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上落下一滴殘存的雨水,水珠勾勒出一條直線,而後,啪的一聲,碎了。
沈秋檀摸了摸臉上的雨水,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慢一些,慢一些,再給我一些時間。
她害怕,馬上就會傳來衙門給舅舅和表哥定罪的消息。
事情越來越清晰,出事的地方都在寶泰銀樓不遠處,但實際是都在陳韻堂不遠處,怎麼平時一直有人排隊,偏偏出事的時候無人光顧呢?
現在的陳韻堂掌櫃……恐怕也不聽舅舅的話了。
她呼出一口氣,在白芷眼裡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姑娘姑娘,秦朗回來了!”山奈高呼一聲,本來就不高深的沈秋檀跑了起來。
…………
一個時辰後。
陳家被圍住,衙役們連同金吾衛協同辦案,聲勢很是好大,引得街頭巷尾的人羣紛紛駐足。
“請沈姑娘同我們走一趟。”衙役們不再客氣,可看着中庭大開,端坐在黃花梨木大椅上盛裝打扮的沈秋檀,不知爲何竟然生出一股子忌憚。
她露出來一節皓腕,又白又細又脆弱,只要他們稍稍用力,就會折斷……
可爲什麼,心裡會有些不安,好像是對面坐的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洋大盜。而她旁邊站着的那個老太監,垂着眼皮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就是深得齊王愛重的曹公公。
聽說也是個難纏的。
沈秋檀可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撐起來的氣勢,被衙役們看成了江洋大盜。
“請沈姑娘同我們走一趟。”領頭的衙役姓鄭,他又說了一句。
“理由呢?”沈秋檀靠在椅子上,並不打算起身。理由也分好幾種,單看對方要怎麼選擇。
她挑眉看着金吾衛的人,看領頭那人的架勢,不是左右金吾衛中郎將,也該是個果毅都尉,倒真是大手筆了,相比之下,京兆府只來了個衙役,怎麼顯得這麼不重視自己呢?
見那領頭的衙役沒有接話,左金吾衛中郎將劉勳笑道:“自然是請沈姑娘協助辦案。”
“我是苦主,不是朝廷欽犯,如何敢勞動大駕?”
“沈姑娘說笑了,此案目前已經驚動了三司,不光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諸位大人到了,連幾位閣老也驚動了。沈姑娘身份貴重,我們這些人還稱不上勞動。”
曹公公的嘴角一抽,沈秋檀心中冷笑。
劉勳臉上帶出些輕蔑,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倒是挺會裝腔作勢,一會兒進了京兆府,可別連站都站不穩。
沈秋檀終於起身,曹公公揚揚拂塵,亦步亦趨,除此之外,另有數名丫頭婆子跟着。
劉勳撇撇嘴,還沒嫁過去呢,就拿自己當秦王妃了,排場可真不小。
…………
天就要黑了,西南天際的最後一抹晚霞漸漸被黑暗吞噬,炎熱的夏季,卻有冷意慢慢泄漏出來。
京兆府內外燈火通明,門口停了不少馬車、轎子,還有許多等候在外的各府僕人,沈秋檀嘴角一勾,到的確實齊全。
可惡的李琋呀,還沒嫁給你呢,就要先替披荊斬棘啦。
燈光映襯着她清豔的臉龐,她也分不出來誰是誰,團團行了個禮。
這裡面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沈秋檀,傳言都說她身體不好,風吹就倒,可沒說她有這般容色。
三司的人都到了,雖然不是主事長官,卻也是在各部說得上話的人,這個時候,單一個京兆少尹的徐徵就有些不夠看了,所以此刻,是京兆尹薛頲親自問審。
“祁大人、牛大人、郭大人,諸位大人。”薛頲與在場諸人見禮。
祁聞瑜拱拱手:“這裡是京兆府,還算不上是三司會審,薛大人請隨意,我等聽着便是。”
其餘牛、郭,與諸人附和。
於是薛頲清了清嗓子:“下方何人,爲何不跪?”
薛大人麼?看來是京兆尹薛頲了,大排場啊。聽說這薛頲往常最是圓滑世故,穩坐京兆尹許多年,此刻開口便發難,莫不是終於站好了隊?
沈秋檀略一頷首,山奈將冊書舉過頭頂,沈秋檀才道:“昨日裡,徐大人還以禮相待,如今沈某有冊書在身,薛大人怎麼糊塗了呢?”
“你一個女子公堂之上,竟敢頂撞……”
“咳咳咳……咳咳!”他話還沒說完,沈秋檀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眼看咳得要背過去氣去。
直到薛頲怒氣不上不下,無處發泄之時,沈秋檀才勉強止住了咳嗽,眼睛因爲咳嗽氤出些許水光,看起來頗爲可憐:“是啊,哪有女子願意上公堂的,可那麼多人突然來了我家,各個凶神惡煞,身帶刀劍,我……不敢不來呀。”
劉勳伸出手想要反駁些什麼,但顧忌如今場合,最後只能指着沈秋檀的方向點了兩點,狠狠瞪了她的後背一眼。
沈秋檀似有所感,忽然回頭,劉勳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沈秋檀害怕的道:“對,就是他,你們,這麼多人看着,他都敢一隻手指着我,另一手還放在刀柄上!好像隨時就要殺我的樣子!”
“咳咳!”薛頲清清嗓子,對劉勳投去不滿的一眼,方道:“與本案無關的事,容後再議!我且問你,你是否有一套怪異的刀、剪,可以割人體膚?”
沈秋檀一凜,臉上卻露出懵懂狀:“做飯的菜刀用不好,確實可傷人。”
薛頲冷笑:“公堂之上,姑娘出口之言可沒有收回之理。來人,將證據呈上來!”不怕你否認,就怕你承認。
不一會兒,沈秋檀曾經叫秦風去定做的手術刀圖紙就被送了上來。
“還不認麼?這些可是你指使齊王手下人去找的?可是你親手畫的?”
沈秋檀沒有說話,秦風當然信得過,可這圖紙如何會泄露出去?
“你還有何話可說?”
“大人隨便那張紙就說我的,我當然無話可說,可這紙又能代表什麼呢?莫非剛走失的女童,與這張紙有關?大人,您一來就對我興師問罪,又邀請了這麼多大人,是怪我沒有看好自家表妹,給大人添麻煩了麼?”一雙杏眼澄亮,真誠又自責的看着薛頲
薛頲本不把她當回事,沒想到她卻是個刁鑽的,不過,身爲京兆尹他什麼人沒見過?
“唔,倒真是長了一張巧嘴。”他輕嗤一聲:“不過天色不早,既然沈姑娘還裝糊塗,本官就給你個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