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辛姨娘故意在人面前攀扯上寧芳,夏珍珍更怒,“你若有氣,衝着我來便是!拉扯着姐兒做甚麼?”
要知道女孩子的名聲何其要緊,故意在長輩面前說她壞話,這叫一個當孃的如何不惱?
簡氏也不喜辛姨娘這番作派,“有話好好說,這動不動就下跪的,難道是誰虐待了你不成?”
辛姨娘臉上委屈更甚,一雙美眸盈盈淚光閃現,無比可憐。
祝大太太卻冷笑道,“我知你們兩個都是正妻,可也沒有不許妾室講話的道理吧?辛姨娘,你說!”
周姨奶奶也幫腔道,“正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們嫌棄我們四房沒出息,可難道連大太太也嫌棄不成?”
簡氏一噎,心想這可糟糕。
這二位都是妾室出身,這擺明是要站在辛姨娘一邊的,回頭只怕更加麻煩。
果然,當聽辛姨娘說是因爲夏珍珍要裁撤下人,所以她才“好心”的想要接過安哥兒的撫養之責,卻被主母責備時,祝大太太頓時打抱起不平來。
“不必說了。那麼點大的小孩兒,哪有能離了親孃的?從前是你還做着月子,順哥兒又小,纔不得不勞煩主母,如今既孩子大了,你也調養過來了,很該把安哥兒接回來纔是。至於二奶奶麼——”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才望着夏珍珍冷笑道,“正好也空出手來打理家務,管教女兒。橫豎你還年輕,很該爲寧家開枝散葉,再添一兩個孩子纔是,也不必總盯着別人家的孩子不放了。”
看着夏珍珍瞬間蒼白的臉,寧芳心中又悲又怒。
她娘因連續生產傷了身子,大夫早說不能生了,這時候祝大太太還故意說這樣話,簡直是其心可誅!
“大老太太這話倒叫芳兒糊塗了,我們不管是誰生的,不都是我孃的孩子麼?怎麼又成別人家的孩子了?方纔大老太太還教我們一筆寫不出兩個寧字,怎麼我們自家反倒要分開寫了?”
祝大太太萬沒想到她竟如此機敏,竟是用自己的話來堵自己,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好大怒,“長輩說話,哪有你個晚輩插嘴的份?一個姑娘家,這樣牙尖嘴利的,可見是規矩沒學好,還不快回房去!”
寧芳不走!
就算寧萱怕事的拉了拉她,依然攥着小拳頭,倔強的站在那裡,“安哥兒抱到我娘這裡養,是祖母交待的。就算要把他抱走,也得等我祖母回來作主纔是。這會子只顧着威逼我娘,可叫做什麼事呢?難道要外人說我們長房沒規矩,一個妾室就能轄制主母不成?這若傳揚出去,整個寧府上下又有何臉面?”
祝大太太黑了臉。
可寧芳這話實在又急又利,讓人無法反駁。眼看場面僵在那裡,此時周姨奶奶眼珠一轉,出了個餿主意。
“就算要等四娘回來定奪,但先把哥兒抱到姨娘那裡養幾天,又怎麼了?橫豎二奶奶馬上要辦法事,家裡還亂七八糟這麼多事呢,難道連這幾天都不樂意了?”
此話有理!祝大太太跟絕處逢生一般,立即道,“就這麼辦吧。就這麼點子小事,只要自家人不去多嘴,外頭哪有知道的道理?更談不上什麼臉面不臉面了!”
只要把辦成事實,再想反悔就沒這麼容易了。
她相信以辛姨娘的能力,只要孩子交到她手的上,就跟進了她嘴裡的肉似的,只怕再難的吐出來。
寧芳顯然也想到了這個道理,可要怎麼說呢?再爭執下來,恐怕只會讓祝大太太更加固執,而且還會給夏珍珍拉仇恨吧?
再看看她娘,脣都哆嗦了,看着辛姨娘的目光裡,已經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甚至憎恨!
但辛姨娘卻似渾然沒發覺一般,依舊那麼雲淡風清,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乖順老實。
寧芳忽地一陣難過。
她不希望自己有一個辛姨娘那樣虛僞矯情的娘,可她娘這樣直爽真誠,在這樣的家庭裡,真的是很受傷。
一片咄咄逼人的冷漠中,夏珍珍開口了,聲音清冷,如薄而脆的冰。
“去把安哥兒抱來。不管咱們大人說得如何熱鬧,總也得顧着小孩子的感受不是?他若願跟着辛姨娘去,就讓他去。若他不願,強扭的瓜不甜,又何必鬧得孩子哭翻了天?”
辛姨娘猛地擡眼,就見夏珍珍眼中的決然。
你要孩子是不是?
那也得要孩子願意跟着你走!
若是不願,那夏珍珍會拼盡一切留下他。但若是走了,那夏珍珍也絕不會再接納他了。
寧芳再一次發現,在她娘和氣溫良的表面下,有一顆無比真誠剛烈的心。
當兒女受到威脅時,她會化身母老虎衝上去。而在面臨情感的抉擇時,夏珍珍也從來不是一個被動猶豫的人。
從前,在下溪村,當寧四娘將出疹子的安哥兒交到她手上時,她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照料那個小生命。可若是安哥兒選擇親近生母,她也不會怨,只會決絕的放手。
寧芳一時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淺淺的驕傲。
你既無心我便休!
象夏珍珍這樣愛就愛得熾熱,恨就恨得果決的人,或許會吃很多苦頭,但若是遇到明白人,就會懂得欣賞她的好。
就譬如,寧懷璧。
寧芳有些明白她爹,爲何爲喜歡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還十多年未曾改變。因爲聰明睿智如寧懷璧,一定是早就深深瞭解到妻子的好,才願意包容愛護了她那麼多年。
可祝大太太瞟了眼強自挺立,卻微微顫抖的夏珍珍,心中冷笑,“那就讓奶孃把孩子抱來!”
母子天性,她就不信安哥兒還會選別人。
可眼下,正是孩子平時午睡的時候。因爲人手還沒有重新調配,所以安哥兒仍是和萍姐兒一起,被青嫂照料着。
婆子過去叫人時,沒把安哥兒叫醒,倒是先把萍姐兒鬧醒了,然後只好把兩個孩子一起抱了來。
辛姨娘離着門口近,頓時堆出一臉慈笑,對着還閉着眼睛趴在婆子肩頭迷糊着的安哥兒柔聲道,“好乖,到姨娘這兒來!”
誰知青嫂手中同樣沒清醒的萍姐兒還沒搞清情況,只聽着這話,便衝着辛姨娘伸出小手,還稚嫩的嘟噥,“娘娘抱抱。”
辛姨娘臉色微變,似怕碰到什麼毒物一般躲了開來。萍姐兒小手一下落了空,小身子住下一墜,好在青嫂抱得穩當,及時把她抱住。
萍姐兒驚醒過來,一雙純真得不含半分雜質的烏黑眼睛看着辛姨娘,裡面是不加掩飾的震驚與受傷。
可這樣認賊做娘,不是打親孃的臉嗎?
寧芳原本氣得恨不得揪着那臭丫頭大罵,可在看着萍姐兒懵懂受傷的小眼神時,又不忍心了。
而周姨奶奶頓時笑道,“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足見姨娘平日裡待人親切,連不是親生的都這麼粘着她,更何況是親生的呢?”
祝大太太也點頭道,“把安哥兒抱過去吧。”
寧芳再看她娘,卻見夏珍珍已經被方纔萍姐兒的舉動徹底傷到了,緊抿着脣盯着小女兒,眼中是痛苦的失望。
寧芳閉了閉眼。
算了,只當她們跟安哥兒無緣吧。若真把安哥兒鬧醒了,再選了辛姨娘,豈不更加打臉?
“既說好了讓哥兒自己選,又怎能說話不算話?”
在婆子要就把安哥兒遞給辛姨娘的時候,旁邊冷不丁伸出雙手,把孩子一把搶了過去。
見是個陌生的小丫鬟,祝大太太怒了,“哪來的野丫頭?怎麼這麼沒規矩?”
汪念葭嘻嘻一笑,“我叫山雁,正是二姐兒新買的野丫頭,還沒開始學規矩呢,請大老太太多包涵些吧。”
她說着話,手上卻熟練的拍哄起安哥兒,“醒醒醒醒,再不醒就把好吃的點心都吃完嘍,哥兒只有餓肚子嘍!”
她人雖不大,但一雙手抱着孩子卻是極穩,左右搖晃幾下,又對着他的小耳朵呼呼吹了兩口氣,安哥兒揉着眼睛,被她弄醒了。
“喵!看看我是誰,你又是誰?”
爽朗的笑容,活潑的聲音,一下子把安哥兒逗樂了,也不認生,傻乎乎的捂着小臉,就要跟人玩捉迷藏。
汪念葭卻把他的小臉轉向夏珍珍,“要到你娘那兒去麼?你娘那兒可有好東西吃呢!”
“胡鬧!”祝大太太頓時沉了臉,“哪有這樣的?”
可安哥兒卻不聽她的,一看見夏珍珍就眉開眼笑的衝她伸出小手,抓啊抓的。
夏珍珍心頭大慰,眼角都微微潮了。
不管這孩子今天要選誰,衝他這番舉動,自己這一年多就沒白疼他!
辛姨娘臉色不好的重又堆起笑來,“安哥兒,到姨娘這兒來,先喝口羊奶子好不好?”
對這麼小的孩子,奶是太大的誘惑了,尤其安哥兒剛斷奶沒多久,聞聽一個奶字,立即口水氾濫的望向她去。
辛姨娘鬆了口氣,眼露得色,纔想去抱,誰知寧芳突然喊了一聲,“安弟!”
原本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的寧芳,剛剛被安哥兒的舉動又重振起了信心。
自己苦心養大的弟弟,難道就要這樣送給別人?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