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立國以來,只有公主不滿駙馬鬧着要和離,還從來沒有一位駙馬膽敢冒着觸怒皇家的危險提出與公主和離的。東昌蘭真公主的駙馬昌國公這是第一位,他註定要因這件不光彩的事情載入史冊。
聞聽丈夫此言,東昌蘭真公主僵硬的面部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她驀然冷笑數聲,異常乾脆地向皇帝叩首道:“臣也請皇上允准臣與駙馬和離,但臣要帶走臣的兒女。”
“不!”昌國公世子臉色鐵青,斬釘截鐵道:“啓稟陛下,微臣乃鄭氏宗脈嫡子嫡孫,自小便讀聖賢書,絕對做不出數典忘祖的事情!若要臣丟了鄭這個姓氏,臣不如一死以謝祖宗!”
昌國公也道:“我鄭氏子孫,生是鄭家人,死爲鄭家鬼。除非逐族出籍,否則絕不更名換姓,還請聖上明察!”
鄭家人也紛紛附言,望向東昌蘭真公主的眼神裡滿滿的怨恨,就連受邀觀禮的幾位武氏宗親也躺槍被憎惡。武令媺老神在在安坐不動,對偶爾瞥向自己的目光只當不存在。
小皇帝不安地挪動身體,下意識向左右張望。他只想到事情不會很順利,卻沒料到居然會演變成這般騎虎難下的狀況。見淳和公主哭得難以自抑,一想到她從此以後變成無家無族之女,他心裡不知有多難過,也產生了更多的憐惜。
而東昌蘭真公主與駙馬於子女歸屬的爭執,小皇帝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扭臉見武令媺在一旁看戲看得入迷。他心頭一動,不緊不慢地道:“公主與駙馬和離,這是宗室大事,須得穩妥處置,兩相得宜纔好。以朕的意思,不若將和離之事先行擱置,擇日報上宗室局由族老們合議之後再定下來。”
末了,小皇帝又對武令媺來了一句:“小皇姑,您是族老之一,您說朕的主意好不好?”
武令媺微微一笑說:“族法之外也有人情。皇家夫妻和離之事雖說要報上宗室局。但到底還是人家的家務事兒。自家關起門來好商好量才更好。塵埃落定後將結果報去宗室局即可。皇上以爲呢?”
小皇帝勉強笑了笑,點頭道:“小皇姑說的也有道理,今日便先擱置吧。嗯,淳和公主封妃之事……”
“臣替小女謝主隆恩!”東昌蘭真公主膝行上前。舉起雙手接住宣旨太監急忙遞過來的封妃聖旨。淳和公主也上前謝了恩。
昌國公又代表兒子領受了世子的封賞聖旨。向皇帝謝了恩。又向前來觀禮的各位賓客告了罪,卻再也不提觀禮之後宴飲的事兒,領着鄭家人迅速果決地退出了東昌蘭真公主府。
昌國公世子一個眼神也沒有留給母親。倒是又悲痛又憤懣地死死盯了淳和公主一眼。東昌蘭真公主與昌國公所出的嫡長女淳靜郡主也不曾與母親和妹妹說上一句話,跟着夫婿帶了孩子隨同父親和兄弟離開。東昌蘭真公主冷眼瞧着至親出府,卻是一聲不吭。
觀禮的賓客們有點無所適從,有心離開,小皇帝還在這兒,不走又着實尷尬。恰此時,東昌蘭真公主對一衆觀禮賓客說道:“各位宗親各位大人稍坐,今日不光是小兒成年行冠禮,還有孤的延嗣侄兒也要行成年冠禮,請各位繼續觀禮。”
賓客們的表情立時變得精彩,若不是瞧着小皇帝面帶微笑好好坐在那兒,官員們不說,武氏宗親肯定會有人鬧起來。多有人後悔不迭,難怪如安國殿下長肅親王這般的宗室貴胄、祿泰和壽四位親王這些東昌蘭真公主的兄弟都不見蹤影,原來這位大長公主還留着這麼一手。
不少武氏宗親下意識扭頭去看隔壁彩篷裡的女賓席位,當他們看見輔國殿下還沒有離開,這顆心忽然就安定了。
小皇帝一直都在仔細觀察人們的神色變化,隨着武氏宗親們的目光,他也不由望向女賓席最高的那個座位,恰好與武令媺的目光相遇。
小皇姑的眼神清泠泠的,沒有絲毫熱氣,也不見任何情緒。小皇帝的心突然咚咚跳得激烈,他乾的這些事兒他沒有主動支會小皇姑,但他知道小皇姑肯定了然於胸,那她是怎麼想的呢?
武令媺對小皇帝頷首微笑,但不過一瞬她就將目光移走。這個孩子心太大,這不是好事。再看看吧,她對自己說。
宣旨太監又取出一封聖旨宣讀。而武延嗣也走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跪倒於地聆聽這封顛覆了他人生的聖旨。
東昌蘭真公主應該下了不少血本,否則小皇帝不會這麼大方。聖旨裡不僅承認了武延嗣是孝宗皇帝庶長子的身份,還慷慨地冊封他爲懿親王。爵位既尊,封號也好,再加上一座地理位置和佔地面積都上佳的親王府,以及大手筆的田莊土地金銀財帛。不錯,真不錯。
武令媺不禁冷笑,她的這位好皇姐還真將女兒賣了個好價錢。而小皇帝通過與她這位好皇姐的聯姻,也能得到不小的助力。哈,這二位還真是各得其所!
但,以後會怎麼樣,誰又知道呢?武令媺絕不相信,僅僅一個懿親王,她這位好皇姐就會甘心。聖旨上寫得真好看,什麼“思及嫡父血脈不可外流”,什麼“嫡脈兄弟情深”,小皇帝恐怕是與虎謀皮。
而東昌蘭真公主呢,她的算計,就算小皇帝不知,狡詐如狐的永泰親王也會不明白?武令媺真心認爲,等東昌蘭真公主的利用價值都被榨乾了,她也就走到了末路。
這兩方人馬,終究會對上。不過現在,武令媺心知肚明,若他們當真結盟,料理了對皇位深有威脅的某些不安份人士之後,再次下手的對象不會是別人,一定會是她武令媺!
武延嗣接了聖旨退下,屬於他的成年冠禮開始進行。不同於昌國公世子的冠禮,哪怕東昌蘭真公主已經費盡心思張羅,武延嗣的冠禮還是顯得沉悶冷清。
被迫留下觀禮的賓客一個個眼神遊移,心裡只怕也在打着小算盤。倒是武令媺,念着以前和武延嗣的知交情份,沒有提前退場。
仍然是桓國公謝駿給武延嗣賜了表字——承英。武延嗣無生父生母在場,便對着既是姑母又是義母的東昌蘭真公主行了禮,由東昌蘭真公主哽咽着好一番勉勵。
武令媺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她這位好皇姐,對待侄兒倒比她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要上心,一番諄諄教誨足足嘮叨了近兩刻鐘才停歇。
終於禮畢,武令媺聽得女賓這邊兒許多如釋重負的長長吁氣聲音。但賓客們還不能走,公主府的大小男女管事一一上前,以恭敬有禮的態度將賓客們好言留住,再將大家引往待客的宮殿飲宴。
武令媺不厚道地猜測,恐怕多有人在心裡催促小皇帝趕緊走,他們也好脫離東昌蘭真公主府這個大泥淖。
可惜,她估摸着小皇帝的意思,應該是想趁熱打鐵將淳和公主這就帶進宮。反正小皇帝沒有政事可忙,一時半會兒他不會走。而明日肯定會有不少御史上奏章直諫,雖然東昌蘭真公主的表兄謝孚是都察御史,但御史臺還不完全姓謝。
如武令媺這般身份尊貴的客人,由東昌蘭真公主貼身服侍的大宮女親自服侍,也勸着她留下再小坐片刻。
“孤病體方愈,就不留下吃席了。你去和皇姐說一聲兒,孤要去瞧瞧聖手。”武令媺對那大宮女笑道,“聖手與孤是忘年交,若非孤病了好些時日,早就登門來瞧了。”
那大宮女笑容滿面地說:“有您記掛着,聖手老丈夫的病很快就會好。只是奴婢聽懿親王殿下說,聖手的身體需要靜養,不見人才好得更快。”
“你的意思是,孤去看望聖手,反而於他的病情不利?”武令媺似笑非笑地盯着這位三旬大宮女,慢條斯理問,“當真不讓孤去見?”
大宮女不慌不忙地對武令媺行了一禮,恭敬地說:“奴婢不敢阻攔殿下,只是懿親王殿下的確是這樣說的。”
武令媺冷冷道:“如果孤一定要見到人呢?”
不等回答,她忽見大宮女斂襟行禮,她的身後隨即傳來小皇帝的聲音:“小皇姑想見誰啊?不如和朕一起去吃席?”
東昌蘭真公主緊跟着說:“皇妹放寬心,聖手好好兒的,不日就會痊癒。有延嗣照看着,你還不放心?延嗣他可是聖手的關門弟子,比誰都關心聖手的安危。”
武令媺轉身,並不開口,目光從小皇帝的身上掃過,再落到東昌蘭真公主志得意滿的臉上。這個貌似精明的蠢貨!她在心裡暗罵。
“皇姐,你應該知道,光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聖旨還不夠。武延嗣的名字如果不被錄入宗室局的玉牒裡,他就永遠都不是武氏子孫。”武令媺懶得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讓我帶走聖手,否則……”
“否則如何?”東昌蘭真公主不以爲意地笑,看了一眼臉色微白的小皇帝,傲然問,“皇妹,你難道不將皇上放在眼裡嗎?”。
小皇帝急道:“大皇姑言重了!朕向來尊敬小皇姑,小皇姑待朕也是極好極好的!”
這一唱一和的,還真是可笑!武令媺對東昌蘭真公主道:“皇上乃聖祖遺詔所立君主,孤怎敢不敬?孤只是,”她搖頭直笑,溫和地說,“孤只是不將你這位至親都痛恨都背棄的皇姐放在眼裡而已!”(……)
ps:祝各位讀者大人糉子節闔家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