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昭華呆呆地站着,桑田只得出言指點:“搬小凳子。”
昭華依言搬過旁邊的小凳子,又不知所措。桑田再次斥責:“傻站着幹什麼,還不跪下。”
桑田把文康的腿放在凳上,命昭華跪下捶着。
昭華見過宮奴們給父皇母后捶腿都是這樣的,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落到這個地步,也跪在地上給人捶腿。
文康大度地一笑:“你以後再慢慢教他吧。”
“是。”桑田一邊給文康捏肩膀一邊答應着。“這個十九實在是奴才手裡□□過的人裡面最難教的了,不用嚴厲的刑罰看來教不會。”
文康不說話,斜靠在椅背上看書,一邊斥責:“手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想偷懶嗎?”
昭華自爲俘虜以來一直飢飽不均,胃裡時常隱隱作疼,很是難受,再加上手上戴着沉重的鐐銬,怎麼可能象其他人那樣捶得輕重合宜節奏適當。更別說動一動,身上的鞭傷被粗糙的衣服磨擦得生疼。
爲了避免更重的懲罰,還是加點力纔好。
文康繼續胡亂翻着書,卻看不進去,看一會兒書,又用眼角瞄不時着昭華,也不知想些什麼,臉色很難看。忽然起來一腳踢過去:“用這麼大力氣想捶死人嗎?”
這一腳踢得有點重,正中肋下,昭華倒在地上,只覺肋下悶痛,一時說不出話來,趕緊又跪好。
外間侍立的宮奴嚇得發抖,心想這俊美如仙的人怕是要倒大黴了,不知道會不會連累旁人。
“真是不可救藥,主子不用跟一個奴才生氣,自有宮規處罰。”桑田也幫着責備,又問。“這次是用鞭子,還是刑杖?”
文康瞅見方纔昭華眉頭皺了一下,手捂着肋部面露痛苦,沉吟一會兒,一反常態的發了話:“算了。他第一次伺候也不會,以後你提點着些,下次再這樣沒腦子再教訓不遲。”
“皇上真是寬厚仁慈。”桑田忙說好話。又訓斥還跪在地上的昭華。“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謝恩。”
“謝皇上恩典。”昭華垂着眼一動不動地說。
桑田趕緊教訓道:“今天是怎麼教你的,想挨鞭子啊。”
昭華快要暈過去,只得伏下身磕頭,額頭碰着手背,低聲:“奴才謝皇上恩典。”
“奴才磕頭是有章法的,看來你還沒學會,也罷,這次就算了。”文康看上去似乎寬宏大量,原諒昭華沒有用奴隸對主子的禮,而是用了打折扣的臣拜君的稽首禮,又吩咐桑田,“回頭你好好教他規矩。”
“是,奴才記着了。”桑田趕緊應聲。
文康慢慢喝了幾口茶,道:“該給太后請安了,順便溜個彎。”
“皇上真是孝順,政務繁忙還不忘給太后請安。”桑田做諂媚狀。全不提文康將太后軟禁冷宮兩年的事。
提起太后,文康眼光就冷了下來,掃了侍立衆人一眼,發話:“走吧,不用傳轎。昭華跟上伺候。”
昭華累了一天,又捱打罰跪受辱,想到待會能見到慈愛的姑母,心裡好受一些。
皇帝帶着從侍從太監來到太后寢宮甘泉宮。太后聞報又驚又懼又喜,以往文康來請安時總是對她百般羞辱,沒有一次好聲色,太后盼他來又怕他來。這次他來,太后心裡盤算着怎麼把昭華求過來。
卻看見昭華戴着沉重的手銬腳鐐,額前頭髮也是溼的,帶着茶葉梗,太后明白怎麼回事心裡疼的如針挑刀挖一樣。
“康兒,母后求你,把昭華賜給母后這裡伺候好嗎?反正你那裡又不缺一個奴隸。”太后看着文康的眼神滿是乞求哀憐。
她越是這樣,文康對昭華越惱恨,冷冷地說:“昭華身爲罪囚,做了奴才一點本份都學不會,朕要慢慢□□他,母后要人伺候要其他人好了。”
如此被堅決地拒絕,太后也沒辦法,只得憐愛地看着昭華,道:“昭華,身上的傷好些了麼?”
“好多了。”昭華感激的向太后瞅了一眼。
“大膽,”文康立馬斥責。“還沒學會嗎,回主子話要跪下回話,要自稱奴才,你是存心反抗,想挨鞭子是不是。”
昭華趕緊跪下去。
文康再次吩咐:“小爽,掌嘴十下。”
太后驚呼:“不要。”
蘇送爽已經擡手,“啪啪啪啪”幾巴掌抽過去,手勁比桑田大許多,昭華臉上登時紅腫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住手。”太后下座攔着,含淚乞求文康道。“皇上,求你,不要這樣。”
“朕教他做奴才的規矩,不對嗎?太后不是答應過,只要饒了他性命就什麼都聽從朕的,這麼快忘了。”
“聽,聽,你做什麼母后都聽你的,可是……”
“小爽你傻站在那幹什麼,繼續打。”文康怒喝一聲。
蘇送爽楞了一下,繼續幾巴掌抽去,打夠數才停下,提醒:“還不謝恩。”
昭華雙頰紅腫,脣角流血,忍着屈辱伏身磕頭:“奴才謝皇上教訓。”
“太后方纔問你的話,你還沒有老實回答。”
“是。”昭華又轉向太后。“回太后話,奴才的傷不礙事,謝太后垂詢。”
太后目睹這一切,身子一晃幾乎栽倒,身邊的虹姑扶住她,這樣的屈辱活生生展現在她眼前,她悟道以後文康還會在她面前上演這樣的好戲,來刺她的心。她想發怒又想乞求,看着昭華懇求的眼神,她什麼也沒說,又坐回座位上去。
文康看太后臉色發白,嘴脣顫抖,雙眼含淚,再看昭華臉頰紅腫,嘴角流血,屈辱地咬着嘴脣,什麼也不敢表示,心裡覺着痛快。
“太后既然關心昭華,朕命人召太醫來給他瞧瞧。”文康意外的溫柔起來。
太后一聽,眼中又閃過一絲欣喜,還沒來得及感激,接着文康一句話又把她摔下來。
“正好今晚回去,他還有三十鞭要挨,要太醫一併看了,也不耽誤明天的伺候。”
太后的臉又變回煞白。
“兒子不打擾太后休息了。”說完這話,文康帶着人又浩浩蕩蕩回寢宮了。
看着他離去,太后終於身子一晃倒下去,虹姑趕緊抱住她,身邊伺候的宮人又驚又悲。
“太后保重。”虹姑含淚勸道,“皇上心裡有怨恨,纔會拿昭華殿下折辱撒氣,等他消了氣後就會好的,您畢竟是他生母,他消了氣還會孝順您的,到那時再想法救昭華殿下不遲。”
“別說了。”太后抱着虹姑大哭,“這幾年來,他怎麼待我,你也是看見的,我怕是看不到他孝順的一天了,我當年與皇兄相戀並不後悔,只是連累了昭華讓我心如刀絞。也罷,我若是死了,他也沒有折磨昭華的必要了,我還是死了吧。”
虹姑聽了大驚:“太后千萬保重鳳體,不可有這個念頭,您以爲您死了就可以使昭華殿下少受折磨嗎?錯了,皇上虐 待昭華殿下一方面是爲了折磨您,一方面是恨燕皇,找個發泄的路子罷了。您在宮裡好歹給昭華殿下有個支撐,您若不在,殿下的日子更不好過,這世上再沒有疼他的人了,這叫他怎麼活呢?”
太后聽了哭得倒在虹姑懷裡,說不出話來。她性子軟弱,毫無心計,遇到難事只會哭泣,卻不知如何應對,現在眼看昭華受折磨,一點法子也沒有。
大羣宮奴侍衛簇擁着皇帝回到寢宮,文康的心情糟透了,他知道太后今晚可能會哭一夜,方纔折磨母后時短暫的痛快已經消失,只剩下暴戾之氣在胸中憋悶着。
一回到寢宮,文康就吩咐:“去,把朕的馬鞭拿來。”
桑田急忙帶昭華取馬鞭,又悄悄告訴他如何應對。
昭華照他教的,拿了馬鞭,在文康面前跪下,把刑具交給文康,然後不待吩咐主動解開上衣露出脊背,伏下身子。
文康舉起馬鞭,一下一下抽在昭華背上,一邊道:“自己數。”
好象刀子從脊背刮過,所有意識被疼痛佔滿,昭華緊咬嘴脣,旁邊桑田急忙呵斥:“快數,想被活活打死嗎?”
在鞭子的呼嘯聲中,昭華終於開口數:“一,二,三,四……”
終於數到三十,文康停了手,昭華也快暈了過去,眼前一陣陣發黑,只覺得背上痛的如刀割火燒,估計出血了。
旁邊侍衛宮奴們垂首侍立,沒有露出絲毫不該有的神色,似乎這一切已經司空見慣。
到宮外辦差的落月回來,聽徒弟說了昭華的表現,眼睛一亮,似是發現了寶貝,嘴角含笑,在一旁看着文康鞭打昭華。
“是不是怨恨朕?”文康扔下鞭子坐在椅上。
“不敢,”昭華顫抖地說,“陛下拿奴才泄憤,總好過拿燕國臣民和太后泄憤,奴才只有感激,不敢有絲毫怨言。”
“哼,真是滴水不露,你很會掩飾自己,朕遲早揭下你的假面具。”文康冷哼一聲,命令道,“去打洗腳水。”
昭華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強烈的情緒,繫上衣服,站起身來忍着背上火燒般的的疼痛,端來洗腳水。
文康動動腳:“還沒學會怎麼伺候主子嗎?”
昭華身體一僵,看桑田在給他使眼色,要他按規矩伺候。只得認命般屈下身,跪下去爲文康褪去鞋襪,然後捧了水爲他清洗。
柔韌的手在腳上磨擦讓文康心中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忍不住看過去。
只見昭華垂着頭,白皙的後頸細膩如瓷,秀氣的側面輪廓在燭光照射下襯着一圈光暈,垂下的睫毛又黑又長摭着眼睛,看不清裡面含着什麼,也許是淚水或是憤恨。
文康想要看到他的眼睛,捏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擰,迫使他擡頭正對自己。
昭華停了手裡的動作,略有驚慌,很快又恢復了往日平靜淡定的樣子,沒有迴避對方狠厲的視線,而是勇敢地與之對視。
他一雙眼眸烏黑明亮如寶石般美麗,沒有眼淚,也沒有怨恨和恐懼,冷靜而清冽,雙眉如遠山清秀宜人,看上去非常柔和,鼻子卻挺拔,嘴脣也顯堅毅,中和了眉眼的柔美,顯出幾分柔中帶剛的相貌。
這樣的相貌應該是一部分來自父親一部分來自母親吧,聽說燕皇慕容雲楓就是少有的美男子,俘獲了不少女子的芳心,昭華長得象他,溫柔隨和的脾氣也象他。
文康盯着他,目光流動,猛地鬆了手,狠狠地一推,惡聲惡氣道:“賤人,滾下去,看見你就生氣。”
出了大殿,昭華纔敢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跡。奴隸的下房中,太醫已經遵旨等候在那裡。
各國都不把奴隸當人看,只當豬狗般使喚,成年吃不飽穿不暖,病了就只有抗着,抗不過去的就等死,皇宮的奴隸稍好一點,吃穿上不至於把人凍死餓死,奴隸生病還有醫官可看,但是醫官是太醫院實習打雜的新手,拿奴隸當實驗品練習鍼灸用藥,至於用藥是否有效就不一定了,那要看生病受傷的奴隸的命夠不夠好。
有點資歷的醫官自持身份,是絕不肯爲低賤的奴隸看病的,連奴隸的身體都不屑於碰觸。
這回太醫院派來的是一個打雜醫官,叫陳嘯仙,面無表情,冷漠木訥。
揭開昭華的衣服看了看,新舊傷口疊加着很嚇人,但是陳嘯仙也不吃驚,奴隸挨鞭子是家常便飯見怪不怪了。而且沒有主子發話,一般是沒有藥可用的。
陳嘯仙從藥箱裡找了瓶藥,對看守昭華的蘇送爽說:“這是我新研製的藥,拿這個奴隸做個實驗,你有什麼感覺直說。”後一句是對昭華說的。
昭華點頭,蘇送爽也同意了,如果是實驗新藥,可以不用請示主子的。
陳嘯仙給他擦了藥,擦了後更加疼痛,新的鞭傷再加上先前的鞭傷烙傷,還有更早的棍傷擦傷,各種傷痕疼痛疊加在一起叫囂,昭華冷汗直冒,壓住了衝向口邊的痛叫,應太醫的要求如實回答:“很熱很疼,好象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跳。”
陳嘯仙見他沒有象一般奴隸一樣哀呼□□,有點奇怪,道:“這個藥化瘀消腫止血收傷口,並不止痛,擦上會更痛一些,過一兩個時辰就會好轉。這是我研製的新藥,給經常受罰的奴隸們用的,材料有限,那些清涼止痛生肌去疤痕的藥材只好免了。”
“多謝太醫。”昭華由衷地感激,居然有醫官肯爲奴隸特別配藥。
“不用謝我,我只是拿你們這些奴隸做用藥的實驗品而已,爲了讓受過罰的奴隸不耽誤伺候主子。”陳嘯仙冷淡地說道。
在宮裡不敢和任何一人有什麼親疏遠近的表示,否則說不定哪天會招來災禍,他也知道昭華的身份,自然不敢對他有什麼特別。但是做爲醫者,他有自己的行業道德,就是對病人負責。
“打開鐐銬,我要診脈。”
“只是看看就行了,皇上沒說讓太醫診脈。”身後的蘇送爽面無表情地說。、
“多謝太醫,不必診脈了。”昭華輕聲說道。
陳嘯仙看了看他眼睛,再看舌苔,再看手心和指甲,道:“你思慮過度,飲食失調,肝失疏泄,胃納不順,時有咳喘胸悶頭痛胃疼,輾轉多時方能入睡,這些都要好好調理。”
昭華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不用診脈居然把他的症狀說得如此清楚,倒真是不一般,不知這樣的人才如何只是個低等醫官。
當然陳太醫沒有開方子,開了方子也不可能有藥的,所以就不必開了,只囑咐他不要思慮過度,做好養氣功夫。
太醫走後,蘇送爽把他帶到後院一間堆放雜物和柴炭的小屋,裡面胡亂堆着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空氣瀰漫着一股潮氣和黴味。
蘇送爽把昭華帶到牆角道:“你就睡這。”
牆角的牆上釘着一個鐵環,環上垂下一鐵鏈,鏈上掛一鐵圈。
“要不要小解?”蘇送爽問道。
昭華搖頭,很快就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