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了勝利的消息,所以這個新年,大梁朝的百姓過得暢快無比。
但他們不會想到,因爲這場勝利,他們的帝王卻十分的不暢快。
戚昭義帶着人去包抄,好歹跟他打了聲招呼。
可程嶽放出霍通這個大殺招,卻是他半點也不知情的。
雖然最後的結果很好,可以說非常好。而且程嶽也很識趣的儘量低調,把功勞都推到霍通身上了,可他一個“知人善任,奪回關口”的功勞卻是怎麼也抹殺不掉的。
從消息報到朝廷的那天起,便不斷有大臣提出要給程嶽加官進爵的奏摺。而比這更討厭的,是英王府程峰程嶺兩兄弟提出的奏摺。
他們兄弟自知才德不夠,心甘情願把英王府的爵位讓給小弟。
啪!
永泰帝不悅的把奏摺扔到一旁,心底怒火更甚。
他知道,自己刻薄程家,都幾十年了還不給英王府正名,是過份了。可沒人敢提,他就裝作沒這回事了。
可這一回,程家兩兄弟卻是將他這份刻薄,光明正大的擺在檯面上來,他要是再不應允,真是要讓人寒心了。
因爲這本就是屬於人家的東西,除非永泰帝敢冒着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風險,不講道理的奪了英王府的爵位,否則他就應該還給人家。
可他就是打心底裡不願意!
御書房裡靜得連薰爐裡的香似都不敢彌散,還是四皇子和六皇子的到來,纔打破了這份壓抑。
永泰帝很快收起神色,“二位皇兒前來,所爲何事?”
早已習慣這個父王的喜怒無常,六皇子裝作不知道的笑得憨厚。
“這不是皇上給我家老八定了門好親事麼,兒臣一來道謝,二來還有一事,便是七皇侄的婚事。聽四皇兄說,那小子似有了意中人。”
哦,永泰帝挑了挑眉。
四皇子笑着說了下去,“也算不得什麼意中人,只是兒臣的一點小心思。”
“這不是過年的時候,老七那孩子孝順,想給家裡人抄抄經書,聽說宮中的寧書女自幼隨祖母禮佛,頗有造詣,便去找她請教了幾回。然後老九那孩子冷眼瞧着,覺得兩人挺談得來,便熱心跑到我這裡磨了半天。”
“說來老八老九他們還小些,如今親事都定了,只剩下老七一個也不好看。雖寧家門第低了些,不過寧大人這回主動請纓,押運糧草有功,也算是個忠義之臣。但這婚事行不行,還得父皇決定。”
永泰帝再看着四皇子,眼中有些莫名複雜。
他當真只是偶爾動了這個心思?還是想借着這樁婚事,討好他這個父皇?
之前因爲西胡求和之事,指責寧芳是魅惑君王的禍水名聲還未完全散去,此時如果給寧芳賜婚,還是自己親孫子,對於永泰帝,那可是最好的洗涮污名的方式。
皇上自然清楚,自己對寧芳那點小心思。
但對於他這樣年紀的人來說,也不是非要睡了寧芳不可。
他對寧芳,更象是對初戀的一種懷念,所以纔有意無意,保持着一定距離。否則憑他九五之尊,一定要個女人,誰攔得住?
但此時四皇子提起寧芳,卻勾起永泰帝別樣的主意。
程家和寧家走得近,這並不瞞人。
尤其程嶽,幾乎算是寧芳半個老師。那小丫頭也很老實的在他面前坦陳過,這些年讀書練字,皆離不開這位三舅公的指點。
如果程家硬要仗着功勞討要爵位,那麼,能不能拿這丫頭的婚事逼他們就範?
永泰帝眯起眼睛,一派莫測高深。
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帝王,任何感情在他的心中,都比不過帝王的權力。
離了御書房,六皇子不解的問,“四哥,你瞧父皇到底是什麼主意?既不反對,也不答應。可老七的婚事定不下來,咱們兩家孩子就算定了,也沒法成婚啊!”
四皇子嘆氣,“聖意難測,咱們當叔伯的,也只能幫到這裡了。哎,等着吧,不過我估計不會太久了。起碼今年,總會有個結果的。”
二月底,在永泰帝的不斷催促之下,西征軍的將士們,主要是立了大功的程嶽和霍通,終於押解着西胡可汗,回了京城。
那一日,盛況空前。
大半個京城的百姓都丟下營生,自發跑去迎接凱旋的將士們。聽說大街小巷,擲果盈車,鮮花滿道。
幾乎每個士兵都被接到不少於三個的荷包香囊,絲帕香巾。
有那運氣好的,還收到釵環簪飾,轉手就能送給家中老孃媳婦,連見面禮都省了。
寧芳聽着宮外熱鬧,一顆心卻直飛撲回家裡。
因上次她出宮團圓,所以今日,她主動把機會讓給寧萱了。況且寧萱如今修習醫術,有她回去瞧瞧爹和三舅公,比她強些。
及至黃昏,宮門落鎖前,寧萱終於趕回來了。臉上還有未乾的淚跡,但眼中卻盈着喜意。
“妹妹不要擔心,二叔和三舅公都平安回來了。只二叔在三川口殺敵時,斷了條腿。但你別擔心,當時三舅公便讓喬太醫用了最好的傷藥,骨頭也接得很正,待養上幾月,保管半點痕跡也落不下來。”
出征打仗,難免受傷,何況她爹又是文官。能得如此結果,寧芳已經感謝上天保佑了。
“那三舅公好嗎?人怎麼樣了?”
“都好,就是瘦得厲害。聽說他們本是熬不下去的,全虧了二叔押運了那批糧草去,才一鼓作氣,奪下三川口。不過那時候,到處亂糟糟的,三舅公也不放心二叔就這麼回來,才帶着他一起去了三川口。”
“也虧得這樣,二叔這回可立下不少功勞。我回去不久,戶部尚書姜大人都派人送了不少好藥材來。有些我瞧着二叔用不上,給三舅公送了去。”
寧芳卻忽地想起件事,“你見到了三舅公?他難道沒進宮?”
寧萱道,“他藉口說要送爹爹回家,故意避開人羣,繞道進的皇城。我瞧得出,家裡長輩都挺難過的。可三舅公倒想得開,還反過來勸大家豁達些,當時祖母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那就是說,外面那些歡呼讚賞,全都沒有三舅公的份了。
寧芳聽得難過起來,心裡一揪一揪的疼。
自己家的人吃苦受罪,卻沒有任何好處,這樣不公平,皇上實在太過份了!
但此時的她還不知,更過份的事,還在後面。
接受戰俘,犒賞將士,忙了數日後,皇上定於三月初三,補開花朝節都沒開的春宴,犒賞功臣們。
這一次,再也避不開程嶽。他也接到聖喻,可以光明正大進宮接受嘉獎了。
而寧懷璧因押運糧草,並守城有功,也得到了他該得到的獎賞,正式升任正六品戶部主事。
雖然只有半級,卻是非常有實權的位置。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曾經跟寧家鬧得十分不愉快的辛升乾,也覥着臉上門來道賀了。
只可惜寧懷璧還在養傷,行走不便,入不得宮。
想着終於能見到三舅公,寧芳還是十分歡喜,認真梳洗打扮了一番,打算給三舅公道喜。
“杜鵑,你說我是戴這對紅石榴的耳墜好看,還是這對貓眼的?”
杜鵑認真看了看,“姑娘不如戴這對珍珠的,更加雅緻。”
書女的衣裳全是青黑兩色,那兩對雖然好看,可過於喜慶了。
寧芳有些心動,可拿着珍珠耳飾比劃一下又收了起來,“三舅公不喜歡人家戴白的,我看還是這對貓眼的吧。說來還是三舅公送我的,從前小時候,第一回見大舅祖母,便送了個貓眼的胸針給我,可我沒有相配的首飾,也沒怎麼戴。誰知三舅公竟惦記着,又給我打了一套這樣的耳環和戒指。”
聽她說起往事,杜鵑有些訝異,可很快掩飾住了,只笑着說了句,“姑娘是個有福氣的,所以得人疼愛。”
寧芳自誇逗趣,“我也覺得如此呢!”
收拾好了,她正要溜去見程嶽,七皇孫來了,笑道,“我知你今日必是要去見程大人的,我帶你去吧。”
那可正好,寧芳忙忙道謝,跟人走了。
到了春宴處,七皇孫先尋個處偏殿讓寧芳等着,自去叫人了。
可惜沒走多遠,他忽地撞上一人。又或者說,他被人撞上了。
“皇,皇上!”
永泰帝看不出喜怒,帶着七皇孫進入一處僻靜的亭子,遠遠看着偏殿裡,那個滿臉期待,等着見人的小姑娘,眸光一點一點暗沉下去。
“朕聽你四皇叔說,你對寧書女頗有好感?若是真的,朕便成全了你。寧家雖然位份不高,但寧懷璧此次立了不小功勞,朕可以給他母親賜個風光些的誥命,如此再配起你來,也不算委屈了。”
七皇孫聽得心中驚喜,正想應承下來,忽地本能察覺到了一絲危險。
自小宮中歷練出的直覺,讓他嚥了咽口水,到底按捺下對寧芳的那幾分情誼,矢口否認,“兒臣,兒臣對寧書女並無男女之情。孫兒的婚事,只該聽從皇上之命。”
永泰帝眼中抹過一抹算計,“若是你對她並無男女之情,那朕倒是想與你結親王家。聽說王大人家裡有幾個嫡孫女,倒是教養得不錯。”
七皇孫只覺耳膜嗡嗡作響,如果說方纔是驚喜,那現在就是狂喜!
王惲王大人,那是首輔大人啊!
況且王家世代名門,甚至皇族都不怎麼看在眼裡。若能與王家結親,若能得到這樣一份助力——
七皇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好似腦子還沒想明白,人已經撲通跪了下來。
“兒臣,兒臣願聽皇上吩咐!”
永泰帝再睨他一眼,脣角勾過一絲滿意。轉身離開之時,心中已經定下一條毒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