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現成的小神醫在這兒擺着,武令媺毫不客氣地抓差,請他給自己的隨員們把把脈瞧身體。她的態度很客氣,也說了會按照求醫的規矩來,該付的診費不少分毫。顏無悔卻堅決不肯收銀子,只說朋友之間幫點小忙絕不能收錢。
武令媺並沒有勉強。她看得出來,小顏同學主意很正,願意幫忙的心思也相當純粹。她就示意宮人們在顏家主僕三人的衣食住行裡下功夫。與公主同乘鳳輦這是不可能的,方德旺命人騰出了一輛馬車,專門撥給顏家三人使用。
到了平、陽縣,天色已晚,一行人下榻在某位宗室的別莊裡。這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顏無悔三人到平、陽縣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遵循師命來瞧瞧故人。在武令媺的熱情挽留下,他們也一同宿在了別莊。
一夜無話,趕了半天的路,武令媺和宮人們都乏得厲害,早早歇下。她行程很緊,第二天匆匆與那位宗室說了幾句話,用過早膳就準備再度開路。她打算祭奠完原路返回,再接了顏無悔主僕同去京城。
車輦正要成行,平、陽縣縣令滿頭大汗跑來請求覲見,說是百姓得了消息,竟然自發在路邊迎候。並且,不要說平、陽縣內,只怕這一路往寧平郡去,都免不了這事兒。
武令媺一聽,知道事情棘手了。如果她時間寬裕,倒是不妨臨時客串皇室親民大使的角色。可明天就是明輝貴嬪的祭日,她非要掐着時辰去上香祭拜不可。
當機立斷,武令媺決定微服快行。讓儀仗隊慢慢走。武宗厚也贊成這個方法,他早就對隊伍的龜速行進大感不耐煩。迅速分派任務。武令媺打發伴讀小妞去軍營探親,再留下幾位大宮女應付諸事。只帶約摸百人出行。
有金生水爲首的三十多名內衛,還有壽王府和家將飛熊騎,武令媺並不擔心路途安全。另外,方德旺和內監們打理祭品,他們也是要跟着的。
剛要出發,顏無悔蹬蹬跑來。他說老僕顏大酋對清涼山諸縣的山道極爲熟悉,如果公主和壽親王要走山路避開在官道迎候的百姓,可以讓顏大叔當嚮導領路。他們可以先陪着武令媺去溫化皇陵,日後再去探望故人。
武令媺也願意和顏無悔多相處以加深朋友感情。便誠懇謝過他的好意,讓他們主僕三人加入了隊伍。一行人悄悄從別莊側門離開,離開縣城的路上,果然看見許多百姓往別莊路口蜂擁而去。這城裡比元宵節看花燈時還熱鬧三分。
提心吊膽出了縣城,武令媺才長出一口氣。而老顏果然是匹識途老馬,一騎當先領路。他帶領衆人走的道兒雖是山路,卻並不崎嶇難行,馬匹完全可以通過。
清涼山內冰雪堆積,銀妝素裹、瓊玉匝地一般的雪景頗佳。因顏大酋說了這條山道離寧平郡的郡府所在地寧平縣很近。武令媺便讓大家夥兒小心腳下趕路,不急着到地方。
還沒到中午,武宗厚擔心妹妹體弱吃不住辛苦,於是下令找個穩妥地方吃點東西休息會兒再走。顏大酋就將衆人帶到了近旁一座道觀之內。
這道觀年久失修。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進過香。觀裡除了兩名瘦骨嶙峋的老道,再無旁人。出門在外,武令媺向來不講究。讓隨從們燒了熱水,啃點乾糧肉脯也就湊合了。
顏無悔見公主殿下居然也和男人一樣吃得這樣的苦頭。不免又心生別樣感受。顏大酋同樣驚訝不已,偶爾掠過武令媺的目光帶着幾分讚賞佩服。
隨意吃罷了乾糧點心。武令媺起身在道觀附近散步消食。她與武宗厚把臂而行,小兄妹話不多,字字句句卻都透着親暱溫馨。這一幕落在顏無悔眼中,又不禁感喟皇家親情難得,也只有玉鬆公主這樣寬仁的人才能與兄長情意深厚。
人看人吶,先入爲主的印象實在太重要。如果顏無悔知道武令媺冷眼旁觀宮人被活活打死卻不發一言,不久之前她還無情驅逐了服侍自己多年的老嬤嬤,恐怕不會這樣想。
正看着雪景,忽聽呼喝厲聲作響。武令媺循聲瞧去,見負責警戒的內衛押着一個人走過來。那人被推搡着跌跌撞撞走路,也許曾經摔了跤,粗布長袍上沾着許多雪泥,頭髮也零亂髒污不堪,宛如一蓬茅草。這人唉喲不停叫喚,不住訴委屈,說他是這道觀裡的道人,絕非歹類。
聽得外頭高聲叫嚷,從道觀裡慌里慌張跑出一名老道,對內衛陪着笑解釋。原來這個在附近鬼鬼祟祟偷窺之人是不久之前到觀裡來掛單的遊方道士,與本觀這名道人之間有拐彎抹角的師兄弟關係。此人並不經常在觀裡,本觀道人只知他時常在山鄉村落替人看相,化些齋飯度日。
那遊方道人原本叫嚷不迭,但等武令媺、武宗厚和顏家主僕出現後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也似半聲也不吭。他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小眼睛驟然變得雪亮雪亮,目光在武氏兄妹倆和顏無悔身上粘住了也似,不是看這個,就是瞅那個,神色怪異得不行,就連雙雙小丫頭都被他死盯了兩眼。
如此不敬,怎麼不叫內衛和飛熊騎惱怒?數名騎士往前一橫,就此擋住遊方道人的目光。這道人正看得如癡如醉,冷不防被遮住視線,脫口就大聲叫嚷:“各位貴人,老道祖傳相術靈驗無比,請讓老道給貴人們看個相,不收錢……”
武令媺皺了皺眉,想着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乾脆下令開路。這世間奇人異士衆多,她這種情況當然會避忌些。這老道方纔的目光透着古怪,她心裡還真有點毛毛的。
遊方道人被內衛鉗住手臂往道觀裡推,不讓他擋住去路。他卻一徑手刨腳蹬。方纔看不出膚色的髒兮兮面孔此時清楚瞧得出漲了個通紅。兩條腿拼命頂住地面,他就是不肯乖乖回道觀裡去。扯着喉嚨連聲央求要給人看相。
要不是武令媺想在顏無悔面前保持仁厚形象,聽着遊方道人這如喪考妣的難聽嚎叫。非得讓內衛把他打昏了再扔進去不可。眼下,她卻還得交待內衛別動粗。
遊方道人瘦得小雞仔兒也似,根本吃不住內衛的勁道。眼看就要與這些人失之交臂,他也顧不得那麼許多,咬牙叫道:“不知是哪位龍子鳳孫駕臨,請容小道分說一二啊……”
“少爺,這道士不會真有什麼本事吧?”顏雙雙湊在顏無悔身邊低聲嘀咕,眼珠子骨碌碌直轉悠。
“如今誰不知道公主與王爺到了平、陽縣境內?”顏無悔隨師父遊走天下多年,看多了江湖伎倆。對老道的話根本不以爲然。他招呼顏大叔和雙雙,緊緊跟隨大部隊翻身上馬。這主僕三人都馬技嫺熟,不會拖隊伍的後腿。
被扔回觀裡的遊方道人手腳並用爬回門口,瞧着已經策馬遠去的一行人,哭得聲哽氣咽、捶胸頓足。道觀裡的道人蹲在他身邊勸道:“諸葛師兄,你方纔也太冒失了!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小心你的老命不保!再說你家的祖傳相術……”他嘿嘿笑出聲,連連搖頭,很是鄙視的樣子。
遊方道人胡亂抹了把老淚。衝這道人翻着白眼怒吼:“你懂個屁?!道爺祖傳相術妙參造化,你可知方纔那些人裡都有什麼人物……”他本想向這道人顯擺顯擺,略微猶豫之後還是閉嘴不再多言。
方纔那二男二女,皆是大貴大富之相。那名半張臉醜陋、半張臉俊美的少年更是貴到極致的紫微之相!何謂紫微之相?說得通俗點就是他有帝王的氣運。
遊方道人起初是被那名大高個青年的面相吸引。他一眼就瞧出此人貴不可言、福祿深厚,而第二眼便被半臉少年給驚住。他倒是沒往別處去想,只以爲這是哪位龍子鳳孫到了。此人雖生得奇怪。但是紫微面相,他能確認無疑。
振興祖傳相術。尤其是要洗清江湖中人對諸葛神相的鄙夷蔑視,有什麼比相看出一位未來的真龍更好的方法?遊方道人想到這裡。激動得眼冒金光。既然有紫微之相在前,梳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亦是尊貴之相便不算什麼了。
然而,當他用眼角餘光意思意思地瞟了眼另外一名幾乎被大高個青年擋住全部面孔的少女,他胸膛內立刻翻江倒海般鬧騰開來,驚駭得連自己的畢生夙願都快忘了。
命舛、早夭之相,若有高人相助,化解掉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但是,誰來告訴老諸葛,爲什麼這少女也是紫微之相?女子……女子怎麼可能會有帝王之運?!難道她是男扮女裝?呸!遊方道人先就啐了自己一口。
“這事兒太古怪!太古怪了!”遊方道人抖着雞爪子也似的手,目光呆滯地念叨不已。饒是他對祖傳相術深信不疑,此時也不禁有些忐忑。
他忽然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身竄回觀內,片刻便捲了個小包袱夾在腋下,頭也不回、一溜煙地往山外跑。觀裡的道人目瞠口呆,半響才失笑打稽首,只認爲老諸葛的臆病又犯了。
武令媺也覺得那遊方道人腦筋多半有問題,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和神經病真沒什麼兩樣,透着一股讓人難受的偏執與狂熱。離開道觀許久,她腦海裡都還會映出那雙眼睛。
不過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扔去腦後,接下來的路途很順利,她與武宗厚的祭奠之事也辦得順風順水。在明輝貴嬪墓前,武令媺默默許願,她不會給生母丟臉,會讓九泉之下的生母與那縷已經不知飄去何處的靈魂都感到欣慰。
——安息吧,願你們來世重續母女緣份。我也會好好活!
第二卷終。。此卷小武終於升級到了可以明正言順掌權擴充實力的等級。第三卷,她的班底漸漸充實。。鞠躬敬請各位大人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