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正在宮中大發虎威時,一行護送重症病號霍去疾的人馬在清涼山麓又遇到了死士襲擊。只是,與其說這些死士是來殺人的,還不如說他們是來送死的。
在龍驤軍龍爪營兵士強弓硬弩射出的漫天箭雨籠罩下,來襲者很快就死得透透的。只有少數幾人突破了封鎖線,卻又死於圍攻中。
安嘯卿手拄大刀,滿臉沉凝之色。他並沒有因這場荒唐襲擊這麼快就結束而放下警惕,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在他身後不遠處,龍爪營身材最高大的六名彪悍軍士擡着門板做成的擔架,上面躺着被繃帶裹得只露出模糊五官的霍去疾。若有人想殺擔架上的人,必須先過安嘯卿這關。
安家世代忠良,專門量產猛將,爲大周戍守四方。安家數房,與安嘯卿同輩的兒郎裡就只有他在京郊的龍驤軍效力,其餘堂兄弟都分鎮各處。邊軍還偶有仗打,戍衛京城的軍隊想打仗在如今的大周那就是白日做夢。
所以安嘯卿過得很不得勁兒,每日用死命操練軍士來發泄自己的鬱悶。好容易今天接個活兒,他摩拳擦掌,領着一幫嗷嗷叫的兵崽子第一時間趕到廢了半邊的太平皇莊。
哪裡想到,他抵達後直到與從京裡來的接應內衛會合,這個過程中居然一直風平浪靜、平安無事。無意間聽見了安嘯卿的勞騷,木愚氣得差點捲袖子揍人。
武令媺雖然對封地駐軍有所避忌,卻沒有阻止皇莊裡的人和龍驤軍交往。每年時節,皇莊還會給駐軍送些土特產過去。都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只能飽口腹之慾而已。
駐軍與皇莊的關係處得還算可以,談不上親密無間,但也從不疏遠漠視。不過自從武令媺開始在皇莊進行兵王培養實驗,駐軍將領便像嗅着了香味兒的老饕,一開始只是旁敲側擊,後來乾脆明目張膽找上門來打着交流的名義探密。
男人的友情絕對可以誕生於赤膊相爭之中。木愚被駐軍煩得實在受不了,終於在武令媺的默許之下。派出十名已經拿到兵王初級結業證書的營兵與十名駐軍較量了一番。結果令駐軍大吃一驚,這支被他們暗地裡嘲笑爲娃娃兵的營兵完爆駐軍。並且娃娃兵無一人受傷。
當時木愚那個得意啊,放言道不要說相等人數的較量,公主殿下要培養的兵王若是做不到以一敵十。根本就不會下發初級結業證書。於是,十名營兵對陣百名駐軍。
要說明的是,他們之間的對抗並非面對面的作戰。而是由駐軍守陣地,讓營兵來攻克。
第二次對抗,營兵仍然奪取了駐軍的陣地旗。不過龍驤軍畢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此役營兵損失慘重。八名娃娃兵身體致命處中了滑石白粉標記“陣亡”,只有兩人成功登頂。
戰後總結,營兵的戰術教頭說,如果營兵身後有軍隊配合進攻,根本就不會折損這麼多人手。並且這些營兵還只是通過了初級階段的訓練,後頭還有中級與高級訓練,直至最後的兵王級魔鬼訓練。
這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到如今,便是安嘯卿也不敢再放言讓娃娃兵們放開手腳來進攻。那些年歲連二十也不到的小兵崽子,如果不加以限制,他們什麼陰損手段都使得出。
不過大家都知道。如太平皇莊的娃娃兵這樣上馬是騎兵、下馬變步兵,還可以兼職斥候、伙頭軍以及後勤兵的變態軍種,實在不適合在全軍推廣。
饒是如此,龍驤軍也是大周諸軍當中第一支正式開始培養特種兵的軍隊。皇帝陛下聽取了安老將軍的彙報以後,專門下旨給武令媺,讓她組織皇莊的教頭儘量編寫出一份完整詳細的特種兵培養攻略。龍驤軍成了首位受益者。
今日安嘯卿帶出來的兵士裡就有左龍驤軍自己訓練出來的兵王。抵達太平皇莊時,這些因受訓不同導致待遇也直線上升的兵王們個個義憤填膺。尤其是亡者裡還有爲他們所熟悉,既咬牙切齒咒罵過,也一同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暢懷歡笑的娃娃兵小兄弟,更是直接激起了他們的怒火。
故而。在護送隊伍輕而易舉全殲此次來襲死士之後,二十名駐軍特種兵四散各處尋找蹤跡。安嘯卿等在原地不走,就是想聽聽特種兵們的回報再做決定。
可惜,這些死士的身手路子都是江湖人那套。別的不說。隱匿蹤跡的方法很是高明。至少,隊伍行進時,在前方探路的特種兵斥候就沒發現他們的行蹤。
既然如此,他們爲什麼要來送死呢?眼瞅着這支足有數百人的龐大隊伍,他們只不過十幾人,怎麼還要來送死?安嘯卿抓抓頭皮。直覺這個問題很重要。
卻由不得他想明白,前去探尋敵人蹤跡的斥候還沒有迴轉。只聽不祥的長聲“咻咻咻”破空之聲突兀響起,安嘯卿猛然擡頭眺望。只見五條拖着白色尾光的光線急速奔自己這個方向而來,數息間便將其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憤怒咆哮出聲,他大吼:“破空重弩!退開,躲避!”他終於知道爲何那些死士會來送死,他們分明是用自己的性命確認了在重重人牆護衛之中的目標,方便此時的一擊必殺!
對頭爲了殺死此人,竟敢拿出破空重弩這樣的軍中重器。這可是需要三人才能踩住腳架、五人齊心協力才能拉開弩弦的五連發野戰殺人利器!如果目標精準,一支重弩鐵箭能夠連續穿透十人的身體尚去勢不減,繼續殺人。
安嘯卿心中滿是不解與狂怒,一名小小的邊軍竟然能如此引人大動干戈,究竟是爲什麼?此時他才明白,這回的活兒半點也不輕鬆。稍一大意,只怕就會喋血路途之中。
膽大包天,真是膽大包天!安嘯卿完全可以想象出皇帝陛下得知此事之後的驚天怒火。如此重器製造和保養皆不易,若要提調出來必須經過軍中數位高官的印章蓋落才行。
京中和京郊諸軍用不着破空重弩,只有兵部軍械倉庫才藏有如此利器。常年配備此物的,便是分鎮大周東西南北的四支邊軍,就算各州戍城軍也不是全部擁有。
這些想法一閃即逝,安嘯卿狂笑數聲,他沒有退。破空重弩只對敵方使用,他只聽聞過它的威名,卻從來沒嘗試過厲害。今天時機難得,安家猛虎怎能移開半步?!
膝蓋微彎,讓自己站得更穩。安嘯卿雙手狂舞起墨月長刀,烏漆漆凜冽刀光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須臾,那五支重弩鐵箭齊齊奔至,有三支被刀光捲起的如有氣流般的漩渦帶動,偏離了方向奔往遠處山林。一支直接撞擊刀刃,最後一支離安嘯卿頗遠,他顧及不到。
連連暴喝出聲,安嘯卿面龐漲得血紅,眼珠亦是鼓凸,他拼盡了自己的全力才堪堪將這支重箭擋住。又是驚天動地的怒吼,安嘯卿手臂再使力,這支重箭不甘震顫數次,終於斷成兩截落地。
哇啦吐出兩口鮮血,安嘯卿呼呼直喘粗氣,心有餘悸。他想以一人之力擋下一波重弩鐵箭,實在是有些狂妄自大。錯非墨月長刀乃皇帝陛下御賜寶器,其中摻雜了玄鐵,刀刃堅逾金剛石,只怕就是刀碎人傷甚至人亡的下場。
此時卻沒時間感慨軍中重器的厲害,安嘯卿急忙回頭。卻見臉色蒼白的木愚和金生水都盤膝坐在地上調息,那副擔架砸落於地,連大羣護衛在內的六名擔架兵士都跑得無影無蹤,竟然根本不顧擔架之上霍去疾的死活。
“你們這羣小兔崽子倒是聽話,獨留老子在這裡拼命。出來出來!”安嘯卿吆喝數聲,四處山林間才竄出大隊人馬,既有龍驤軍,也有皇莊精銳和內衛。
“列隊列隊。”安嘯卿沒有半分怪罪衆人的意思,甚至不曾皺皺眉頭,只是指揮衆人趕緊排好隊伍,準備開拔。
不多時,木愚和金生水都收功起身。木愚趕緊去察看皇莊精銳們可有損傷。內衛素來紀律性強,堪比正規軍隊,不用金生水操心。他腳步虛浮地走到安嘯卿身邊,咬着牙低聲怒吼:“安將軍,你差點把我們都給害死了!”
安嘯卿嘿嘿直笑,知道最後一支弩箭是被木愚和金生水聯手攔下了。他自己天生巨力,雖然比不上神力加身的壽親王,在大周諸將領裡也算出類拔萃。所以他雖吐了血,其實沒受內傷。倒是木愚與金生水,要攔下重箭唯有用內力去拼命。看他們倆剛纔的臉色,他知道應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金統領,咱們男人不能說不行。”安嘯卿不停賊笑,又一本正經地說,“越是強大的敵人,越不能說不行!”
這個可惡的憊懶傢伙!金生水直氣得小嘴哆嗦,狠狠剜了安嘯卿兩眼,憤憤然轉身疾步離開。安嘯卿瞧着他的背影,咂咂嘴在心裡嘀咕,長相和本事都不差,卻偏生是個太監,還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