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性子最急,竟是脫口而出罵了一句。而眼見她這般言行舉止,縱使起頭詫異過後心中大爲驚疑的王凌也一時爲之大怒,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便冷笑道:“天底下還有這般奇事?而且,人在顧家門口還沒鬧起來,應天府衙的人就立時將其押走了,好快的耳報神,好迅速的反應!怎麼那一回三山街上趙王府的鋪子着火,不見他們如此着緊?事有反常即爲妖,大嫂,這事情十有**是衝着你來的!”
“多謝四弟妹能說這麼一句公道話。”
儘管早料到了這一天,亦知道陳善昭必然已經做好了相應的安排,可想到此事鬧開對上上下下的衝擊,章晗仍是忍不住心下黯然。她面色晦暗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嘆了口氣道:“既然事情都鬧得這麼大了,知道總不能裝不知道,派個人去問問消息吧……”
“這種時候,大嫂若是直接派人去打探消息,別人還以爲你心虛。”王凌卻攔住了正要走的芳草,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大嫂,我不妨撂一句話在這兒,這應天府衙既然敢做初一,那就必然敢做十五,或早或晚會到咱們家裡來傳了你的丫頭去問話,你信不信?”
彷彿是印證她這話似的,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小丫頭叫秋韻姐姐的聲音。秋韻看了屋子中衆人一眼,連忙匆匆出去,再次進門的時候,面色已是鐵青一片,咬牙切齒地說道:“世子妃,郡王妃,外頭應天府衙來人了,說是……說是要請芳草和碧茵去當庭對質。”
“看來,這位府尹還有下頭那些府丞治中通判是鐵了心要和趙王府過不去了!”
王凌哂然一笑,當即掃了一眼芳草和碧茵,一字一句地問道:“雖說世子妃可以庇護着你們,不去衙門走那一遭。可我倒是覺得,與其避而不見讓別人背後非議,還不如大大方方地出面。我倒不信,真到了公堂之上。應天府衙的人還敢爲難了你們不成?”
“郡王妃,既然應天府衙真的敢傳人來問奴婢和碧茵,奴婢也沒什麼好怕的!”芳草徑直就這麼跪下了,隨即斬釘截鐵地說,“自打奴婢被賣到張家後就跟着世子妃,眼看世子妃和張大小姐日日同出同進,同食同寢。而那宋媽媽分明是僕大欺主,如今竟敢說這樣顛倒黑白的話,奴婢若是見着她,第一件事就是啐她一臉!”
碧茵性子更沉穩縝密些,此刻隨着碧茵跪下後,她便開口說道:“世子妃,奴婢也願意去。若是不去,那些不知道的人還真的是以爲咱們心虛!就是應天府衙的人真的敢爲難。不過就是一條性命罷了,奴婢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承擔逼死人的惡名!”
王凌知道章晗身邊三個丫頭,秋韻是從前六安侯府的舊婢。而芳草碧茵據說也不是張家世僕,而是外頭買來的,所以規矩進退都不那麼嫺熟,自己那三個眼高手低的丫頭還曾經笑話過人家。可此時此刻看着這兩個如此陳情,她不禁暗歎一聲,隨即就對滿面凝重的章晗說道:“大嫂若是不放心,我讓幾個家將跟着……”
“不,四弟妹的好意,我心領了。”章晗終於完全鎮定了下來,衝着王凌頷首微笑之後。她就淡淡地說道,“這雖說是我的私事,但如今這當口鬧出來,卻已經是涉及王府的公事。既如此,便讓我大哥帶着王府親衛光明正大地送了他們去!不管外人是說王府仗勢欺人也好,說我色厲內荏也罷。總而言之,總不能因爲阿貓阿狗一句指摘,就弱了聲氣!四弟妹,越是這當口,只怕家中上下人等越是人心浮動,趁着這機會,正好再整治整治!”
“好!”王凌倏然站起身來,看着章晗的臉上滿是自信的笑容,“這府中內外就交給我了,斷然不會讓一個人做耗,大嫂儘管放心就是!”
等王凌行過禮後,帶着武媽媽和瑤光就這麼去了,章晗看着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方纔輕聲讚道:“將門虎女,千金風範,不外如是!”讚了這麼一句,她立時又斬釘截鐵地說道,“來人,去正堂設座,宣王府親衛統領章晟!”
應天府衙公堂之上,一貫升堂只是爲了見屬官分派各色案子的應天府尹方存泰正端坐在那兒,目光卻也看也不看下頭跪着的那個形容枯槁的老僕婦,只在那兒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這官原本當得好好的,倘若不是上一回趙王府下頭的鋪子着火,他那會兒正忙於給兒子慶生,下頭差役也多有懈怠,引得最後淄王陳榕親自到應天府官廨好一陣怒罵,他也不會在時隔數月時候莫名其妙遭了申斥,還罰了一年的俸祿,這考滿之後調任六部侍郎的期望也落空了。更何況,他原本就和太子妃孃家認過親,聽說趙王府那世子妃和郡王妃幾次三番落了太子妃的顏面,這一仗他只要能夠打得好,在異日的儲君面前定然大大出彩!
想到這送上門來的顧家舊僕婦,還有那些個輕輕鬆鬆到手的人證,方存泰忍不住眉頭一挑,心中盡是躊躇滿志的感覺。然而,正當他盤算着屆時自己派人去趙王府和顧家提的人必然不敢到堂,自己可以在大堂上怎樣借題發揮,怎樣讓宋媽媽把事情鬧大,事後怎樣讓差役到外頭貼告示,怎樣對皇帝上奏,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差役的聲音。
“報,趙王府的人送了那兩個丫頭來了!”
方存泰聞言頓時一愣,待見底下人都看着自己,他才恍然醒悟,立時高聲叫道:“傳!”
他在應天府當府尹已經有整整三年了。儘管有道是京畿地界難做官,但他左右逢源,對付下頭部屬的手腕更是分化打壓提拔無所不用其極,因而在這應天府衙赫然是說一不二。就好比今天這事兒論理交給通判去審就完了,可他硬是以事涉勳貴王府爲由,自己親自出面,如今分坐左右的那些個屬官誰也不敢有異議。
然而,出乎方存泰意料的是,隨着一聲高似一聲的傳字,這往大堂內來的人卻並不止那兩個據說出自鄉野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丫頭,在她們倆前頭的是一個身穿玄衣手按寶刀的年輕人,乍一看去便是英氣逼人,而兩個丫頭後面還跟着四個服色一模一樣的親衛。面對這光景,他先是一愣,等人上前後便沉聲喝道:“來者何人?”
“趙王中護衛指揮僉事章晟奉世子妃命,把府尹大人要的芳草姑娘和碧茵姑娘送來了。”
妹妹臨產在即,應天府衙卻鬧出了這樣的案子,章晟心裡那一團火甭提多熾烈了。因而,此時此刻他這說話的語氣也好,行禮拱手的樣子也罷,全都是**的,甚至用挑釁似的目光環視了一眼四周圍那些應天府衙屬官,隨即方纔冷冷說道:“另外,既然事涉王府,那末將忝居四品,奉王命統管親衛,如今代世子妃和郡王妃旁觀一二,應該也是有法可依的吧?”
方存泰本待王府會拒絕或是推搪,到時候自己只需義正詞嚴把相應罪責扣在相應人等的頭上,甭管趙王府和顧家反應如何,他自己在清流中間名聲大漲不算,太子亦會對自己另眼看待。然而,趙王府非但爽快把人送來了,世子妃還把嫡親的大哥派了過來旁觀,這壓力就不一樣了。儘管此時此刻心頭大爲警惕,可他如今已經騎虎難下,當即便冷笑了一聲。
“章指揮既然要旁觀,來人,搬一張椅子來!”
他倏然又指着芳草和碧茵,正要指斥她們在公堂之上挺立,可話還沒出口,他就只見後頭兩個親衛上前一步,竟是在芳草和碧茵前頭各自安放了一個厚厚的錦褥,等芳草和碧茵都直接跪坐在了錦褥上,這兩人方纔默不作聲地退到了剛剛坐下的章晟背後侍立。
“公堂之上,爾等區區兩個婢女,竟敢如此放肆?”
而章晟面對滿堂驚訝呆愣的目光,這纔不緊不慢地說道:“她們都是我家世子妃侍奉起居的貼身婢女,既是應天府衙相召,世子妃以律法爲重,不得不放了她們來。可她們兩個關乎世子妃和腹中胎兒,既然見官當跪,可她們既非苦主,又非被告,而且未犯律法,這區區兩個錦褥府尹大人也要挑理,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不等氣得臉色發青的方存泰開口,章晟便提高了聲音說道:“誰都知道我家世子妃臨盆在即,更是當今皇上的第一個重孫,府尹大人絲毫不顧及事情輕重,僅以一個背主刁奴的首告便貿然派人去趙王府提人,如今又橫挑鼻子豎挑眼,難道不是存心不良?”
面對章晟這突然發難,方存泰險些沒被氣炸了肺,可是對方這話裡頭指斥的罪名太重,他怎麼也不敢正面招架,此時此刻竟只能色厲內荏地說道:“好,好,本府不和你爭,且待是非黑白分明瞭之後,看趙王府如何面對天下衆口!”
“這話還是府尹大人自勉吧,到時候不要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就好!”
說完這話,章晟便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睛,再也不看人不說話了。他可是信奉動手不動口的人,如這樣冠冕堂皇和人鬥嘴卻還是第一次……幸好章晗特意提醒過他一些要訣,而抓着一點就窮追猛打的道理,就和他打仗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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