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府雖大,但正堂白虎堂殺氣太重,陳善昭招待各位親王世子郡王等等,是在他外書房東邊的天機館,也是他這個世子素來招待外客的地方。五間偌大的屋子不曾隔斷,既有供愛書的人隨意取閱的書架,也有供好武的人把玩的各式兵器。至於投壺雙陸之類的玩器,也應有盡有。就連今天不得不留在家中陪侍賓客的陳善睿,此刻正和好武的荊王在那興致勃勃說着挑選弓箭的要訣,一時間忘了其他。
而陳善昭在衆人之間溜達了一圈,卻是最後笑吟吟地來到站在書架前發呆的秦王世子陳善文跟前,伸出手去在其肩膀上輕輕一搭:“想什麼呢?”
“嗯?”陳善文一下子回過頭來,見是陳善昭,他臉上的那一絲慍怒方纔收斂了下去,往旁邊挪了一步拂落了陳善昭的那隻手,他才淡淡地說道,“只是被你這些珍藏看住了。聽說你搜羅這些用了大工夫,倒是捨得就這麼擺着讓別人隨便翻。”
“這其中不少也是各位叔叔和兄弟們找來送給我的,如今擺出來讓大家看看,不正說明我記着大家一片心意麼?”陳善昭嘴角一挑,隨即方纔若無其事地說,“對了,怎麼沒見善聰跟你一塊來?我家媳婦可是說過,送去秦王府的帖子可是連他也一塊請了。”
“哼!”陳善文的臉上掠過一絲的毫不掩飾的戾氣,隨即才慍怒地瞪着陳善昭道,“你用不着明知故問,他打的什麼算盤,你還會不知道?不過是覺得我這世子身體病弱,至今又沒有子嗣,這才明裡暗裡算計無數麼?就和你那四弟一樣……”
不等陳善文把話說完,陳善昭便一口打斷了他的話:“我四弟和你那二弟可不一樣!他不過是心性驕傲些,可不比那胖子一般手段狠毒。而且,他和我畢竟是一母所出。”不動聲色地指出了那最關鍵的一點之後。他方纔似笑非笑地說道,“再說了,你既然知道你家四弟都瞅準的是什麼,怎麼也該對嫂夫人和氣些。否則就算你得了兒子卻是個庶子,你以爲他就會善罷甘休了麼?你該知道,皇爺爺對你,總歸比對那胖子看重些!”
陳善文平日裡最討厭別人說這種事,然而今天這種場合,說話的又是陳善昭,再加上對方並不是撩撥他和陳善聰相鬥。他的臉色由赤紅變成鐵青,最後還是逐漸和緩了下來,卻仍是冷哼一聲道:“要是她有你家媳婦一星半點的魄力,我也不至於那樣!”
“這你也怪不得她,她又不知道自己會成爲第一個皇孫媳。”陳善昭想到那曾經傳入自己耳中的已故顧夫人那點小算盤,他頓時微微一笑,暗道就是那一位慈母算計,結果是便宜了自己。於是。他須臾就若無其事地說道,“說句最不中聽的話,這媳婦都已經娶進門了。覺得她不夠能幹,你就得伸手幫一把。否則,等到明年你那位出身高貴的弟媳一進門,豈不是連王府內務也要大權旁落?”
這最後一句話彷彿大錘子似的,狠狠砸在了秦王世子陳善文的心頭。他幾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狠狠攥緊了拳頭。一旁的陳善昭見其這幅光景,頓時滿意地往後退了幾步,悄悄隱沒在了賓客之中。
上次刑場那件事如果不是太子的手筆,那麼,十有**和秦王一系脫不開干係。而陳善文是比自己更加沒歷練不理外務的性子。那多半就是陳善聰使的詭計。那死胖子曾經被他撞破過那樣的事,因此更加被皇帝不待見,再加上和章晗有仇,動機是最充分的。既如此,不扶上陳善文一把,難道坐看陳善聰繼續在京城上躥下跳給他添堵?
而章晗拉着秦王世子妃吳氏出了待客的水月軒。雖察覺到吳氏不停地往後想要把手掙脫出來,她卻一丁點都沒有放鬆力道。一直把人拉到了側近的一間偏廳,她打了個眼色讓一路跟過來的秋韻在門口等着,她便把吳氏按在了中間的軟榻上,直視着對方的眼睛犀利地問道:“嫂子是不是覺得,那些姑姑嬸嬸們對我親近和善,可對你卻像外人似的?”
“我……我沒有……”
章晗卻彷彿沒聽見吳氏這結結巴巴的聲音,微微一笑便在吳氏旁邊坐下了:“嫂子的父親雖說官職不高,但好歹也是兩榜出身的進士,堂堂正正的知府,卻是比我家裡強多了。我爹和我兄長最初只比小卒略好一丁點,而撫養我的乾孃,想當初也不過是知府夫人。”
吳氏當然聽說過那些,因而當初乍一聽得趙王世子妃出身也並不顯貴,她還鬆了一口氣,可眼看那無雙恩遇盛大婚禮,不久前又傳出了章晗御前陳情雷霆肅府,即便秦王府那些下人有不少都在嘀咕趙王世子妃狂妄跋扈,可她多希望自己也能這麼挺直腰揚眉吐氣一次!此時此刻,她把心一橫,直截了當地說道:“可你乾孃畢竟是侯府千金,如今你父兄也高升了……”
“侯府千金又如何?我乾孃去了,我那乾姐姐如今在侯府,也一樣是寄人籬下。而就算我父兄高升,要想他們真的能夠每一樁功勞都落在實處,而不是被人剋扣,亦或是打仗被人丟在前頭最危險的地方,出了錯卻當成替罪羔羊,便需要我在王府中站住腳跟!”章晗打斷了吳氏的話,見她聞言爲之一怔,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嫂子,你當初嫁給秦王世子的時候,令尊就是知府,不知如今官居何職?”
果然,吳氏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面對這情景,章晗便淡淡地說道:“當初你冊爲世子妃的時候,他便是知府,現如今卻仍是知府。令尊的背景清白,和朝中權貴都搭不上邊,卻入仕九年便升爲知府,足可見才具品德都是上上之選,緣何這幾年就原地不動了?有句話說得好,因子及父,在你身上也是如此,焉知皇上不是因爲你這世子妃不得力,而覺得令尊教導不力,這才以至於他仕途蹉跎?如今他是原地踏步,可日後誰知道會不會貶官去職?”
“別說了,你別說了!”
吳氏終於真正惶然了起來,死死攥着衣角,整個人恨不得蜷縮起來。然而,讓她更痛苦的是,章晗的話卻還沒有說完:“嫂子,洛川郡王已經定下了郡王妃,是安國公的孫女,出身名門,我曾經見過一次,確實是氣質高貴的美人。倘若你還是這樣打不起精神來,不能和秦王世子戮力同心,你的家人別說享你的蔭庇,興許要被你連累也說不定。想當初我初入京的時候,不過是陪着我那乾姐姐,一介寄人籬下的民女,也不知道遇到過多少艱難險阻,你知道我是怎麼挺過來的?”
儘管章晗字字句句都如同尖銳的針一般,直戳自己的心底,但吳氏咬了咬牙,還是忍不住那好奇,開口問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因爲我知道自己的父兄還在戰場上生死未知,我的母親和弟弟還在後頭翹首等待。若是想要一家團圓和和美美,便得我豁出去,膽大心細地做好每一件能做好的事!只要我能夠撐下來,就能夠幫得上他們,就能夠福澤自己的家人!”
吳氏終於悚然動容。一想到曾經千辛萬苦給自己從遠方捎了東西來的母親,雖嚴厲,卻對她極爲關切的父親,還有自己的兩個哥哥,身爲家中幼女的她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豆大的淚珠簌簌掉落了下來。章晗見狀便悄然起身,對守在門口的秋韻吩咐讓人打水來,她就放下門簾,又緩步走到了吳氏身邊。
“嫂子,你還年輕,秦王世子雖說不如我家世子爺身體壯健,但今日我看也還好。就算秦王妃不是好相處的人,可婆婆又不在京城,你是王府中名正言順的掌事人,凡事不會就和世子爺好好商量商量,拿出些擔當和氣魄來。至於在諸位姑姑嬸嬸中間,不管是不是明白她們在說什麼,不管是不是感興趣,拿出膽子來,哪怕是站在旁邊只聽着,也比你孤零零坐在一旁的強!這世間困境多得很,就看你有沒有決心去打破它!”
這猶如當頭棒喝似的話讓吳氏整個人都呆住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旋即站起身對章晗深深襝衽施禮道:“今日聽你一席話,我才知道自己從前錯得厲害……謝謝弟妹這一番教誨!只是我……我……”
猶豫半晌,見章晗看着自己既不催促,也不提醒,她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只是我從前和各位姑姑嬸嬸都不熟,實在不敢貿貿然上去湊堆,今日能否請弟妹帶挈我一塊?”
“我當是什麼大事。”章晗二話不說便笑着點了點頭,“你就對人說是看着我忙,想搭把手,跟着我同進同出就行了。”
須臾,秋韻便親自拿了水盆進來。章晗得知芳草這會兒守在外頭,她便放心地讓秋韻服侍了吳氏洗臉後勻面上妝,又重新整理了一下鬢髮。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芳草低低的聲音:“世子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車駕已經到外頭大門了!”
章晗一面起身,一面含笑看着吳氏說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既然一塊來了,這會兒大家自然得一塊去迎接,嫂子可要打起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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