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寧芳直到睡着都沒等到夏珍珍回來,第二天等她睜開眼睛時,卻聽說這位新認下的姨母,已經下船走了。
“走了?她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去南昌,再轉去衢州親戚家的麼?”
寧芳一臉錯愕的任喜鵲梳着頭,看着兩眼熬得通紅,打着哈欠的夏珍珍,“娘您一夜沒睡?”
夏珍珍咕噥道,“可不是說了一夜?然後姐姐就說她不去衢州了,她要去荊州。”
“啊?原來大姨娘家不在衢州?她到底哪裡人啊?”
夏珍珍皺眉想想,“我忘了問了。”
寧芳無語,“那你們昨晚都聊什麼了?”
夏珍珍道,“就說了我和你爹是怎麼認識的呀,又怎麼傷到頭,失了記憶,還有你大表姐是怎麼到咱家來的呀……”
估計是她娘把家底全倒盡了,也沒打聽出人家家裡的半點事吧?
寧芳懶得鄙視了,幸好管大姨瞧着就不象個騙子,否則她娘肯定是那種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的。
“那你們姐妹一場,日後可怎麼聯繫呢?”
原本寧芳都不報指望了,誰知夏珍珍卻道,“這個姐姐早想好了,她說家裡暫時有些不便,待她回頭收拾乾淨了,會給金陵去信的。你不知道,原來姐姐這次出門是被你姨夫氣狠了。一把年紀……”
她纔想說下去,可看看女兒滿臉的小八卦,忽地掩了嘴,“你還小,不能跟你說,我且補個眠,別吵我。”
別呀!
最討厭這樣說話說一半了。
寧芳頓時湊過去,“是不是姨夫要討小老婆,才把大姨氣得跑出來的?你要不說,我就一直撓你胳肢窩!”
這個小機靈鬼,居然一猜就着。夏珍珍恨得牙癢,卻給女兒纏得無法,遮遮掩掩說了實話。
“若是一般般的小老婆也就罷了,可你姨夫要討的居然是親戚家的表侄女。岔了輩份不說,且那姑娘比你姨母家新討的兒媳婦還小兩歲呢。可你姨夫就跟鬼迷了心竅似的,非要正經八百將人迎進門來做二房。把你姨母氣得都恨不得和離了,實在是看不慣家裡的烏煙瘴氣,這纔想遠遠躲到衢州親戚家散散心去。”
呵呵,這個好勁爆!
怪不得那位姨母看着就象有心事,還一個人去走親戚,原來如此。
不過這事吧,寧芳還挺理解的,因爲她後世有個親戚家的表叔就是這樣。
四五十歲的男人,正是江河日下的時候,於是就格外想拼命留住點青春的尾巴。這時候遇到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女子,也不管人家是奔着什麼來的,一下就青春煥發了,覺得自己終於找到心心相映的真愛了,可不就一頭栽進去了?
最後鬧到妻離子散,撞了南牆,才知道後悔。但人身陷其中的時候,真是說幹了口水,他都聽不進去的。
所以寧芳只問,“那位表侄女是否也父母雙亡,寄人籬下,還時常對月傷感,對花流淚?跟大表姐差不多?”
夏珍珍驚道,“你怎麼知道?”
如果不是跟南湘兒身世類似的女孩子,又怎會跟叔伯輩的大叔搞什麼真愛?稍有理智的爹孃,早就把這樣的閨女掐死了。
於是,寧芳就明白這位姨母爲何看上她娘了。定是因爲夏珍珍當時大罵南湘兒的那番話,完全切中了王家太太的心情。
她定是早想這樣不顧臉面,痛痛快快把她丈夫還有那姑娘大罵一頓吧?只是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總不好開口。所以看到夏珍珍罵人,自己也能痛快一回,這才願意敞開心扉,說起家裡的醜事。
不過此時跑回孃家並不是什麼好主意吧?難道大姨母不怕越鬧越大,反弄得婆家下不來臺,不好收場?
瞧女兒那憂心忡忡的小模樣,夏珍珍看她一眼,卻道,“這主意是我出的。原本跟你姨母聊完,她說是要回婆家的。可我覺得,既然都出來了,爲何不回孃家去哭一場?姑奶奶遭了這樣大的委屈,不回孃家說說,難道還憋着自己受罪?
橫豎她婆家之事早已鬧開,街坊鄰居都知道了,回頭難保不會傳到孃家耳朵裡。不如先回去說清楚,也省得日後孃家聽了亂七八糟的閒言碎語,更加擔心。
若怕傷了婆家顏面,隨意扯個由頭就是。比如夢到爹孃欠安,心中掛念。又或者是祖父祖母託夢,讓她回去燒香。若不好直接進家門,便不拘到哪個莊子或鄰縣住着,再悄悄差人回家報信,請爹孃兄弟來見。到時也可讓他們幫忙出出主意,豈不更好?”
寧芳再看她娘一眼,頗有些刮目相看,“娘你變聰明瞭,這主意真好!”
被誇獎的夏珍珍頗驕傲,不過即刻就露了原形,“這都是我出嫁前,你外祖父教我的。”
呃……
寧芳一下卡殼了。難道她能說,她娘果然沒有變聰明?
只夏珍珍又道,“這話如今告訴你了,往後也要告訴你妹妹們。就算你們出了嫁,孃家始終是你孃家。若受了什麼委屈,別怕,儘管回家來說。只要我和你爹在,總會想法子護着你們周全。”
寧芳聽得眼眶一下子又溼了,依進夏珍珍懷裡,“我纔不要嫁!”
夏珍珍笑撫着她道,“又說傻話了,女孩兒長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只這一點,你要跟你姨母一樣,都學學我。別管先生教的規矩是什麼,若自己實在氣不過,就先把脾氣發出來,讓自己痛快了再說。至於闖下的爛攤子,慢慢收拾便是。你外祖從前便常說,許多事,當時瞧着了不得,可過些時候再看,也就那樣了。”
寧芳點頭。
後世裡,大娘也曾經教過她,做女子,有時真不要太懂事,更不要太好強。你越懂事,你越好強,就越容易被人忽視你的感受,反而讓自己受委屈。
所以幾個堂姐出嫁之前,大娘都教她們,雖說女孩子出嫁之後,有什麼事就跑回孃家哭哭啼啼不太好,但若是遇到不公委屈,在婆家也要該哭就哭,該不高興就不高興,不要什麼都自己忍着。
若是實在受不住了,且自己佔着理,就理直氣壯回孃家來哭。只要爹孃還在,家裡這麼些兄弟子侄還在,總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家的姑奶奶在別人家受委屈。
且說句心裡話,哪家子婆婆不給媳婦氣受?也不能指望天下婆婆都跟寧四娘一般明理。所以適當使些小性子,發些小脾氣,這樣夫家也才更看重,婆家也纔不敢輕易作踐人。
管奉原本是跟寧四娘一樣好強的人物,聰慧是極聰慧,卻因太講道理了,反不如夏珍珍這般,可以放下身段,求個痛快。
只跟夏珍珍一番深淡,才讓她猛地驚醒。
原來自己也可以活得如此痛快,那何必這麼憋屈?所以她這才連夜收拾了行李,趁天還沒亮就悄悄下船,直奔孃家而去了。
寧芳直覺意識到,估計這位大姨還沒有完全沒實話。
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管大姨氣性如此之高。她本要回的衢州,並不是親戚家,而是婆家老本家。
而她也不是去散心的,她要去出家!
丈夫鬼迷心竅,要做出這等羞恥之事,她攔不住,卻也無論如何不能接受跟這樣的女子同侍一夫。
且丈夫這樣不要臉面,勢必影響到她的兒女。
爲了孩子們不受牽連,管奉能想出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己出家,來倒逼夫族將丈夫禁錮或是除族。
只要丈夫不能再出來興風作浪,便是跟那小賤人關一輩子,也影響不到兒女的生活。
況且她出家,便一力承擔了逼迫丈夫的罪過,對夫族也就有了交待。大家面子上都下得來臺,事情也就好辦了。
在寧芳沒有出現的那一世裡,這位性格剛烈的管奉管大姨就是這麼做的。
而事情的發展,也如她所料。她出了家,丈夫雖如願娶了那女子,卻也被宗族除名。
但她的兒女雖暫時得以保全,夫族卻到底因此事壞了名聲,從而影響到許多人的仕途。弄得許多族人記恨於她,最後到底還是影響到了她的兒女。
弄得孩子們日後都來怪她,甚至連孃家也埋怨她不經過商量就做出這樣事情,弄得家中女兒都落下善妒名聲,極是難嫁。
管奉本無半點錯處,奈何卻得這樣報應。她心中悽苦,無人能訴。在廟中又受人凌虐,不上數年,竟是被生生被逼瘋,落得晚景極爲淒涼。
即便如此,她還被許多士大夫大罵,稱她“不容一女,便毀一族”,將她作爲妒婦的典範,在史書上留下無數惡名,實在是冤屈無比。
但寧芳的出現,就如同一隻小小的蝴蝶,扇動着翅膀,奇異的推動了她與夏珍珍的結識,將她推向另一條完全不同的命運。
管奉雖然還是一樣的性格剛烈,卻是選擇了聽從夏珍珍的勸告,回了孃家。然後在孃家父兄的幫助下,用另外一種方式,更加圓滿的解決了這件事情。
而日後,不僅是她,包括她的孃家還有婆家,又會用另外一種方法,回報寧芳今日種下的福緣。
只是現在,小八卦寧芳更加惦記的是那位管大姨要如何收拾管姨夫,幹掉矯情表侄女,只夏珍珍卻不願跟女兒去暢想了。
“日後等你大姨來信,自會知曉。行了,我要睡覺,不要吵我。”
把女兒趕下牀,夏珍珍終於能安生睡個好覺了。
而寧芳自跟寧紹棠去做功課,因昨日犯了錯,兄妹倆倒是勤奮,一起自罰寫了兩倍的大字,又各抄了篇千餘字的佛經,算是養心靜氣。
等夏珍珍起來,很是誇獎了一番。
而南湘兒經此一事,在這位二舅母面前,徹底的老實下來,再不敢撒嬌弄癡,提那些無理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