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浴大宮女連理枝由“鬟若初”大人扮演。
近日朝中政局多變,陪同義母祭奠回京的顏無悔想進宮找武令媺,卻被義母勸阻。他仔細想了又想,最後確認此時自己去找事務繁忙的十九,確實有些不妥當,只好息了心思。
正在家裡琢磨着十九開府設衙自己要送什麼賀禮,家中便有不速之客從天而降。此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讓顏無悔大驚失色——遇刺,十九遇刺!
幸好,她並沒有受傷。但細察她的脈相,顏無悔還是很擔心。十九尚且年幼,思慮太過以致精氣神有損,對她的身體着實不好。他想着等這事過後,是不是好好勸她一勸。
聽說公主殿下無事,連理枝感激地向顏無悔深施一禮:“多謝顏公子,還請公子去瞧瞧李學士。殿下十分掛心學士的安危。”
“你們放心,我會盡全力。”顏無悔拎着藥箱,又看了看緊緊閉目不醒的武令媺,這纔在金斗兒的帶領下沿着走廊去往隱藏在拐角暗門內的樓梯。
他已經知道,義母親自去鴻博書院與李循矩見面,想讓他拜在這位鼎鼎大名的年輕學士門下。儘管李學士還沒有答允,但顏無悔冥冥中卻有一種感覺,他一定能以李學士爲師。
指尖搭上李循矩的手腕,顏無悔驚咦出聲。從脈相來看,李學士並不像重傷垂死的人。這是怎麼回事?金斗兒察顏觀色,連忙把李循矩服用過九轉還陽丹的事兒說出來。
這丸藥乃是聖手神醫的得意之作,顏無悔再熟悉不過。但是如果當真傷到了心臟。哪怕服用如此神丹,也不會如李循矩這樣傷勢好轉得如此之快。
再換了一隻手腕搭脈。片刻後顏無悔對金斗兒輕鬆笑着說:“李學士吉人自有天相,他的心不像普通人一樣長在左胸。而是,”他指了指李循矩的右胸,“這裡。”
“同福店有客房,不如把李公子移過去養傷。奴家可以照看他。”說話者語聲顫抖,只是竭力平靜,正是聞訊趕到的梅掌櫃。
金斗兒給顏無悔和梅掌櫃做了介紹,很是同意她的建議。公主殿下昏迷不醒,必須送回宮中,眼下有人主動提出要照顧李循矩。他求之不得。
“也好。雖然並沒有傷到要害,不過還是要好好休養。我這就開方子,按方抓藥熬了給李學士服下。”顏無悔細心察看李循矩已經被草草包紮了的傷口,出言指點了一番,梅小草一一用心記下。
確定李循矩並沒有生命危險,大家都放下心。顏無悔很快就開好了方子,仔細叮囑梅掌櫃諸般服藥換藥注意事項,這纔跟隨護送武令媺的衆人同去宮中。
李循矩自有店中安保用軟轎擡着送進後院客房,梅小草親自到店門口目送回宮的一行人離開。她臉上一直保持恭謹微笑。直到匆匆到了後院李循矩暫住的客房,濃重的憂色才浮現在臉上。
她與李循矩相識於魏國,彼時她正遭逢人生當中最大的危機,是李循矩和隨從們救了她。在那場流民引發的暴亂裡。李循矩受了傷,被一支利箭射中了左胸。
梅小草永遠都不會忘記,看似文弱不堪一擊的李循矩面不改色自己動手摺斷了那支箭。渾然不顧鮮血浸溼了衣衫,笑意吟吟地安慰張皇失措的她:“我的心長的地方和別人不一樣。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那時的他。與今天虛弱無力的他,簡直像是兩個人。對此,梅小草有些不安。沉思着將門緊緊關攏,她一扭臉,便與李循矩靜默雙眼遇上,彼此相對無言。
梅小草不知道該不該問,遲疑良久才道:“李公子……”
什麼都瞞不過這個聰明的女人,李循矩嘆息一聲,苦笑說:“什麼都別問,也不要對別人說,行嗎?”
“我的命是您救的,我自然聽您的話。可是,公主殿下……”梅小草心裡堵得慌,實在想不通李循矩爲什麼要欺騙玉鬆公主。
他的傷明明沒有那麼重,完全可以說話。聽說他是被玉鬆公主的大宮女刺傷的,公主想必很難過,他爲什麼不開解?再者,小顏公子是聖手的弟子,想必能看出異樣。
“她那裡,我自有主張。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李循矩微微一笑,牽動了傷口,咧了咧嘴說,“這幾天要麻煩你了,還要勞煩你派人去書院給家父送個信。”
梅小草無聲低嘆,輕聲道:“我知道了。”又實在忍不住勸道,“公子,請恕我多嘴。殿下聰慧過人,今日之事未必能瞞得過她。爲免日後殿下與公子生份,公子還是早些坦白的好。公子若有苦衷,與殿下商議豈不更妥當?”
坦白?他能坦白什麼?李循矩不忍拂梅小草的好意,溫和笑着點點頭,卻不再多說,徑自閉目。這一刀,他捱得不甘不願,卻又心甘情願。
卻說莫明其妙昏厥過去的武令媺,一被擡回宮差點沒嚇得整座皇宮給翻過來。皇帝陛下聽說愛女遇刺,當時就把手裡端着的茶杯給摔了,龍顏震怒。
除去當場死去的高明劍客以外,另外兩名藉着煙霧逃遁的刺客也沒能逃出生天。在陷入同福店安保合圍之後,他們果斷服毒自盡,死相竟與死在太平皇莊的死士類似。這三具屍體第一時間被送入內衛刑堂。
小半個時辰以後,內衛刑堂的刑衛便四散撲出。他們手舉聖旨,不僅從內衛各司和金甲士當中帶走了數人,還闖進十幾家宗親與大臣府裡揖捕了多達百名身份不一的僕役。
京中噤若寒蟬。所有宗親貴戚都驚恐龜縮於府中,唯恐下一個被刑衛破門而入的宅邸就是自己家。有心人瞧得真切,其中有幾家被皇帝陛下命令搜府而後封門不許外出的宗親臣子都是與皇子深有牽連的人家。雖不至於一網打盡,如此重手懲治也足令人心驚。
那三名刺客的身份很快就查明,他們都是江湖武人。樓下偷襲的兩人是無名之輩,但那名身手高超的劍客在江湖中卻有不弱名聲,與之交手的蛇衛從他的劍招很輕鬆判斷出了他的門派。這家江湖門派的幕後金主,隱隱指向了和王某個寵姬的家人。
當天下午,京中有多達十五處的宗室產業被查封,管事者被抄家,闔族沒入大獄。據說這些產業早就虛虧多年,卻都被某些掌事者使盡法寶遮掩真相。
繼而從宮裡爆出大消息,皇帝陛下因玉鬆公主始終人事不醒而傷心落淚、茶飯不思,且痛罵了好幾聲“不孝子”。衆皇子、皇孫和親近宗室長跪乾寧宮廣場叩首請罪。
玉鬆公主如此得聖心,真令人瞠目。人人都在想,若她生爲男兒身,只怕就是不二的儲君人選。自她昏迷着送回宮,皇帝陛下就一步不離守在未央殿她的榻前,不時輕喚她的乳名,並且不假於人手,親自替她擦拭額間不停冒出的冷汗。
初春暖陽遍灑乾寧宮廣場,將四處駐守警戒的金甲士身上盔甲照出煜煜金光。這光芒映入廣場上跪請的衆人眼裡,卻不覺絲毫暖意,全身上下冷冰冰一片。
和王與泰王同在諸人當中,他們更是感覺有如芒刺在背。皇帝陛下今日雷霆大作,無差別一舉端掉了所有皇子安插在各府第中的細作,不僅令他們多年心血功虧一簣,還狠狠在他們耳邊敲響了警鐘。
他們這位父皇陛下,原來將他們的行事掌控到了這般令人恐懼的地步。他們還有什麼事瞞得過他?而有今日之禍,全部都是因爲和王!
不要說別的皇子,就連泰王都對和王產生了怨恨情緒。他無數次叮囑過和王,不管玉鬆做了什麼,都不能對她和她的身邊人再起血腥主意。
這倒好,剛剛纔收到風,李循矩抓住幾個也許與皇莊被襲事有關的嫌疑人,和王就迫不及待地派刺客去滅口。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真是愚不可及,蠢到了家!泰王真是後悔,他怎麼會與和王這空有皮相卻沒長腦子的蠢貨結盟。
其實和王同樣百思不得其解,並且相當委屈。那家江湖門派爲他掌控,這不假。不要說皇子們,就是宗室重臣尤其是武將,有很多人指派手下插手了江湖事,將一些豪俠武者收入囊中。此事再正常不過。
但天地良心,他根本就沒有指使那名劍客去行刺李循矩或者玉鬆公主。現在他正處於風口浪尖,夾緊尾巴做人還嫌不足,怎麼可能會去幹這種註定沒有好結果的事情?難道殺了李循矩與玉鬆公主,父皇陛下就不會拿宗務司開刀?
可是和王百口莫辯。刺殺時的在場之人,除了長樂殿的內衛和宮人,還有同福店的安保,最重要的是還有皇帝派去暗中保護玉鬆公主的蛇衛。
這些蛇衛,如今皇子們重臣們都清楚,沒有一個來自宮中蛇衛總部。他們盡皆是從北境蛇衛抽調出來的精銳人手,是皇帝陛下給玉鬆公主開府設衙之後準備的蛇衛下屬。他們的話,皇帝一定會相信。
那名劍客若當時逃走了,事情還不至於如此。奇就奇在,排名江湖前十的大劍客居然不是死於蛇衛的合擊圍攻之下,而是不知突發什麼疾病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這事兒透着那麼古怪,和王原本想從這兒做做文章,試圖洗清自己的嫌疑。然而他一聽說父皇爲玉鬆落淚,便知道自己完了。最令他憤怒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遭了誰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