以免觸了昭華的忌諱。
處理完國事後,文康帶着妃嬪衆臣去華林苑遊樂,知道昭華不喜歡淫/靡殘忍的玩樂,所以宮中不再有人獸博鬥,也不再有舞女衣不蔽體的豔舞,而是比較正經的歌舞戲樂。又怕他受過傷的膝蓋久站疼痛,拉他坐在自己身邊。這讓在場衆人側目。
昭華有些無措,在宮裡,男寵的地位比位分最低的妃嬪更要卑下,絕對是沒有座位的,更別說奴隸了。文康飲宴享樂時,他素來是站在一旁伺候倒酒端菜,這回有了坐處,而且坐在皇帝身邊,這讓他如坐鍼氈,只得等着人發難了。
沒有皇后,後宮最尊貴的就是姬貴妃,她首先發難:“陛下,您怎麼可以讓一個卑賤的奴隸坐在身邊,就連重臣和后妃還沒有此等優遇,這讓貴人們情何以堪?”
臣下和妃嬪們都盯着文康,等待他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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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虐小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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