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輕輕撫摸着昭華的指尖,好象在摸着什麼寶貝,慢條斯理地說:“這雙手會吹簫彈琴寫字畫畫,還會舞劍張弓,會幹許多事,可惜太不安份了。該怎樣讓你這雙手不再做不該做的事呢?”
這樣的問話親暱溫柔象是對待情人,卻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把十根手指都撫摸了一遍,文康才下令:“拿拶子來。”
不是砍手嗎?所有人都奇怪地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皇帝。
昭華脣角閃過一抹淺笑。
寒冷的冬日,昭華跪在寢殿外的臺階下,慎刑司的刑吏把夾手指用的拶子套在他的手上。
隨着一聲令下,用力一收。
“咯吱吱……”劇痛從手指傳來,果然是十指連心,痛得人五臟六腑都絞了起來。
“你不必求饒,這次朕不打算饒你。”文康的聲音冷得象冰,下令:“再收。”
昭華覺得十根指頭好象要被夾斷了,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死死咬着嘴脣,阻止自己發出哀呼慘叫,雙脣被咬得傷痕累累。
他絕不求饒,絕不向敵人示弱乞求,更何況向這個滅了自己國家,又對自己百般折辱的人。
看他臉色慘白,冷汗連連,身子搖搖晃晃,嘴脣被咬出血來。文康也狠咬嘴脣,緊緊握着拳頭,任憑指甲掐入肉裡,掐出血來。
他真的不求饒,真的倔強,寧死不屈。只要他出聲哀求,文康願意順階而下放過他。可是他疼得快暈過去,也沒有發出一聲示弱的聲音。
“再收。”文康再次冷酷的命令。
敢違逆君主,敢欺騙他敢耍花樣,敢企圖脫離他的掌控,定要給他個警告,讓他知道後果。
“咯……”隨着一聲驚心動魄的骨裂之聲傳出,昭華暈死過去。
同時,文康手裡的杯子也“啪”的一聲捏得粉碎,碎片扎入肉裡,他看了一眼,隨意用衣服擦擦血跡。
“陛下,要不要用水潑醒?”掌刑的人請示。
潑醒的作用一是讓受刑人清醒繼續受刑,二是要受刑人認罪,叩謝主子的教訓。
“潑醒。”簡單的一道命令。
一盆冷水罩頭潑下,讓昭華痛苦地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文康脣角帶笑卻面容扭曲的臉,還有眼眸深處壓抑的痛。
昭華覺得自己的眼睛又花了,受傷的是他,爲什麼文康好象很痛苦似的。
文康臉上的笑容似是定在臉上,輕輕拾起那雙無力的手,把瘀紅青紫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好象在把玩稀世珍寶,溫柔地問:“疼嗎?”
又好象第一次進入他身體讓他疼的死去活來時,溫柔地那一句:“疼嗎?”
昭華苦笑一下,疼得說不出話來,點點頭。
“以後你再用這雙手幹不安份的事,就先想想今天的疼。”溫柔的語氣表達出狠酷的意思。
昭華疼得無法思考,合上雙眼,無意識地又點點頭,再次昏了過去。
冰冷的黑暗無邊無際,劇痛讓昭華昏了好長時間才醒了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被搬回小屋裡,口乾的難受,喉嚨疼得要命,桌上有茶壺,他勉強從牀上爬起來,手指骨可能裂了,一動不動也疼得難以忍受,更別說倒水了。
昭華用嘴吸着茶壺嘴,可惜裡面是空的。只好爬到屋外,階下還有昨日的殘雪,他趴在地上咬了幾口雪嚥下,冰涼的雪滑過喉嚨,幾乎要冒煙的喉嚨好受了些,然後又爬回屋裡去,沒注意到不遠處一雙陰鷙的眼睛在看着他。
昭華仍然昏沉沉地躺在牀上,疼得睡不着,恍惚覺得一隻有力的胳膊擡起自己的頭,然後一股清甜的溫水送進嘴裡,他如飲甘霖,睜開迷濛的雙眼,天已經黑了,屋裡沒有燈火,只有窗外的月光帶來一點點光明。面前人影模糊,看不清楚,有點象文康。
可是,文康怎麼會這麼溫柔?這是幻覺吧,怎麼在這個時候還想他,難道對他還存着一分企盼。
不許想。
昭華命令自己。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只覺手指上一陣清涼,聞到一股藥香,有人在用布包扎自己的雙手,昭華用力睜眼,看見太醫陳嘯仙在處理他手上的傷。
老熟人了,怎麼只要見到他就伴隨着深入骨髓的痛呢?
昭華想對他扯出一個微笑,終究沒笑出來,又昏睡了過去。卻又睡不踏實,眼皮沉重如山,怎麼也睜不開。他感覺到一雙陰冷的眼睛在盯着他,象盯着覷覦已久的獵物,把他撲倒在地上,他全身被禁錮,掙扎不脫,那雙眼睛越來越近……
他驚得一身冷汗,原來是夢,夢中他似乎還回到故國皇宮,那沖天大火吞沒了一切,照亮整個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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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看着包紮固定好的雙手,再看看桌上除了茶壺茶杯,還多了幾盤精細的宮廷點心,看來昨晚除了陳嘯仙,還有人來這裡。是誰?他這徹底失了寵的人,被扔在這裡自生自滅,還會有人來看他嗎?
他躺在牀上不動,等着大總管派人來分派活計,以前伺候皇帝時,他沒幹過跑腿傳話的差事,只是待在跟前聽候吩咐,而文康也沒有多少事要他做,卻非要他站在一邊伺候不可。這會兒傷了手,幹不了其他活,卻也不影響站或是跑腿。
但是,好象被人遺棄了,沒人答理他,也沒人進這個小屋。
午膳時,文康對着擺滿兩桌子的菜餚,百無聊賴.只需他用眼皮一掃哪個菜,內侍就趕忙把這菜往前面挪,可是皇帝擡眼掃過滿桌山珍海味,似乎在找什麼,目光並沒有落在哪品菜餚上。
果然,那品香辣胡椒羊肉再無影蹤,按規矩,上方玉食,每樣菜君主只嘗三口,如果超過這個數,君主表現了對這個菜的喜愛,那麼這道菜至少一個月再不也能呈上御前,只是爲了避免有心人藉此機會下毒。
做君主的不可以有正常的個人喜好,不僅是對一道菜,也包括對一個人,如果對某樣東西或人表示喜愛,就會被有心人利用成爲對付自己的利器。
可嘆貴爲天下至尊的帝王,連普通的人享受也不可得,不能由着自己的真性情表現喜惡。
文康想到自己才露出寵愛苗頭,就被那人利用,不禁暗歎一聲,垂下眼皮,筷子也不拿。
落月上來擺菜碟,一邊說:“這個花菇竹絲雞是御膳房近來的新花樣,這個銀花烏魚湯是燕國名菜,都是上好美味,陛下好歹嘗一點。”
見文康還是垂着眼懶得動,又說:“太醫說了,飲食要按時定量纔是養生之道。”
“太醫的話還是要聽的。”文康擡起眼,挑了擺在近前的菜拈起一筷子放進嘴裡慢慢嚼着,似笑非笑地問:“太醫還說什麼?”
“太醫說十九的手已經廢了。”落月明白他想知道什麼,不繞圈子了。
“什麼意思?”
“就是說,比如寫字畫畫彈琴吹簫,舞劍拉弓這樣用到技巧或力氣的事再不能幹了。”
“只要能端茶倒水更衣捶腿就行,這些不需技巧也不要多大力氣。而且侍寢也不需要用手。”文康喝下一杯酒,冷冷地說。
其他侍者聽了十分驚訝,皇帝居然還想要昭華留在身邊,不是應該把他趕去淨房刷馬桶或是發到軍營去嗎?
“是。”落月只答這一個字,他了解皇帝,等待他繼續發話。
果然,許久,文康緩緩地發話:“正好讓太醫院的廢物們練習醫術,也太無能了。”
“陛下,不是太醫無能,是缺少一味關鍵藥。”
“是什麼?”
“是七仙雪蓮,治骨裂化瘀毒最好,只是這藥極其珍貴難尋,太醫院根本沒有。”落月故意停下來沒說下去。
“哪裡有?”
“聽說遠在天山的大宛國有,長在冰山雪峰之上,三十年一開花,極其罕見,有錢也沒處弄。”
“哦。那就算了,這麼罕見的靈藥怎麼可以用在卑賤的奴隸身上。”文康淡淡的說,“傳令下去,以後沒有朕的宣召,不許昭華進入寢殿。”
胡亂塞了幾口飯,文康放下筷子,說:“這些天內侍們也辛苦了,這桌御膳賞給所有寢宮伺候的宮奴們。”
把御膳給宮奴,這是從未有過的恩典,落月和桑田趕緊領旨,撤下桌子。
文康沒有照常午休,似乎是消食溜彎,走出殿外,轉到庫房院,停了腳步,只見昭華住的小屋房門緊閉,沒有任何聲息,文康皺皺眉,繼續往前走。
對身後跟隨伺候的桑田說:“你是負責□□昭華的,可是看你把他教的無法無天,連點規矩都不懂,成什麼樣了?”
桑田趕緊跪下請罪。
“派個手腳麻利的人看着他,別讓他再玩花樣。”
“是,奴才遵旨。”桑田趕緊答應着。準備派個心腹看守昭華,順便照料生活。
桑田把皇帝賜給宮人的御膳挑了幾樣補身的菜餚親自送到昭華屋裡。悄悄告訴他,鳳逸等人逃脫後,並沒有回燕國,而是轉往西楚國,準備找西楚的皇長子李元皓,求他幫忙想法救人。
昭華去年在西楚遊歷時,與李元皓見過幾次面,相談甚歡,結爲好友,所以鳳逸等人寄希望於他。
昭華低聲說:“等他來時,你想法讓我和他見一面。”
昭華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皇帝身邊伺候,或是在寢殿幹活,夜裡被鎖在小屋裡,一人獨處的機會很少,根本沒有機會做什麼事情,現在皇帝似乎惱了他,不再想見他,但是他也沒有自己出寢宮大門的自由,這些只能由桑田安排。
過了兩天,昭華傷勢略好了些,疼痛稍減輕了點。只是骨裂之傷哪有那麼容易痊癒,爲了避免錯位,還打了夾板,連生活自理都困難。桑田派了自己帶的心腹弟子十六,每天早晚兩次去照顧他洗漱飲食解手。平時,昭華只能獨自呆坐屋內,只在正午出來曬曬太陽。
這天,桑田忽然使喚他送一籃衣服到洗衣局去。
自入宮以來,昭華從沒幹過跑腿的活,這次派他去送東西,心裡暗喜,明白要等的人到了。把滿滿一籃衣服跨在胳膊上,出了建章宮門,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人監管的情況下獨自出了寢宮大門,心裡有種似乎出牢籠的短暫興奮。
西宮外側是西花園,園內有幾座神廟,分別供着女媧伏羲,還有河伯山鬼,東君和大司命,裡面還有一座用人骨壘的封臺,據說是招魂的地方,所以這座西園即使在白天也有種陰森的氣氛,極少有人到這裡來。花園外側的西外長街,一頭接着專爲先皇妃嬪養老的宮院,另一頭通向洗衣局和簾房,寂靜荒涼,向來少有人行。
一個穿着華貴狐裘,氣度不凡的青年在通向洗衣局的西外長街上緩緩而行,象是隨意散步一般。一雙秀氣的鳳眼不停地朝建章宮方向望去,似是在等什麼人。
這人正是西楚國的皇長子李元皓,聽鳳逸講述昭華在齊國皇宮的遭遇,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氣質如蘭才華如仙的人竟被這樣遭踐,幹着低賤的活,吃穿惡劣,終日勞作,還不時捱打受罰,被強行侵犯,還被當作玩物送人污辱。他氣憤填膺,用最快速度趕往齊國,燕國的暗衛與他接了頭,告知午後昭華將在此經過。
李元皓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忽然聽到身後腳步聲,心中一喜,待回頭一看,吃了一驚,居然是文康,他不是午後要上書房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這幾天沒有昭華相伴,文康也無心上書房,這日只帶了個貼身侍衛到西花園,獨自進入神廟,聽巫人奏唱祭祀大司命的詩歌,看他們虔誠的舞之蹈之,煩亂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正要四處走走,居然在這裡遇上李元皓。
“元皓殿下怎麼在這裡?”
“閒着沒事隨便走走。”李元皓擺出一副溫和有禮的笑。
“殿下在敝國遊玩,對敝國的招待可滿意?”
“啊,滿意,很滿意。”李元皓真想快點打發他走,隨口敷衍。“陛下怎麼到這裡來了?”
“心裡悶,出來溜彎。一起走走吧。”
“陛下一國之君,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怎麼會悶呢?”
“一國之君就能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嗎?”文康苦笑一下。“國君雖高高在上,握有權柄,卻也有許多無可奈何。”
“怎麼會?”李元皓敷衍着,盤算着怎麼把他打發走。這時卻遠遠看見前面一個人影,仔細一看,見昭華胳膊上跨着籃子過來了。才一年多不見,他就瘦成這樣,那意氣風發尊貴無比的太子成了任人踐踏的奴隸,李元皓眼中開始潮溼。
昭華走過一個拐彎,看見李元皓身邊還站着一人,居然是文康,心裡叫苦,真是不湊巧,反正躲不過,只得硬着頭皮迎上前,按規矩低着頭跪伏在路邊,等他們走過。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小華和朋友商量怎麼跑路。小康發現大怒。
看文需知:
一、本文情節主線是復國,不是復仇,復仇可以痛快的折磨對方或一刀宰之,但是復國則需在必要時和仇人合作。
二、凡是“”裡的東西,讀者親們看時要當心,不要輕易相信人物說的話。口是心非的人很多。
小康彆扭好面子,口不對心,小華曲意承歡,假心真意。
“”裡的東西真真假假,讀者自己掂量,作者挑明瞭就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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