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下子愣住了。
張琪看着太夫人那驚愕的眼神,本能地感到了幾分畏怯,隨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輕垂放在太夫人的膝蓋上,娓娓說道:“老祖宗,我自幼體弱多病,也不知道請過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貼藥,可一直都不見起色,孃的那番苦心我知道,無非是想着將來娘娘看在我是她外甥女的份上,總會善待我;淄王殿下爲人好,總會珍視我這個表妹。可我雖然沒讀過太多書,卻知道娘一番苦心爲我,結果反要讓娘娘和老祖宗爲難。”
她說着就緊緊按着太夫人的膝蓋,滿臉決意地說:“淄王殿下是皇子藩王,可皇子藩王這麼多,將來萬一有人拿出王妃的出身來說道呢?爹不過是一個正四品知府,我又是這樣的身體,若是他因爲這個遭了人後指摘,那時候我該如何自處?而且皇家媳婦要掌祭祀,要管家治產,我從小就沒多少氣力去理會這些,若一概交託於別人,萬一所託非人呢?若自己勉力去管,鬧出笑話又如何?”
太夫人越聽越覺得心驚。初見外孫女到現在,她只覺得人性子古怪,待人接物都說不上出色,因而一想起次女的託付,夜半時分就忍不住輾轉反側。然而,此次外孫女被人**裸算計了一回,她痛定思痛,終於決定索性設法把此事徹底定下來,讓別人沒了指望,爲此甚至給宮中顧淑妃捎了信。可她怎麼都沒想到,外孫女居然聽說過這些安排,而且心裡竟已經想得這般深遠。
“瑜兒,你不用想這麼多,有我在,娘娘又是你的嫡親姨媽,這些事都會料理好。”
“可老祖宗,就算淄王殿下一片純孝答應了此事,可皇家子嗣何等重要,而且皇上若知道顧家爲了一丁點私心,這等盤算皇子藩王,心裡萬一有了疙瘩呢?”
這些都是張琪在隆福寺中和章晗反反覆覆商量出來的,此時既是豁出去了,自然說得斬釘截鐵。見太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凝滯了,她方纔面帶苦澀地說道:“今次秦藩二位郡王明知道我是您的外孫女,卻依舊如此膽大妄爲,我心裡害怕之餘,也實在是擔心得很。老祖宗,若是爲了孃的心願,讓顧家失了聖眷,娘不會安心,我更是一輩子不安!”
聽到這裡,太夫人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張琪攬進了懷裡,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緊緊抱着她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把人鬆開,好好端詳了一會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她便連連點頭道:“好孩子,好孩子!真沒想到,你居然能夠這麼想。你娘真是教導有方,你周全識大體,晗兒剛烈有主意,若家裡的孩子都像你們,我還有什麼可操心的?起來,快起來!”
拉着張琪在身邊坐下,太夫人才頷首說道:“你既然這麼直言不諱說自己的婚事,那你應當知道,你娘當初想讓晗兒給你陪媵?”
張琪默默點了點頭,卻是輕聲說道:“娘安排得周全,可我不想她給我陪媵。晗妹妹冰雪聰明,爲人又如此剛烈,倘若不是記着孃的教導之恩,她將來若知道這樣的安排,那會是怎樣的反應?她值得更好的,而且,我也有我的私心。”
見太夫人滿臉詫異,她面色微微一紅,隨即輕聲說道:“願得一良人,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
兩個兒子都是三妻四妾,長女貴重已極,可既是皇妃,哪怕皇后已故權攝六宮,但**之中多少是非?就連嫁給那等清白簡單人家的次女,因爲膝下無出,亦是免不了丈夫收妾納小,因而,太夫人對於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要求,着實有些意料之外。雖想責備這想法可笑,可她想到和丈夫昔日恩愛亦容不下別人,她的眉頭就漸漸舒展開了,又搖了搖頭。
“傻孩子!”
張琪乍着膽子將打小心裡那一絲願望吐露出來,見太夫人不過是嗔了一句,頓時只覺得暢快極了,忙拉着太夫人的手低聲說道:“老祖宗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只對您說過,對娘都不曾提過,晗妹妹也不知道!尤其是宋媽媽,一心想着孃的囑咐,要她知道我這麼沒出息,必然不知道怎麼恨鐵不成鋼呢!”
“你纔是主子,理會她幹什麼?”
心裡頭盤算許久的心事一旦得解,太夫人也就沒那麼多患得患失的情緒,當即哂然笑了一聲。可禁不住張琪軟磨硬泡,她自是滿口答應不對外人說,又笑着打趣道:“只是,要達成你這願望,只怕比當王妃更難。不過,你外祖母一定擦亮眼睛,總給你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當張琪從正房出來的時候,眼睛仍然微微紅腫着,但臉上卻洋溢着喜悅,就連廊下綠萍白芷幾個丫頭也都看出來了,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納罕。而章晗見了張琪回屋,看那神采飛揚的神色,她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忙站起身迎上前去。還不等她開口,張琪就綻放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妹妹,太夫人答應了,她答應了!”
這一刻,章晗只覺得心頭涌出一股說不出的輕鬆。她一下子伸手將張琪攬進懷裡,兩個異姓姊妹就這麼彼此相擁,好一陣子之後方纔攜手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當章晗事無鉅細問清楚了張琪在太夫人面前所說的話,她忍不住笑着豎起了大拇指。
“好,能夠在太夫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果然長進了!”
“你還別說,現在我才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起頭那一哭的時候,我真的什麼都忘了。”張琪使勁捏緊了拳頭,隨即滿臉惘然地說,“那一刻,我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外祖母,恨不能把肚子裡積攢了這些年的委屈都倒出來。可惜我終究還是不敢……”
“別想這麼多,咱們又不是存心虛情假意,只不想當人手中的提線木偶罷了。”
章晗這些天和太夫人常常相見相處,隱約之間也覺得這位老祖宗爲人慈和公正,她和張琪儘可把人當成靠山,但若觸及顧家利益,所求更多便是奢望了。即便如此,有這麼一尊大佛在,她和張琪在武寧侯府的日子便要寬鬆得多。
“對了晗妹妹,今天既然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今後咱們就不用時時刻刻戰戰兢兢了,總算能舒口氣。到京城這麼久,咱們除了之前去隆福寺,還沒出過門呢,能不能求太夫人一回,重陽的時候去登高……”
張琪做成了事情正高興之際,自然是拉着章晗笑吟吟地說着這些高興的話。然而,不提隆福寺還好,一提隆福寺,章晗陡然之間想到了趙破軍曾經提起之事,臉色一下子凝固了下來。張琪並沒有發覺,搬開心頭一塊大石頭的她仍然在那憧憬着將來的日子,渾然沒發覺章晗緩緩抽出了手來。
“別一高興就過了頭,畢竟咱們如今還是寄人籬下。”章晗勉強笑着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旋即就說道,“你既然說是九九重陽快到了,之前我給太夫人做的那件衣裳還得去趕趕工。你若是閒着,先去悄悄練幾張字,回頭我再考你的論語。”
張琪正瞠目結舌,見章晗已經是徑直往北屋去了,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走到書桌旁邊,愁眉苦臉地拿起了筆,見四下無人,這才認認真真地臨起了帖子。她固然不想做個才女,固然不想嫁什麼世家大族,可目不識丁一手字拿不出去見人,縱使什麼樣的良人,也是決計看不上她的。娘當年沒能體面嫁人便含恨而終,她一定要做到!
回到北屋的章晗卻並沒有怎麼動針線,分線穿針之後就捧着衣裳坐在那兒發呆。趙破軍說得容易,讓她設法離開顧家,可她身上打着深深的顧家烙印,更何況家中還有母親弟弟在張昌邕手上,再加上張琪……她如何能輕易離開?更何況,真要是顧家有什麼萬一,但凡府中有人多嘴一句,哪怕避在外頭,一樣逃不了。
顧夫人當年給她請的先生曾講過詩經中的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休說趙破軍只不過是趙王中護衛的一個百戶,縱使是趙王本人,倘若皇帝要對顧家如何,身爲皇子莫非還能伸手援救不成?
恍惚了好一會兒,她纔有一針沒一針心不在焉地做着針線。幸好從前顧夫人在這上頭對她要求極其嚴苛,稍有針腳不整齊便是重做,如今本能既在,飛針走線之間倒不曾出過差錯。就在她一面縫製衣裳,一面心中思量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姑娘,綠萍姐姐來了。”
章晗聞言一愣,慌忙丟下手中的針線活站起身來,下一刻,綠萍就打起簾子進了屋。她笑吟吟屈膝行過禮,隨即就上前說道:“太夫人讓我來知會表小姐和您一聲,明日是六安侯府四爺生日,請了不少客人,太夫人讓表小姐和您都預備預備,到時候一塊去。”
此時此刻,章晗只覺得心頭劇震,隨即立刻若無其事地笑道:“除了姐姐和我,可還有別人?”
“大夫人身上不好,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去。二夫人要主持家務,所以除了表小姐和晗姑娘,就三小姐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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