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章晗離開顧家之後,張琪在其添箱之日見過一面,之後數月便只能靠別人的話來確定人過得如何。儘管早就知道章晗秉性堅韌,可是,得知其嫁入趙王府後那一系列雷霆手段,她仍是打心眼裡感到佩服。須知她和顧鈺一塊跟着王夫人學習管家,可頂多就是碰到雞毛蒜皮一般的小事,即便那樣還是常覺得棘手,可章晗卻已經獨當一面!
因而,當在寧安閣正房得知章晗送來帖子邀她過去相見時,她就不由覺得歡欣鼓舞,更讓她喜上眉梢的是,太夫人竟然一口就答應了。當這一日坐車踏出好久不曾出過的武寧侯府大門,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儘管如今她身邊已經又添了兩個丫頭,但今天跟出來的仍是凝香。和前年伴着上京的時候相比,如今凝香的父母管着從前顧夫人的嫁妝田莊,自己也是張琪面前最得力的大丫頭,無論是忠心也好才能也好,都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此時此刻見張琪這般激動,凝香便笑着說道:“大小姐,這一晃就是大半年了,您總算又能見到晗姑娘……不,是趙王世子妃了。”
“真的和做夢一樣。”張琪輕輕嘆息了一聲,脊背又往背後那軟實的靠墊上靠了靠,輕聲說道,“那麼多艱難險阻,全都一樣樣過來了。只盼着今後一切都這麼順遂就好。”
“一定會的,世子妃都已經有喜了。等到年底您孝服滿了,太夫人一定會給您做主的。”凝香如今已經知道了張琪和顧銘之間的那些情愫,自也盼着章晗圓滿,自家小姐也能圓滿,見張琪露出了些許惘然,她又輕聲說道,“若是世子妃知道。四少爺此次立了大功,一定也會高興得不得了。”
“嗯,你說得對。人逢喜事精神爽。”
話一出口,張琪方纔發現了自己的語病。這人逢喜事的是自己,顧銘就是立功。論理也和章晗不相干。於是,她當即紅着臉再次捏緊了帕子,卻是再也不吭聲了。也不知道馬車行了多久,她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聲驚呼,緊跟着就是馬嘶聲叱喝聲,旋即整個人險些坐立不穩往前衝去。虧得凝香見機得快,一手拉住扶手,一手緊緊攥住了她。等到好容易車子停下,兩人也坐穩了,凝香立時來到前頭。打起車簾就厲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車伕慌忙開了車門,見凝香探出了身子來,他立時誠惶誠恐地說道:“凝香姑娘,也不知道哪兒跑出了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衝撞了車馬,小的只能緊趕着停車……”
話還沒說完。車裡的張琪就出聲說道:“可有傷了人麼?”
“回稟表小姐,所幸小的避讓及時,那幾個小子也溜得快,應該沒傷着人。隨從的齊老四帶着一個人追上去問究竟了。”
“那就好。”張琪不想今日難得出來去見章晗,半路還要鬧出什麼死傷,鬆了一口大氣之後便出聲吩咐道。“既然如此,也不用再探什麼究竟,不過是意外而已,就重新上路吧。凝香,你也回來,這原怪不得他們。”
張琪既然這麼說,凝香頓時也不好再說什麼,卻仍是沉聲衝着那車伕說道:“若是再遇到這種情形,至少提醒一聲,剛剛若跌着大小姐,回去你可怎麼交待?好了,走吧!”
等到凝香縮回了腦袋,四周圍的隨從聽到那車伕的嚷嚷,自然重新圍攏在了馬車旁。隨着這一行人的漸漸遠去,原本路旁看熱鬧的百姓們也漸漸散去,大街上又恢復了平時的熱鬧喧譁。人羣之中,卻有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遠去的那一行車馬,半晌才挪開了目光。
“不是那個丫頭……”
趙王府中門素來不輕易開啓,兩側東西角門,西進東出,可過車馬,此次張琪便是從西角門入內。她唯恐王府規矩大,自己若是行止有什麼差錯,那些下人會連帶着議論到了章晗的身上,因而自打馬車入了王府前頭那條街,她就把起頭稍稍掀開一條縫的窗簾都放下了,這會兒馬車停穩,她踩着車蹬子下車的時候,也格外小心。等到站穩之後一擡頭,認出了沈姑姑旁邊站着自己最熟悉的芳草和碧茵,她立時展開了笑容。
“大小姐。”
儘管芳草和碧茵如今在趙王府也是最有臉面的丫頭,但此時此刻仍然雙雙迎上前去屈膝行禮。張琪連忙一手一個拉了她們起來,見沈姑姑也迎上前來問好,她便還了半禮,這才隨着她們入了二門。順着甬道一路入內,沈姑姑就含笑解釋道:“原本是該備一乘小轎的,但前幾日車轎處的那些車轎,世子爺因怕世子妃萬一出門,全都讓人來重新檢視修繕,所以只能讓大小姐一路走進去了。不過如此一來,日後您再來,進進出出的路途也能更熟悉些。”
“不妨事。”
張琪雖急着想見章晗,可聽到這樣的解釋頓時釋然了,心中更是暗暗歡喜陳善昭竟然能這般體貼。而等到沈姑姑說到再來,她更是猛然想起自己到年底前就能出孝,若有機會確實能夠常常來探望,一時間更是心情激盪。只走過一箭之地,到了一處夾道拐彎的地方時,她正好隨着沈姑姑進前頭的小門,突然只聽見對面那倒座廳裡傳來了一陣呵斥聲,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隨即才驚覺過來那是王府內務,連忙往前追上了沈姑姑。
而沈姑姑也聽到了那動靜,見張琪雖不問,但臉色終究有異,她便含笑說道:“那兒原本是世子妃見那些管事媳婦和媽媽們派差事的地方,如今世子妃安心養胎,這些事情就交給了宛平郡王妃處置。郡王妃爲人雷厲風行,上下風氣倒是爲之一肅。”
對於那位出身侯門千金的宛平郡王妃,張琪也聽說過,此刻方纔得知章晗竟是把家中大權全都交了出去,頓時暗自有些焦慮。順着甬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見迎面一處齊整氣派的穿堂,心中不覺一動。果然,沈姑姑側身用手一指,含笑說道:“大小姐,這就到了。世子爺從前圖方便,常常住在書房,也就是新婚之後方纔搬到了這裡來住,前幾日一時興起,方纔給這兒改了名字,就喚作梧桐苑。”
張琪微微點了點頭,等到隨着沈姑姑進了穿堂,由偌大寬敞的院子到了上房前,眼見得碧茵親自上前打了簾子,她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方纔邁過門檻進去。一入屋子,她就只見明間設着大案和主客位的椅子,卻是並沒有人。倉促之間也顧不得去看高懸中央的牌匾以及兩側的對聯,只快步隨着沈姑姑進了東屋。低頭一進去,她就看到了那湖綠色湘裙下的一雙精緻繡鞋,再一擡頭,一張熟悉的容顏便進入了眼簾。
她一瞬間竟是覺得喉頭哽咽了,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硬是一個字也迸不出來。直到小腹已經隆起的章晗笑着站起身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她才終於叫了一聲。
“世子妃……”
“咱們姐妹兩個,什麼時候居然用這樣見外的稱呼了?”
章晗微微點頭,見沈姑姑會意地退了出去,而芳草和碧茵在上前送了茶之後,也拉着凝香一塊躡手躡腳出了屋子。直到這時,她才端詳着張琪說道:“你如今瞧着圓潤了好些,人也長高了。再這麼下去,個頭可是必然要超過我……”
話還沒說完,她就只聽一聲低低的姐姐,卻是瞧見張琪的眼睛一下子紅了。見此情景,她連忙拉着張琪到貴妃榻上坐下,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臉上那兩行滾落下來的淚珠,隨即嗔怪道:“好好的,見面就哭!看你這樣子,我真的要擔心了,莫非是在顧家……”
“沒有,我在顧家很好!”張琪連忙使勁止住了眼淚,這才使勁握住了章晗的手,“只是太久沒見你,今天突然見着,所以忍都忍不住……以前是天天見,如今卻只能靠聽說才知道你過得如何。想當初得知你爲了世子爺闖宮去見皇上,回來又雷霆發落了好多人,我心裡實在是替你捏着一把汗,好在你都熬過來了,還有了孩子。”
說到這裡,張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章晗那隆起的小腹上摸了摸,一時露出了滿臉羨慕。緊跟着,她才醒悟到自己這動作有多唐突,一時鬧了個大紅臉,慌忙訕訕地解釋道:“我只是……我只是從來沒見過有身子的人……”
“沒事。”章晗抓着張琪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見她先是驚愕,隨即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歡喜,她便笑着說道,“這孩子若知道有你這麼個姨母,一定會更高興的。”
“謝謝……謝謝!”張琪一時間幾乎語無倫次了起來。突然,她一下子覺察到手上傳來了一股清晰的觸感,頓時連忙縮回了手,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動了!”
“都已經動過好多回了,每回世子爺都興奮得手舞足蹈。今兒個正好你在這裡他就動了,應當也是知道有你這姨母來。”章晗摩挲着小腹,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這孩子時而安靜,時而卻調皮好動,可大體來說,卻沒讓我吃多少苦頭。”
她正說到這兒,外頭突然傳來了芳草的聲音;“世子妃,宛平郡王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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