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做了虧心事兒,面對大宗正懷睦老親王看似渾濁實則犀利的老眼,和王不得不低頭做人。怪只怪他行事太過陰狠,又過於貪婪,斂財手段很有些上不得檯面,多多少少觸及了其餘皇族的利益。此時大難臨頭,別人只會看他笑話。
武令媺就不一樣,她內裡畢竟是在商場打滾多年的成熟靈魂,深知有財就要你發我發大家發,纔會真正和諧的道理。
就拿她與武宗厚和洪家一起開設的同福連鎖客棧來說吧,雖然只是客棧和飲食產業,卻可以衍生出其餘很多生意。她的供貨商幾乎都是別的皇家人,懷睦老親王的外甥就是同福客棧唯一的酒類供應商。
未來的太平工坊勢必也會走強強聯合的道路,吃獨食的人從來都不得人心。武令媺瞧着和王比往日更白了三分的小臉兒,心想:“你與泰王妄想獨霸皇族產業見不得光的那些黑色利益,胃口也太大了些。哪怕以後確實是武贇嗣坐了皇位,恐怕也不放心讓你來執掌與錢糧有關的重要部門。”
“不知玉鬆皇妹說的是那筆錢款,九皇兄這就把主管帳目的管事叫來詢問。”和王皮笑肉不笑,打起精神應對。
他也是個做帳的行家。那些交出去的帳本當然不可能本本是真,也不會本本是假,但是絕對做到了毫無錯漏。說實話,他還真有點不相信這些小宮女的查帳本事會強過幾十年的積年老帳房。
武令媺手一揮,司寶大宮女樊梓臻立刻向和王呈上一本翻開的帳簿,上面圈出一筆款項。“九皇兄,莫非清亭皇陵的修繕差事還沒有辦完,怎麼找不到這筆支出的對應的帳單?”她笑眯眯地說。“不過清亭皇陵是曾祖陵寢,多花些時間修繕也是應該的,想是那天落下帳冊了。”
懷睦老親王撫須的手停頓,疑惑問道:“清亭皇陵不是從兩年前開始修繕的嗎?到現在還沒有修完?不對啊,上回我還聽你肅王叔說半年前就完工了。”
和王瞳孔微縮,心裡打了個突,強笑道:“叔祖說的是。清亭皇陵已經修完。不是有本帳單獨記着的嗎。玉鬆皇妹沒看見?我記得你那日確實帶走了的。”
“從總帳來看,清亭皇陵那邊確實沒有再支出銀子。不過,”武令媺不解地問。“爲何生源號去年十月份還從南越國購進大批香葉黃檀送往清亭縣?清亭縣除了皇陵的祭殿以外,又有什麼人敢用黃檀建房?”
“是這樣,生源號的生意不錯,宗務司打算開分號。我聽說南越國的黃檀越來越少。所以趕緊買了些存着,日後漲了價再賣出去!”和王這番話聽起來很是在理。
不過武令媺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說辭。她雖然不知道那些香葉黃檀到底確有存貨。還是隻是幾個紙面上的字眼而已,卻早就從帳目裡看出來生源號從去年起就處於虧損狀態,開個鬼的分號啊?
“原來如此!”武令媺作恍然大悟狀,並沒有拆穿和王。而是相當誠懇地說,“果然是我多心了!對了九皇兄,上回我聽父皇提起清涼行宮也有不少殿宇在去年的雪災裡受損嚴重。打算開春以後好好修繕修繕,到時候肯定會用到香葉黃檀。九皇兄未雨綢繆。提前儲有黃檀,可以免去商隊來往南越國的數月時間,父皇一定會很高興!”
“能爲父皇盡孝,是咱們爲人子女應該做的。”和王訕笑,嘴裡心裡卻發苦。哪有什麼香葉黃檀,不過是個幌子,那筆錢早被他挪用了。現在他才提起警惕,那筆帳他做的四平八穩,怎麼還是被這小丫頭給尋着線頭扯出了端倪?
“事情既然說清楚,那我就不打擾九皇兄了。”武令媺看向懷睦老親王,“叔祖,侄孫女有些事想向您老請教,不知叔祖可願意和侄孫女去同福坐坐?”
懷睦老親王老眼發亮,欣喜地點頭說:“好好好,那個啥,玉鬆兒,我要去五樓看看,聞名已久了。”
“那是自然!”武令媺站起身,向和王福身道,“九皇兄,玉鬆這就告辭了。上回的帳簿已經查得差不多,想來再有個七八日就能完工,到時候再來叨擾九皇兄。”
“咱們兄妹倆用不着見外。父皇交待的差事,玉鬆你當然要用心去辦。只不過,”和王笑容滿面地說,“你也要當心身體,不要太累着了,否則哥哥們也會擔心。”
你這是在提醒我,你身邊還站着深受皇帝寵愛的泰王嗎?武令媺在心裡冷笑,暗道,不知你的那些事都被捅出來以後,泰王還會不會保你?所謂兄弟情誼,在皇位面前那都是浮雲吶!
出了宗務司,武令媺帶着自己的隨從,加入懷睦老親王的隊伍,一行人前往鑫盛大街。同福客棧總店便在這條大街與鑫茂大街的十字街道拐角處,左右前後鄰舍都是大商號。這兒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同福總店只是兼具食肆和客棧功能,別處的分店則視情況或者附設戲院或者賭坊或者青樓。武令媺入鄉隨俗,沒興趣去改變此位面有閒有錢人士的休閒娛樂項目。只是總店與分店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同之處。
除了日常營業以外,每到春闈或者武舉之時,總店都會停止營業,無償供給前來趕考的貧寒學子吃住。這麼些年算下來,住在總店的貧苦學子當中上榜人數當真不少,還出過一位榜眼。學子們感激同福客棧總店的義舉,尤其是那些中舉之後的學子在離開時都會賦詩作詞送給總店。
所以一進總店大堂,當先看見的就是掛滿了三面牆壁的裝裱好了的詩詞。不僅是位於一樓的大堂,往上四層樓的牆面上沒有別的裝飾物,全部都是學子們的感恩詩詞。
明面上同福客棧是洪家人的產業,武宗厚只拿分紅不管經營,武令媺則是隻出主意不管日常瑣事。在客棧側門有條隱密通道可以直達頂樓,她今天就帶着懷睦老親王走了這麼一條非尋常之路。
頂樓的包廂從來不對外開放,只供給年交會費高達一萬兩的頂級會員使用。這些會員不僅可以享受客棧提供的超一流服務,最關鍵的是能夠得到一份有錢也買不到的商業情報。諸如魏國的絲綢漲價了,晉國的馬場今年又新開了兩家,南越國的香葉黃檀砍伐的速度每年都在加快,等等。
懷睦老親王家裡的產業還沒有向大周以外的國家擴散,還不需要別國的商業信息。不過在四樓他府上有個包廂,會定期收到大周許多郡縣的物品價格波動報表。
從一開始,武令媺給同福客棧的定位就是遍佈大周乃至全國的連鎖客棧。這些年,同福客棧的分店開到哪裡,哪兒的貨物信息就能用驛站快馬源源不斷送到京裡。
說來說去,這就是權勢的作用。錯非她是深受皇帝寵愛的大周公主,武宗厚是堂堂親王,想要這麼迅速地將客棧開往大周各郡縣,不知道要遭遇多少困難。
沿着靜寂通道一直向上,武令媺並沒有藏私,將自己開設同福客棧的前前後後給懷睦老親王簡單的說了說。老親王越聽,眼睛睜得越大。他這個侄孫女兒真有許多奇思妙想,她這份賺錢的天賦看起來可不遜色於先朝那位執掌了大周半壁經濟江山的公主哇。
難道,皇帝陛下也想讓自己的女兒挑起一國錢糧重任?懷睦老親王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未免就會比別人想得多些。聯想到皇帝陛下這次整頓宗務司的舉動,老親王不禁揣測,難道玉鬆公主要接手宗務司了?
這可是好事啊!比起那個摳門又陰損的老九和王,懷睦老親王相當願意讓大方仁善的武令媺來執掌皇家產業。這樣的話,也許會有更多皇族能多分些肉湯喝。
身爲大宗正,懷睦老親王對族人的狀況非常清楚。武氏建國已有一百三十多年,這麼長時間的開枝散葉,龐大數量的族人當中既有家資鉅富者,也不乏家道中落之後貧窮困窘之家。每年跑到懷睦親王府來哭窮的武氏族人都有不少,很讓老親王煩心。
偷眼瞥見老親王略有些變幻的神色,武令媺在心裡偷笑。自她發現武氏族人那可怕的數量之後,她就打起了主意。別的有權有勢有錢的皇族不好沾染,免得讓人以爲她有什麼企圖,可是這些落魄族人完全可以拉攏結交。
一人力少,衆人拾柴火焰才高。如果以後她在族人當中能有崇高聲望,不管下任皇帝是誰,想要對她做什麼之前,總要考慮考慮民心族望的問題。所謂未雨綢繆,她從來都不指望做下的事情就一定會達到預期目的,只要有希望有可能她就會提前布好局。
想到這裡,武令媺笑得眉眼彎彎,對懷睦老親王說:“叔祖,有財要大家發嘛。侄孫女這裡有幾個賺錢計劃,不知道叔祖有沒有興趣?看了宗務司的帳目,侄孫女才知道,原來‘皇帝也有門窮親戚’這話說的真不錯。父皇也頗爲唏噓。”
哦?聽這意思,皇帝陛下是點了頭的?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懷睦老親王呵呵一笑,點頭道:“玉鬆兒,你果然是個善心的好孩子。如此,叔祖就替那些族人謝謝你了!”
一老一少齊齊笑出聲,忽然覺得彼此的距離又比往常拉近了一大截。親緣之外再加以切身利益,聯繫彼此的紐帶才更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