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出行

寧四娘微怔,兒子不是這麼不通人情吧?

寧懷璧已苦笑道,“回來前,大舅兄特意託人給我帶了信,說是會舉家在鎮江給咱們送行,他們已經去收拾院子了。只讓咱們提早幾日出發,能略住幾日便行。”

這,這也太盛情了。

寧四娘有些明白爲何這話要打發人給寧懷璧說了,因爲若來跟她說,她肯定會攔着,然後即刻打發夏珍珍回孃家的。

可如今夏家已經收拾好了,不去倒是不好。寧四娘趕緊重新挑了個最近的黃道吉日,準備出行。

這邊寧府自然也要擺酒踐行,甭管從前跟長房有無過節,如今寧懷璧上京,便是天子近臣,闔家榮耀的同時,也擔着天大風險。

所以就連六太爺寧守佺這樣從不管事的閒人,都真心實意說了句,“伴君如伴虎,萬事小心。”

就算分了家,畢竟是一族,在這個動不動就抄家滅族的時代,稍有些根基的世家,只要不是被逼急了,求穩方是第一。

然後又有親友間的請客送禮,紛紛擾擾,出行已是十一月初了。

走前旁事皆不必再提,唯有一樣不得不說。

虧得寧芳細心提醒,忙暈了頭的夏珍珍才特意留下一封書信並一匣子禮物,交給寧紹棠保管。

“若是你管家姨母打發人來,千萬記得給她,並告訴她我們上京城了。若有書信,可先投到京城四喜齋去。”

寧紹棠笑道,“我省得的,嬸嬸只管放心!”

要說當年他們在陪南湘兒回南昌奔喪路上,遇到的那位王家太太管奉,倒也是位奇人。

當初夏珍珍大罵南湘兒一頓後,便稀裡糊塗給人看中,義結了金蘭,結果一夜之後,那位王家太太便走了,也沒留下詳細地址。

不過到了年底,她倒是打發人往金陵送了份年禮來。

跟尋常姐妹家走動是一樣的,吃食布匹,針線土儀。不輕不重,殷實體面。夏珍珍不敢怠慢,也趕緊回了份禮,並老老實實寫了封信去請安問好。

只仍不知王家太太底細,又不便打聽。

如此奇特的交往方式,別人不解,寧四娘倒挺理解,“與人相識,貴在知心,她既不說,必有難言苦衷,倒是不問的好。”

那夏珍珍便丟開手,也不操心了。

倒是寧四娘覺得好笑,背地裡曾在寧懷璧面前唸叨了幾句,“你這媳婦倒是有些運氣,可見老天疼傻人。”

寧懷璧也笑,“老丈人也總這麼說她。此事我已囑咐她和芳兒紹棠,都不要外傳。”

寧四娘點頭,“那邊也是明白人,咱們心裡有數就好。”

母子倆皆再不多提。

又一年底,王家太太再送年禮來時,便帶了洋洋灑灑一封信。知道夏珍珍沒念過幾本書,全是用大白話寫的,且封皮上特意寫着夏珍珍親啓。

夏珍珍自個兒躲到屋裡去拆開看,結果看得她是爆笑連連,差點讓人以爲二奶奶發了癲症。

那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夏珍珍誰也不肯說,只在寧芳纏着她時,透露了一二。

原來王家太太在夏珍珍的勸說下,回孃家哭訴一番後,得到家中指點。然後殺回婆家,費時一年有餘,總算把丈夫和那個“真愛”的表侄女給拆了。

而且拆得正大光明,拆得那對“真愛”相見眼紅,反目成仇。

因爲信上有囑咐,具體過程不能說。

但從夏珍珍每回說起來,就透着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小眼神看,手段應該極其高明,發人深省。

然後夏珍珍便延續着和這位管姐姐的奇特交往。

因爲管奉一直沒給過地址,所以夏珍珍便留心收集了些有意思的東西。比如過年時安哥兒親手寫的第一個福字,寧茵初學打的絡子,還有寧萍的信手塗鴉,寧紹棠得了先生表揚的文章,都攢了起來,等到管家來人時便裝一箱子給人送去。

管奉還真挺喜歡這些禮物,每次都會認真道謝。

尤其寧紹棠的文章,她還專門回了封信點評。寧紹棠看後,自覺十分受益。

但要認真說起來,家中最受益的還是安哥兒。

起初雖有寧芳勸着,可寧家上下對他愛玩船的舉動是不怎麼支持的,總覺得有些玩物喪志。

夏珍珍是個沒多大出息的孃親,她只希望孩子能快快樂樂的長大,並不指望着他一定要金榜提名,給自己掙來誥命風光。但她也怕安哥兒讀不好書,不容於寧家這樣的書香門第。於是,在給管奉的信中,她就訴說了自己的煩惱。

後來管奉在回信裡,便專門寫了首夏珍珍都看得懂的大白詩,讓她拿去給丈夫婆婆看。那詩十分淺顯好記,寧芳只看過一回便也記住了。

“古今多少狀元郎,幾個揚名於廟堂?若嫌玩物會喪志,父兄施教須得方。”

寧芳深以爲然。

從古至今,考出過多少位狀元榜眼探花,可真正青史留名的能有幾人?就算不喜歡功名,象湯顥那樣擅天文地理,或有一技之長的,難道就不能有出息了嗎?

古話都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端看你怎麼用什麼標準要求了。

而且作爲寧家日後大名鼎鼎的“寧掃地”,安哥兒將來的功名,並不在科考上。可這樣的話,寧芳不能說,說了也沒人會信。

事關兒子,尤其長子的教養問題,寧家一向慎重。

寧懷璧看了詩沉默良久,後和寧四娘商量了許久,才決定不那麼扼制安哥兒的天性。但也注意適度引導,不讓他只是沉迷在玩上。

所以夏珍珍雖然和管奉來往得並不密切,但這位管家姐姐不僅在她,如今在寧家的地位還是舉足輕重的。

交待完了寧紹棠,夏珍珍還有話要說。

“嬸孃知你會在功課上用功,但也要注意身子,時常要聽李姨奶奶的勸,吃好穿暖,千萬別想着省錢。嬸孃叫你管着金陵的賬,可不是讓你省錢的,是讓你知道咱們家底,心裡不慌。知道嗎?”

“知道了!嬸孃快別嘮叨了,再說我耳朵也要起繭了。”寧紹棠嘴上抱怨着,卻悄悄潮了眼圈。

他再也想不到,嬸孃竟大方成這樣,會主動把家裡在金陵的一些產業交待給他打理。並且言明,她只取往年的平均數,餘下的就歸寧紹棠支配了。但花銷之前必須記賬,說明去向,只要是正當的,就沒有問題。

這樣的信任和體貼,可是梅氏都不曾給過他的。

寧紹棠知道,夏珍珍其實是在給他攢私房。

他爹是指望不上的,他娘跟在他爹身邊,也是不怎麼指望得上的,而寧紹棠想自立,就非得自己手上有東西不可。

所以夏珍珍在得知他想留下後,便開始替他做打算了。

這一點上,她倒是比好多人都想得通透。

反正家業就這麼多,她若捨不得給寧紹棠,日後也還得分給寧懷瑜一份。

與其給個自己看不順眼的,不如便宜個自己看得順眼的。

再不捨得,也總須一別。數日後寧懷璧一家啓程,灑淚而別。

而在他們離家的那兒,有人專程去金陵的廟裡,替他們一家誠心誠意燒了柱平安香。

老僕心疼的看着自己從小照看大的少爺,“既捨不得,怎不去親送一回?寧家也不至於連這個面子也不給。”

可依舊顯得憨拙的崔鴻道,“祖母從前總說,若是真心待人好,便不須做給人看,如今我的心意已經盡到了,便不去給寧二妹妹惹麻煩了。”

老僕一聲長嘆,默默也上了柱香。

卻是求神佛保佑,給他家這位忠厚良善的少爺也尋個良配。便不是那位二姐兒,也望將來有個好姑娘肯真心疼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