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被暴扁了兩次、連轉身都疼痛難忍的某些人,武令媺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不得不說,酒精是拉近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重要利器。散席時,她明顯感覺與同學們之間的疏遠被驅散了許多,當然楚國人除外。
對武令媺而言,擺酒席最大的收穫卻是她對吉吉的檢驗還算滿意。那是個表面直來直去、實際上肚子裡很有些正主意的小姑娘。表看她生得烈焰紅脣、勾魂水眸,又有一副前凸後翹的火暴身材,實際上純情得很。
武令媺看得出來,吉吉這小姑娘是當真愛煞了小十二。不光是她,相信很多同學對此都心照不宣。雖然武宗厚這個木頭愣小子半點風情也不解,吉吉該生氣時生氣,卻仍然執着不懈於這份單戀,沒事就跑來敬他的酒,旁若無人般與他說笑。
因不時關注吉吉的表現,所以武令媺瞧得很清楚,楚國質子喝多了攔着吉吉說了兩句酒話,小姑娘看向武宗厚的眼神便滿是惶恐不安,似乎唯恐小十二生氣。於是楚國質子的臉又更腫了些。
天可憐見,吉吉狂毆楚國質子時,武宗厚還打算去攔來着。他還說吉吉這暴脾氣真得找個人好好整治整治。武令媺聽得小十二這不滿吐槽,也想把他揍一頓。
對武令媺,吉吉除了恭敬,也很有想要親近的心思。假如吉吉一味只粘着武宗厚,對她卻有意保持距離,武令媺的評價分必定要往下降。只因她清楚。西疆女子性情直爽,愛屋往往要及烏。吉吉不可能不知道武宗厚與她的兄妹感情,若故意疏遠以示單純愛慕之心以表示不在乎武宗厚的身份,這反倒落了刻意。
西疆女子熱情奔放、敢愛敢恨,很少有人會背棄情郎,倒是她們被負心人欺騙的故事在世間流傳了不少。這些武令媺都知道。所以如果能確定吉吉愛的只是武宗厚這個人,而二人也能兩情相悅。她會樂見其成。
單純淳厚的小十二。儘管練他的武、談他的戀愛,別的費腦筋的事情就交給自己來辦好了。武令媺天不亮就起了牀,迅速梳洗過後坐進暖轎去往乾寧殿。一路哈欠連天。
不同於武宗厚不用天天上朝,在這段敏感的時期裡,她都必須上朝聽政,睡懶覺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到了乾寧殿前。冷風撲面,武令媺剎時清醒過來。
她向殿前廣場望去。御道兩邊和雲階兩邊都點着燈,將等候上朝的官員們照得一清二楚。她目力有限,看不見那些圍成數團的官員都是些什麼人,只能從他們朝服的顏色大致猜測。默默觀察了會兒。她才緩步走向仍然緊緊關閉的殿門。
上朝得穿朝服,武令媺看看自己宮裙之上繡着的金龍,再扶了扶頭上沉重的公主金冠。不禁將身體挺得更直了些。皇帝老爹給予她如此厚重的信任和榮寵,她絕不能辱沒!
卯時正。九隻紅腰朝鼓由十八名金甲士擂響,乾寧殿的大門徐徐打開。隆隆鼓聲裡,輪值的禮部點卯官開始依循官位揚聲叫名。哪怕是文安武安兩殿重臣,此時也只能畢恭畢敬應聲,而後排着隊登上左右雲階直上乾寧宮。
並沒有先行進殿,武令媺望向雲階的來處,她看到武宗厚邁着沉穩的步伐迅速攀登。昨天小十二喝了不少酒,她告訴過他今天不必來上朝,他怎麼還是來了?
迎到雲階入口,武令媺很快就與武宗厚會面。瞧着他神清氣爽,不像自己還有點飲酒過後的難受勁兒,她心裡真是羨慕。“你來做什麼?”她笑眯眯地問。
武宗厚從不對妹妹掩瞞想法,直截了當地說:“父皇叮囑過我,在離京之前天天都來上朝。”
皇帝老爹的安排必定有深意。武令媺也沒多問,瞧着那些臣子還在慢騰騰爬雲階,便將武宗厚拉到遠遠的廊下,仰面看着他直笑。小十二莫名其妙地摸摸王冠,扯扯身上王服,然後說:“妹妹笑得好滲人,怎麼了嘛?”
武令媺用胳膊肘撞撞武宗厚的肚皮,攀着他的手臂,低聲道:“我看吉吉挺好的。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她?”
用力點點頭,武宗厚響亮地說:“喜歡!她會陪我打架!”
一頭的黑線,武令媺嘴角抽搐,連聲道:“你小點聲!小點聲!”這愣小子完全沒聽懂她的意思,她想仰天長嘯。
話說,在即將開始的嚴肅朝會之前說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兒有點不大合適。只是她從來不留事情過夜,這些話她昨天就想問了,但礙於那麼多人在場實在不好問出口。今日上朝肯定會涉及秘密建儲和輔臣制的劇烈討論,她也想說些輕鬆話題排解一下緊張情緒。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娶她當王妃?”武令媺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否則再談下去還會牛頭不對馬嘴。
武宗厚愣住,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竟是極少見的欲言又止起來。武令媺當然驚訝,又搗了他兩胳膊肘,催促他趕快表態。他才低低聲地說:“妹妹,我母妃臨終前叮囑過我,千萬不要娶西疆的女子爲妻!”
等等!武令媺掰手指算了算,好似明惠夫人去世時,武宗厚應該只有四歲。那麼小的孩子,能將母親的臨終遺言記得這樣清楚,挺不容易。
“爲什麼不許你娶西疆女子?”武令媺不解地說,“我倒是覺得,西疆女子很是忠貞。”
“不僅忠貞,而且偏執。她們不許自己的男人還有別的女人。”武宗厚的神情驀然深沉了許多,壓低聲音道,“我腦子雖然轉得慢,但記性不差。母妃去世後,我被敦莊皇后養在她宮裡。我無意間聽得先皇后與人說話,才知道太子哥哥之所以纏綿病榻一年多,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中了西疆女子的情蠱。他突然離世,就是情蠱之毒終究發作的緣故。”
武令媺目瞪口呆,實在沒想到只是單純想關心一下小十二的終身大事,卻聽到如此的猛料。不過她雖然對十幾年前的事情不清楚,倒也知道當年皇帝陛下親征西疆,就是因爲太子的死似乎與西疆有關。
但是,不許自己的男人有別的女人,武令媺絕不認爲這是偏執!這怎麼是偏執呢?可她也知道,男子三妻四妾的普世觀念在此位面纔是王道。好在,公主的駙馬是隻能有公主這一位妻子的,不許娶平妻,更不許納側侍。
武宗厚乾脆蹲下,湊到武令媺跟前,輕聲說:“我去西疆的時候,聽鎮西軍的老兵油子說過,太子哥哥巡視西疆時遇見過一位西疆女子。那時西疆與咱們大周經常打仗,太子哥哥有心帶那女子回宮,卻又有諸多礙難,後來沒有成行。”
“所以就始亂終棄了?”武令媺嘆了口氣,嘀嘀咕咕地說,“堂堂皇太子,連娶個女人都這麼難。他到底是隻想玩玩就算了,還是真心沒辦法不得不放棄?唉呀,反正不管什麼原因,他終究負了那女子。”
鬼鬼祟祟地張望了一番四周,確定附近只有跟隨二人的忠心奴僕,武宗厚又道:“那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在太子哥哥的身體裡種下了情蠱。如果不與除了下蠱之人以外的女子親近,蠱毒根本不發作。若是親近了別的女子,不但身體會越來越虛弱,而且也不能讓那女子有孕。”
難怪!武令媺恍然大悟。皇太子離世時雖然還不曾娶太子妃,但東宮也有數位御侍,可是他卻沒有留下一男半女。
武宗厚腦海中對嫡兄的印象已經模糊不清,不過他還留有的些許記憶告訴他,太子嫡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所有的兄長裡,只有太子曾經抱過他,把他扛在肩頭,經常陪他玩。
所以思及過往,武宗厚鬱鬱寡歡,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拉,喃喃道:“太子哥哥好可憐,每天都要吐好多好多的血。他什麼都吃不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覺,只有嗅着一種很少見的奇花,他才能短暫地闔一闔眼。聖手神醫奔波了好長時間,最後還是沒能救得了太子哥哥。”
手指在眼角揩過,武宗厚扁扁嘴,帶着哭腔說:“我還記得太子哥哥薨逝時候的情景,他好像要把身體裡的血都嘔出來,一整天都在吐血。然後就……”
看來太子對年幼時的武宗厚挺好的,否則小十二不會有如此情真意切的傷心。武令媺拿自己的帕子給武宗厚擦眼睛,輕聲安慰他:“宗厚乖,太子哥哥知道隔了這麼多年你還惦記着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武宗厚幽幽嘆了口氣,擡頭望向漸漸發白的天空,憂傷地說:“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太子哥哥,他是個大好人。”
武令媺隱蔽地撇撇嘴,很想反駁說,如果他真的是個大好人,就不會死於情蠱發作。可以想見,皇帝陛下親征西疆,那名給太子下蠱的女子也不會有好結果。
“你寬心吧,父皇肯定給太子哥哥報仇了。”說這話,武令媺心裡有點不痛快。站在同爲女人的立場,她倒是同情那位只求一心人的西疆女子。
“情蠱又叫同生共死蠱,太子哥哥薨逝的同時,那女子也必定死了。”武宗厚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苦兮兮地說,“這都是西疆老兵告訴我的。妹妹,我纔不要娶西疆女子呢。”
武令媺瞅了武宗厚老半天,這才慢吞吞地說:“看來你也是個花心的。否則,你只娶她一個不就行了?!”她的心情莫名煩躁,狠狠剜了武宗厚一眼,拂袖徑自往乾寧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