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麗正殿東暖閣,看着手牽着手進來的一雙兒女,章晗不禁笑了起來嫡女生存計劃。陳曦雖說養在坤寧宮,但她先是有了陳皎這個女兒,繼而太祖皇帝服滿之後,又有了陳旻這個兒子。現如今陳旻纔剛兩歲,最先學會的便是叫爹孃,接下來便很快學會了不少字句,讓她和陳善昭都大爲驚喜。
“娘,青鳶太淘氣了,又弄髒了我的裙子!”七歲的陳皎眉眼如畫,此刻鬆開牽着弟弟的手行過禮之後,她就跑到章晗身側拉着母親的手道,“我要教他寫字,可他弄了滿手墨汁,染了我一裙子!”
章晗頓時啞然失笑:“你弟弟才兩歲呢,你就按着他寫字,揠苗助長也沒有你這樣的!”
“可娘不是讓我每天都要寫一頁的字嗎?青鳶如今已經可以勉強拿得住最細的筆了。”陳皎有些不痛快地擡着頭,隨即已經啓蒙讀了詩經和論語的她好奇地問道,“娘,什麼是揠苗助長?”
笑着給女兒講了揠苗助長的故事,見人在那兒歪着腦袋思量了起來,章晗便招招手示意陳旻過來,見其彷彿做錯了事有些心虛似的往乳母身後躲躲閃閃的,她便沉下了臉。果然下一刻,見過她從前變臉什麼光景的陳旻立刻高一腳低一腳快速跑上了前,屈下兩條胖乎乎的腿跪在了地上,隨即像模像樣地把頭往地上一磕,小屁股翹得老高,還在那拱啊拱的。面對這一幕,別說她本就沒什麼火氣,縱使有火氣也都飛到九霄雲外了,當即伸手就把孩子拽了起來。
“沒事不要動不動就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儘管知道陳旻未必聽得懂,但章晗還是替其整理了一下衣裳,繼而摩挲了一下那顆小腦袋,這才說道,“今天是你姐姐不對。不該拉你去寫字。”
陳旻立時笑了起來,高興地揮舞着手說道:“姐姐……教寫字……好!”
“娘!”
陳皎才皺着小臉說了一句,只聽外頭傳來一聲太子殿下回宮,她立刻一溜煙地跑了出去。不多時便牽着一身皇太子冠服,分明是才從今日大朝會之後的議事下來的陳善昭進了屋子。她好容易把事情說清楚,想讓父親給自己評評理,誰知道下一刻,腦門上就被父親重重拍了一下。
“青鳶現在一個字都不認得,你有功夫教他寫字,怎麼不知道先教他認字?唔。這樣,要是你能讓他端午之前能認識一百個字,等到端午節我帶你去西苑莫愁湖划船!”
“爹,你是說真的?”
“爹還會騙你?”
見陳善昭二話不說把手指伸了過來,陳皎生怕母親橫插一腳讓父親反悔,慌忙伸出手指和父親拉過勾,繼而拖着陳旻撒腿就跑。看到乳母慌忙追了出去,而單媽媽亦是笑着打發了兩個宮人跟出去看着。自己則是悄無聲息地退下守在了門口,章晗這纔對陳善昭嗔道:“你這打發孩子的功夫,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讓七歲的明月教兩歲的青鳶認字。虧你想得出來!”
“那是自然,膝下荒涼的時候只想着兒女繞膝天倫之樂,可真的他們鬧騰起來,那還是真的吃不消,沒這一招怎麼行。”陳善昭笑着坐下身來,一手輕輕攬住了章晗那依舊柔軟的腰肢,這才輕聲說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應付不過來,儘管多生幾個熱鬧熱鬧。”
“你說得容易!”章晗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一記陳善昭的手。見其收起了戲謔的笑容,她便正色問道,“怎麼,朝中有事?”
“四弟提請父皇北巡。”陳善昭說着便微微笑道,“你也知道,漕河正由工部在慢慢疏浚。北平城先前由三弟領銜,外加徐志華跟着一塊營建,兩年前四弟頂替衛國公去了遼東,北平的行宮卻已經造好了,北平也和從前不一樣了。面對這種情形,縱使四弟再遲鈍,應該也能看出這些端倪來。更何況,兀良哈人前次得了好處,現在卻又和韃靼勾勾搭搭的,不是好事,四弟估摸也是想要戰功了。不過,你知道他提出的日期是什麼時候?是五月,一路過去正好可以趕在秋高馬肥抵達北平,想幹什麼自然誰都知道。只不過,四弟妹的臨盆應該是在八月,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好容易盼來了這麼個孩子,居然還敢提出這建議,分明是打算撂下媳婦跟着去。”
遷都的事陳善昭最初正如同對皇帝的保證那樣絲毫不露口風,章晗也是後來方纔漸漸察覺到的。聽說陳善睿鼓動皇帝北巡北平,繼而巡視各邊鎮,以示國力軍力,她挑了挑眉便開口問道:“然後呢,父皇可答應了?”
“父皇不喜歡江南,總嫌棄這地方太陰柔太奢靡了。”陳善昭鬆開手後隨便往後頭一靠,這才若有所思地說道,“而且母后近些年每逢下雨便犯風溼寒腿的毛病,所以這更堅定了父皇的心思。如今有人提請,又是四弟,他議過之後已經心動了。不出意外的是,這事情應該會準。”
“誰同行,誰留京?”
章晗一語問到了最關鍵的一點,卻見陳善昭緩緩搖頭:“不知道,父皇一字不曾提,他如今的心思,越來越難以琢磨了。”
皇帝登基至今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陳善昭入主東宮也已經六年。然而,皇帝年富力強,陳善昭卻已經年長,參與朝議卻不能干預朝議,更何況此前這些年,他一直都在編纂大典。原本長寧三年,初步的編纂便已經完成,但陳栐那時候剛剛建了文淵閣,納了一批文字才能都出衆的翰林爲大學士參贊機務,帶着衆人看過大典之後便認爲不夠詳盡,要採選更多書籍,因而就把那些個大學士一股腦兒也都派了過來,由陳善昭作爲總裁,繼續修纂,直到去歲年末之前,方纔終於得以功成。陳善昭不但得以博覽羣書,而且還親自抄錄了好幾卷目錄。
而書成之日,皇帝對他讚不絕口。褒獎爲聰孝天成,賢德能爲,又頒賞金銀絹帛等,和其他監修、副總裁、都總裁以及衆多編纂官所受恩賞都是一個性質的。一邊修書。一邊讓宋宜給他講授兵書以及地讕等等,他這近六年過得極其充實,但如同修書那樣耗日持久的差事,畢竟找不到第二樁。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坤寧宮閔姑姑帶着皇長孫來了。”
聽到是坤寧宮來人,而且陳曦也在其中。夫妻倆對視一眼,陳善昭忙吩咐了一聲進來,卻是皺眉問道:“這時候彷彿不是晨旭平日來問安的時刻。”
事涉養在帝后跟前的嫡長子,章晗頓時也有些猶疑:“會不會是晨旭昨天去了睢陽伯府的緣故?”
“不會,那事情應該是得了母后首肯。他又不是第一次去了,聽說和章昶混得很熟。”
陳善昭怎麼想也想不通,聽到外頭有了動靜,他也就不再說話。等到閔姑姑陪侍陳曦進來。見長子規規矩矩行禮如儀,那模樣竟是比自己**歲時更加早熟沉穩,他不禁又是喜歡。又是心疼。正當他仔仔細細端詳陳曦表情的時候,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閔姑姑的話。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讓奴婢帶着皇長孫來,是爲了一件要緊事。皇后娘娘和皇上商量過了,如今皇長孫也大了,日後一日住坤寧宮,一日住東宮,也好多點時間和二皇孫長寧郡主相處。”
此話一出,不但陳善昭呆若木雞。章晗亦是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看到陳曦再次乖巧地行禮拜見,她方纔強抑心頭激盪上前攙扶了他起身,隨即對閔姑姑說道:“母后好意,兒臣和太子殿下都感激不盡,只是今早去拜見母后的時候,也不曾聽母后提起……”
閔姑姑見章晗欲言又止。就已經大略明白了她擔憂的是皇后的身體,當即笑道:“太子妃殿下不用憂心,皇后娘娘說,早提就不是驚喜了,再說總得和皇上商量了定下之後再提。伺候皇長孫的人奴婢都帶來了,日後便讓他們兩頭伺候吧。”
事情既已經定了,章晗也顧不得再去想其他,只想着當年狠心讓皇后留在坤寧宮的長子終於回到了自己身邊。而陳善昭固然如今在外人面前越發喜怒不形於色,此刻也不禁滿臉笑容,重重打賞了閔姑姑後,又和章晗一塊送她到了麗正殿門口。待到預備打發跟着陳曦的那些內侍宮人去收拾屋子的時候,他才陡然想起現如今陳皎和陳旻佔了後院東配殿,這西配殿卻是冬冷夏熱,到了夏天夕曬尤其厲害,他躊躇片刻就開口說道:“把春和殿的東暖閣收拾出來。”
陳曦雖說年紀不大,但一直養在皇后身邊,祖父皇帝耳提面命都是各種各樣的教導,自然不會不知道春和殿乃是東宮正殿,也設有父親的居處。他正要反對,就只聽耳畔傳來了母親溫柔的聲音:“就是那兒吧,你父親起居見人都在外書房,鮮少在明間見人,也不至於擾了你。”
太子和太子妃既然都發了話,餘下的人自然全都去緊趕着預備收拾了。而等到重新回了麗正殿東暖閣坐下,無論是章晗也好,陳善昭也罷,盯着如今終於迴歸了身邊的長子,全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就這麼僵持了好一會兒,陳善昭方纔迸出了一句話:“弟弟妹妹若是吵鬧,你儘管拿出長兄的架子訓斥。”
聽到陳善昭憋了老半天竟是憋出了這麼一句話,章晗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然而,見陳曦亦是訥訥稱是,想想兒子從前雖也每日來,但大多數時候都是跟前隨侍有人,小大人似的穩重有禮,她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光潔的額頭和麪頰。
“你是爹和孃的驕傲,只是這兒不是別的地方,不用老這麼正襟危坐的。累了倦了,只管對娘說。回頭娘帶你去見明月和青鳶。”
陳曦看看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父親,又看看臉色慈和的母親,猶豫片刻,他終於點了點頭:“多謝父親母親安排,孩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