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善聰死在懷柔郡王陳善恩住的宅子裡,這本應是砸在水面上的一塊巨石,掀起一陣驚天水花。然而,陳善昭千方百計說動了皇帝,隨即又召見了安國公世子軟言撫慰,而章晗也秉承聖意,見了安國公世子夫人,賞賜了給長女重新定下婚事的安國公世子夫人一雙如意金簪之後,本就不想把事情再鬧大的安國公府這一偃旗息鼓,其他勳貴大臣自然不會多事。民間百姓倒是惋惜於賞格落空,可沒頭沒腦議論了一陣,興頭終究轉至了北邊的戰局上。至於最喜歡看熱鬧的,則是都雲集到了太平堤的刑場。
和此前處置顧振曾經利用過的那些金吾衛軍官只是遣戍禽府相比,這一次皇帝無疑是大開殺戒。但是,在趙王得了西安府那大好的喜訊下頭,這些血光自然算不得什麼。看着那十幾個被五花大綁的漢子在雪亮鋒利的鬼頭刀下瑟瑟發抖,甚至有人癱成了一團爛泥似的,不禁有人想起了往日秋決那些江洋大盜時,人至少還光棍些。
“幹嘛這麼孬種,砍頭不就是碗大的疤!”
“齊老六,你說得容易,是不是還得加上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鬨笑之中,起頭嚷嚷起鬨的那漢子頓時訕訕閉上了嘴,而差役少不得上前彈壓喝令肅靜。即便如此,下頭的百姓中間仍有不少竊竊私語。其中最爲風行的一種說法就是,只看秦王這些手下如此膿包勢,還有那陳善聰居然也被趙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兒子給殺了。足可見活該沒有帝王相,這爭江山哪裡爭得過趙王?說到興起時,還有人提起了當初舊事。
“看看人家趙王府,想當初廢太子逆謀正急的時候。就敢一把火焚燬了衝殺出去,繼而又是尋密詔,又是聯絡大臣勳貴。又是聯絡那些公主,硬生生在傳臚之日把局勢翻了過來!嘖嘖,相比秦王這一場倉促起兵,還有陳善聰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兒子敗壞名聲,趙王真是自己英雄了得,兒子文武出色,就連媳婦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誰說不是?你們沒聽說趙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給好事的起了什麼綽號?”
說話的漢子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四周。見衆人都好奇地催促,他方纔壓低了嗓音說道:“母閻王,母夜叉!這閻王和夜叉一文一武,真是太貼切不過了……哎喲!”
他正說着,突然一聲慘叫。待到發現揪着自己的竟是一個面無表情的漢子,他頓時愣了一愣,緊跟着就聽到那漢子提溜着他讓開了一步,這才施禮說道:“侯爺,這人竟敢四下裡詆譭世子妃和大小姐,該怎麼處置?”
定遠侯王誠看見四周圍那些噤若寒蟬,想跪又不知道這會兒該不該跪的百姓們,還有那面如土色直打哆嗦的說閒話漢子,頓時輕輕擺了擺手。等到家將不情不願地放開了手。他這才淡淡地說道:“走吧!”
剛剛一聲不敢吭的人羣直到上首傳來了一陣聲音,回過頭去發現殺人竟是已經開始了,這才收起了之前的好奇及其後的驚悸,專心致志地看起了殺人來。只有極少數好事的議論着這位赫赫有名的智將,猜測着他是不是會趁機復出。
然而,人們轉而議論着的中心人物。卻是早已一道奏疏遞到了御前。皇帝捏着那筆跡熟悉的奏疏,足足愣神了好一會兒,這纔看着站在窗前的陳善昭問道:“定遠侯自請前去鎮守寧夏的奏疏,你看過了?”
“是,孫兒已經看過了。”
“那你以爲如何?”
陳善昭暗道怪不得是昔日智將,對時局洞若觀火,但這種話在肚子裡想想可以,說出來自然要大義凜然一些。於是,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旋即便開口說道:“回稟皇爺爺,定遠侯着實深謀遠慮。西安府已爲父王所下,無論二伯父有何決斷,異日西安府的秦王府必然就不復存在了。西北這一道屏障消失,韃子必然蠢蠢欲動。既如此,那一線必得擇選重將鎮守。況且……”
皇帝見陳善昭頓了一頓,面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的表情,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想到什麼就說,別藏着掖着,朕看你這臉色就知道你又在打棍意!”
“皇爺爺實在是冤枉孫兒了。”陳善昭趕緊挺直了身子,滿臉堆笑地說道,“這西北一線有衆多重鎮,定遠侯挑中了寧夏而不是榆林,實在是眼光絕佳。須知寧夏城東臨黃河,怎麼也有塞外小江南之稱,出產的稻米是有名的,總比榆林那吃沙子的地方強……哎喲!”
陳善昭說着就一捂腦袋,見皇帝沒好氣地把手中那本書往旁邊一扔,他立時就不做聲了。而皇帝那滿心的感慨被陳善昭這插科打諢的揣測給衝得乾乾淨淨,繼而便冷哼道:“定遠侯哪裡像你這般沒出息,他是想以一身保西套東套的平安!哪裡像你,就想着寧夏是塞外小江南,產的好稻米,若你父王在這兒,敲得你更重。”
“是是是……”
“好了,滾吧,知道你在朕這兒心不在焉!”
見陳善昭滿臉笑容地告退離去,皇帝的臉上方纔露出了幾許凝重之色。今日剛剛送來的北邊軍報,陳善睿從宣府驟然出兵兩萬,連破大同以東的天成衛、高山衛、陽和衛三座重鎮,斬秦王麾下大將二人,駐馬大同東面的白登山腳,一時大同城內風聲鶴唳。如此勇武的兄弟,倘若陳善昭只是親王世子,那自然多了一個得力臂膀,可偏偏他這個皇帝已經打算傳位趙王!
定遠侯王誠這遠走的決斷,來得真是及時!
柔儀殿後院正殿中,章晗正在見母親章劉氏。她也是剛剛從陳善昭那兒得知的最完整軍報,章晟便是趙王得以突入西安府的先鋒前衛。儘管她對於大哥能建下大功大爲高興,但更加如釋重負的是人只受了小傷,此時此刻對母親說起之時,她便忍不住說道:“爹在軍中,大哥也在軍中,雖說軍功是好,可實在是太讓人提心吊膽了。娘一定要看好小弟,讓他好好讀書,別走這條讓家裡人擔驚受怕的路子。”
“誰說不是呢?”章劉氏苦笑着搖了搖頭,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無奈,“你爹和大哥從軍是沒法子的,可昶兒雖自小跟着宋親家讀書,卻總是崇拜他那父兄,這些天竟是在家裡悄悄學着舞槍弄棒,我險些沒給他氣瘋了,所以今天索性把人撂在家裡讓他反省。這軍中營生豈是好過的,我和你爹聚少離多也就罷了,你看看你大嫂,新婚之後就和你大哥天各一方……你也別過意不去,這就是命。話說這次她本是要和我們一塊回來的,可趙王妃正在親自帶領上下軍民婦女齊齊趕製軍衣,她和我商量之後,便留了下來,生怕人指摘章家女眷貪生怕死。”
說到這裡,章劉氏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一想到昶兒將來若是娶了媳婦,也得這麼承受分離之苦,我這心裡就一陣陣發慌。”
章晗很明白章劉氏的擔憂,思忖片刻就開口說道:“既如此,回頭我見見昶兒,再問問他究竟有什麼打算。”
正說話間,就只聽外頭傳來了芳草的聲音:“世子妃,世子爺回來了!”
“今天怎麼這麼早!”
章晗連忙站起身來,章劉氏亦是隨之起身,須臾,滿面春風的陳善昭便進了門來。見章劉氏也在,陳善昭便含笑叫了一聲岳母,又親自扶起了要行禮的章劉氏,強按着人坐下,這纔開口說道:“北邊戰事應該就快有個結局了,屆時岳母和岳父他們便能一家團聚了。”
“多謝世子爺賜告。”章劉氏連忙欠了欠身,見陳善昭笑着在榻上緊挨章晗坐了,接了碧茵奉上的茶後,又對自己噓寒問暖,她只覺得心裡又熨帖又歡喜,少不得又把章昶的彆扭給說了,結果逗得陳善昭哈哈大笑。
“小孩子總是崇尚英雄的,沒事,當年我那會兒也這樣。只可惜我從小身體弱,練不了武,只能看着三弟四弟一個個躍馬橫刀成了英雄。回頭我見見昶哥兒,到時候一定讓他知道知道,這世上能成才的,不是一條道,用不着一定往那上頭擠!”
陳善昭能夠這般說,章劉氏自然感念不已,等到告退了回去的時候,章晗送到柔儀門,她便輕輕拉住了章晗的手說:“晗兒,不是娘囉嗦,如今曦兒雖回來了,你也不要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調養調養身子和世子爺再生一個。趙王殿下這東宮名分已經是十拿九穩了,我倒不擔心世子爺的將來,只擔心你不好過。女人再賢惠能幹,最要緊的終究是子嗣。這一點,不說古往今來,本朝的例子就已經很不少了。”
“娘,你放心,我都明白。”
章晗捏了捏母親的手示意其放心,待到目送了幾個內侍引着人離去,站在原地的她不禁怔忡了片刻。等到回了柔儀殿,乍然聽到那一陣震耳欲聾的哭聲,還有陳善昭那分明是手忙腳亂鬨孩子的聲音,她忍不住撲哧一笑,剛剛母親的話勾起的那一丁點悵然頓時無影無蹤。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可有些事情與其去防,還不如坦蕩一些!陳善昭的個性看似仁善,但卻是個關鍵大事上極其有原則的人!
ps:謝謝大家,粉紅榜又第一了,雖然差距不大,可總歸是第一,這個月第二次了,驚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