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傅母疑惑,就連伺候在一旁的耿嬤嬤也好奇穆錦晨想問什麼。
穆錦晨面上依然帶着暖暖的笑容,柔聲問,“王妃您爲何不願服藥呢?”
聽到藥字,傅母枯瘦的面上頓時現出怒意來。
她從鼻孔中低低冷哼一聲,道,“藥無用,服它做甚?”
“王妃您又未服,怎知它無用呢?”穆錦晨立馬追問。
“病後服藥無數,卻無一藥能治病。”傅母連咳嗽邊說道。
“王妃,不同的方子藥性會不同,以前所服的藥效果不大,那隻能說明那方子並不對症,可不能因此而拒絕服藥呀。”穆錦晨軟聲答。
“穆二小姐若想來勸我服藥,那就請回吧,好意心領了。”傅母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她想不通兒子怎會尋個小丫頭來勸她吃藥。
唉,十六也是被我的病給急糊塗了吧!
傅母心中暗暗想着。
耿嬤嬤失望的看向穆錦晨。
唉,又失敗了。
穆錦晨並不氣餒,面對傅母的冷淡,她泰然處之,坐在那兒未動,只是話鋒一轉,問道,“王妃,不知您疼不疼十六祖,不知您可希望十六祖有錦繡前程,有甜蜜美滿的幸福生活?”
傅母枯瘦的面上的怒氣被凝滯了。
沒料到穆錦晨忽然問這。
過了半晌,傅母面上的怒意漸漸消散,浮上一抹慈祥的笑容來。
她輕柔的道,“傻孩子,哪有做母親的不疼愛自己的孩子。都希望自家兒女前程錦繡,生活幸福甜蜜美滿,我也一樣。”
說完這段話,她又是掩口一陣劇烈的咳嗽。
等她咳嗽平息下來後,穆錦晨卻搖頭擺着手道。“不,我看王妃您就不希望十六祖如此呢。”
這話太無禮!
耿嬤嬤面色一凜,忙低聲道,“穆二小姐,咱們王妃對十六爺那可是十分的疼愛,比世間其他做母親的都更疼愛呢。”
傅母也怔了下。
但她沒有爲自己解釋。也沒有動怒。
她只是好奇的問穆錦晨,“不知穆二小姐爲何這樣認爲?”
穆錦晨脣抿了抿,心一橫,很認真的說道,“王妃您細緻想想。十六祖爲了照顧您,棄赫赫軍功於不顧,窩居在這窮鄉僻壤,又何來錦繡前程?
與十六祖同齡的世家子弟,差不多人人都娶了嬌妻做了父親,可十六祖爲了照顧您,沒有心情去考慮終身大事,依然孑然一身。又哪來甜蜜幸福呢?
最過分的是王妃您……耿嬤嬤,您別拉我,讓我將話說完。這些話不說出來我心裡難受,爲十六祖不值。”
耿嬤嬤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趕緊上前來阻止穆錦晨繼續說下去。
傅母面色越來越暗,對着耿嬤嬤揮揮手,“讓她說下去。”
聲音黯啞,更加虛弱。
穆錦晨眸子深處滑過愧意。她不是有心要這樣戳傅母的痛處,奈何傅母太頑固。不下猛藥不行啊。
耿嬤嬤只得退下,看着穆錦晨的背影搖頭嘆息。
這小姑娘之前瞧着挺懂事一人。怎麼說話如此的無禮,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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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母看了看穆錦晨,示意她繼續說。
穆錦晨輕輕點頭,也不客氣,繼續說道,“最過分的是王妃您對十六祖的付出視而不見,耍着小性子不看醫不服藥,您可能認爲這是對您的懲罰,其實是十六祖的懲罰。
每回看您犯病痛苦難忍之時,最最揪心痛苦的可是他,他眼睜睜看着您痛苦,卻又沒有辦法幫您減輕痛苦,因爲您不願意讓大夫給您看病呀,您不願意病癒讓他開心呀。”
傅母的無神的雙眼中有了溼意,蒼白的雙脣在顫抖着。
穆錦晨知她內心非常痛苦。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沒有做母親的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的病給兒子帶來了許多痛苦,心中一定是滿滿的愧疚,恨不得一死了之。
果然,穆錦晨這念頭剛起,就聽傅母苦笑一聲,道,“穆二小姐說得極有道理,像我這種廢人活着只會拖累十六,倒不如死了乾淨。”
“唉,十六祖真是可憐呢,他要是知道王妃您根本就不疼他,沒拿他當兒子待,他一定會傷心欲絕的,唉!”穆錦晨連聲嘆息。
看她的樣子,傅母好像覺得自己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傅暻的事兒。
傅母道,“小丫頭,我怎麼又不疼十六了?我要是死了,十六就不用再因爲照顧我而耽擱前程,相信他也很快能找到一位心意相通的姑娘成家立室……”
“錯!王妃您大錯特錯呀!”穆錦晨堅決而又肯定的否定了傅母之言。
然後在傅母疑惑的眼神中,她無比鄭重的說道,“王妃,父母是兒女的天,一旦天塌了,做兒女的還會有幸福嗎?
若您真的就此仙去,您可能認爲十六祖從此解脫了,事實卻相反,他會認爲是自己無能,沒能將您從病魔的手中拯救出來,從此將在內疚痛苦中度過一生,又何來幸福?
不僅如此,世俗也會用怪異的眼神看十六祖,想着肯定是因他不孝,逼着您走上了絕路,別人的唾沫星子會將他給淹沒,他又何來錦繡的前程呢?”
生也不是,死也不成,傅母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瞬間涌出了眼眶。
“我……對不起十六……該如何是好……”她抖着嘴脣呢喃。
病了十年,什麼樣的念頭都有過。
不願意再讓大夫看病,是不想十六爲了尋訪名醫四處奔波勞累,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未走絕路,是不能讓他背上不孝的罵名。
可聽小丫頭這樣一說。自己還是做錯了!
錯了錯了!
穆錦晨暗暗吐了口氣,好累!
但她繃緊的神經依然不敢放鬆,起身在牀前蹲下,輕輕握起傅母枯瘦無肉的手,軟聲道。“王妃,其實想要解決這件事,真的很簡單,並沒有您想得那樣難。”
被穆錦晨柔軟光滑的小手輕撫,傅母感覺很舒適。
傅母輕輕搖頭,“丫頭。我的病自己清楚,已經時日無多,唉!”
“王妃您又胡說。”穆錦晨嗔,安慰道,“我見過與您差不多的病症。但人家心情十分樂觀,積極的配合大夫治療,不出兩三個月,這病就好啦。”
“真的?你沒騙我?”傅母黯淡的眸子裡有了點點星光。
見她語氣開始鬆動,穆錦晨心中暗喜,忙點頭,“王妃,我沒騙您呢。不瞞您啦,我自兩歲開始拜師學醫,這幾年什麼病沒見過呢。若無把握,我哪兒敢說大話。”
耿嬤嬤這才明白穆錦晨的良苦用心。
她並非無禮,只是爲了勸慰王妃纔出此招。
不禁爲自己剛剛的埋怨而慚愧。
耿嬤嬤忙上前兩步,也勸道,“王妃您就聽穆二小姐這一回勸吧,您想想。若您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咱們十六爺在這世上……多孤單啊。王妃您捨得嘛?”
說着,耿嬤嬤就用帕子去拭眼角。
以前王妃看見大夫就抽搐。她不敢勸王妃看病,可現在王妃見了穆二小姐沒有抽搐,那自然要勸。
穆二小姐能否治好王妃不好說,但只有王妃肯接受治療肯服藥,那纔會有康復的希望啊,這病可不會不治而愈呀!
“是呀,王妃您還沒抱上大孫子呢,甘心嗎?”穆錦晨眯了眯眸子,然後輕輕晃着傅母的手,撒嬌道,“王妃您就試一試嘛,好不好?”
不甘心!
當然不甘心,還有很多事未了呢,我又怎能甘心就此離去!
傅母在心中暗暗想着,淚流得更厲害了。
都不記得有多久未流淚了,所有的淚都在那時流了,本以爲淚已乾涸,才知不是。
只是未到真正傷心之處!
“好,我答應你!”傅母終於點頭。
“王妃!”耿嬤嬤雙膝一彎跪在牀前,忍不住哭出聲來。
穆錦晨出了傅母的屋子,雙腿一軟,整個人也近乎虛脫一樣,隨意往旁邊的青石上一坐。
剛剛說的那些話,說輕點是無禮,往嚴重裡說那就是大逆不道啊。
傅母是誰?
她可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堂堂的王妃,當今皇上的嬸孃,恐怕連正弘帝對她都會以禮相待吧,可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指責。
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進屋子之前,她做好了被傅母罵出來的心理準備,幸好傅母極有涵養,再怎麼不悅,終究沒說一句刻薄之言,真是難得。
只希望她老人家身體好了之後不要翻舊帳纔好啊。
“你怎麼了?是不是被我母親……罵了?”傅暻溫和的聲音在她耳畔傳來。
穆錦晨扭頭,只見他手上拿着藥包,是抓藥回來了。
“王妃願意服藥了。”耿嬤嬤代替穆錦晨回答了。
“真的?”傅暻難以置信。
“全是穆二小姐之功。”耿嬤嬤忙道。
她對穆錦晨的好感度是直線上升,能說服王妃服藥,那就是大功一件。
穆錦晨見傅暻也準備道謝,忙擺擺手,“這都是小事,趕緊去煎藥吧,王妃同意服藥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後面的路還很長呢。”
“萬里長征?什麼意思?”傅暻忙問。
呃,說漏嘴了!
穆錦晨愣了下,忙道,“哦,就是說咱們接下來可能還要走一萬步,現在只是第一步,所以不用太高興。”
“再艱難我都要堅持走下去,一定要治好我母親的病。”傅暻堅決的道。
穆錦晨點點頭。
耿嬤嬤拿着藥包下去親自去煎藥。
傅暻還是不忘向穆錦晨道了謝,然後帶她去見寧氏夫婦。
“如何?”見到女兒,寧氏忙輕聲問。
“王妃答應服藥啦,正在煎藥呢。”穆錦晨輕聲應道。
“圓圓真是厲害,是她說服了我母親呢。”傅暻喜悅的補充。
大哥,你要是知道我對你母親說了些什麼,你還會這樣高興嗎?
穆錦晨暗暗腹誹。
寧古倫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穆錦晨,忙問她是怎麼說服傅母的。
寧氏夫婦也十分欣慰的看女兒,期待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