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
寧四娘帶着寧芳一回家,就聽說寧懷璧已經醒了!
祖孫倆喜出望外,立即帶着好不容易求來的人蔘去看兒子、老爹,但讓她們沒想到的是,寧懷璧一醒來,便要求趕回任上去。
寧四娘頓時不樂意了,“二郎你這才當了幾天的官,難道就給功名利祿迷住了心眼?是,你大伯祖說得不錯,那衛縣令送你回來,確實沒安好心,多半是想搶了你的功勞。可你怎麼也不想想,他既然已經出了手,怎麼可能無功而返?你大伯祖先前在,有些話我也不好說。但官場之上,人走茶涼本是常事。若不是看他致仕回家,那衛縣令怎敢如此?你要去爭,只怕家裡也是出不上什麼力的。何不順水推舟,賣那衛縣令一個人情,回頭說不定還能積點善緣呢?”
寧懷璧苦笑道,“娘,我是您的兒子,別人不明白,難道您還不瞭解我嗎?我若真那麼一心鑽到功名眼裡——”
看夏珍珍去給他煎蔘湯還沒回來,才低聲道,“十幾年前,根本就不會娶芳姐兒她娘。就算娶了,多半也早就過不下去了。”
拍拍寧芳的小手,給女兒一個溫暖的微笑,寧懷璧才道,“我想回去,並不是跟衛縣令爭功,而是我擔心鄉親們見我不在,心生惶恐。畢竟答應他們稻杆可以賣錢是我,答應替他們尋菜種的也是我。還有繼祖,他去尋了菜種,定要去三鴉鄉找我,若是我不在,找到衛縣令,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變數。”
寧四娘這才知誤會了兒子,“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冒險啊!你要擔心公務,不如讓你七堂弟去三鴉鄉替你等着繼祖,你且在家裡安心調養一段時日,可好?”
寧懷璧道,“娘,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我真的沒辦法在家歇息。您是沒去過三鴉鄉,沒見着那些窮苦的鄉親們。他們有些人活了大半輩子,竟沒穿過一雙布鞋,全是草編的,甚至於連草鞋都沒有。家中除非上了年紀的老人要過大壽,或是病得快要死的孩子,否則,竟沒幾個人吃過一頓白米飯,一個白麪饅頭。”
他握着寧芳的手緊了緊,眼中顯出一抹堅定,“我每次看到跟芳兒這樣的小女孩,卻跟成年男子似的,下地勞作,小小年紀,累得背都馱了,我這心啊,就是說不出的難受!所以,我要回去。不是去搶功勞,而是想替那些鄉親們真正做點什麼。我不敢說讓他們天天吃上白米飯,但能不能讓芳兒這樣的小女孩,只用在家做個飯喂個豬?”
寧四娘說不出話來了。
寧芳反握住他爹的手,擡眼懇切道,“祖母,讓爹回去吧。我和娘可以跟着一起去,我們能照顧好爹。”
“不,你不能去,你還要上學呢。”夏珍珍端着蔘湯進來了,頗覆雜的瞟一眼寧懷璧,然後低頭跟寧四娘說,“娘,讓我去吧。家裡,就勞煩您多受累了。”
寧懷璧微微訝異。
妻子自從失憶後,一直有些避着他。如今倒肯主動陪他去鄉下,他還挺感動的,可她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寧四娘想的卻不是這個,媳婦心意雖是好的,卻是夏家錦衣玉食嬌養大的。說句實在話,比那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還講究。讓她去鄉下,她能吃得了那份苦?別住不了三天,又嫌這嫌那的要回來,比如辛姨娘,那反倒不美了。
所以寧四娘遲疑了一下,“那鄉下可不比咱家自家莊子,條件差得很。路上又不太平,可不能給你帶許多傢俱過去。”
夏珍珍這回倒是聽懂了,當即表示,“我不怕苦!我雖沒過過苦日子,可打小我爹也不許我亂糟蹋東西。小時候我若剩下一口米飯,爹也拿去吃了,還常逼着幾個哥哥去店裡做些小夥計。常聽他們說起窮人過的是什麼日子,娘您放心,我去了不會使性子的,必等相公好了再回來。”
看她態度誠懇,寧四娘想了想,還確實只有她去。
一家人剛在金陵安頓下來,自己絕對走不開,身份上也不合適。哪有當孃的去伺候兒子的?一說起來,人家就要說寧懷璧不孝了。
寧芳雖然乖巧懂事,可若是跟去,那不是幫忙,而是遭罪了,更連累得大人要多操一份心。如果只讓下人跟去,寧四娘也確實放不下心,看來看去,也就夏珍珍最合適。
“那行,你回去收拾收拾,過兩天跟二郎一塊兒過去。二郎啊,算娘求你了。你就算要去,至少也得歇兩天,等你這傷好些,陳大夫給個準話再走,行不?”
寧懷璧只得答應。
既然事情已定,徐媽媽也開始準備。可夏珍珍想想,卻讓她留下,“相公那裡,無非是缺少照料衣食之人,我帶幾個手腳利落的丫鬟婆子過去就好。你年紀大了,就別去奔波了。不如留下給娘做個幫手,看着家裡幾個哥兒姐兒。尤其小哥兒,還要勞你多操心了。”
哎!
徐媽媽愣了愣,忽地聽出夏珍珍話裡那意思來了。
夏珍珍確實是不放心婆婆,還有幾個孩子,但還有個更不放心的,卻是辛姨娘!
只要一想到有那麼個嬌嬌弱弱,又讀書識字的姨娘在家裡,夏珍珍就挺膈應的。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自從這次辛姨娘回家,就象是突然戳到她的某根神經,只要一碰到她的事,夏珍珍頓時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被侵犯了領地的貓似的,立時瞪大了眼睛。
所以她要把忠心耿耿的徐媽媽留下,盯着辛姨娘,就算她要興風作浪,夏珍珍也不至於一無所知。
徐媽媽明白過來之後,挺欣慰的。
要說從前的夏珍珍人也挺好,就是性子給磨得太嬌軟了,完全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什麼都不懂得爭。但如今失了憶,倒把一個人該有的性子找回來了。
她知道夏珍珍並不是想針對辛姨娘做什麼,但一個主母不能不知道防着妾室。
兩個女人,共一個丈夫,天然就是競爭者。更何況辛姨娘還是那樣出色又有心機之人,夏珍珍能意識到這一點,並且有危機感,就是極大的進步了。
所以徐媽媽應承之後,也提醒了夏珍珍一句話,“二奶奶這回去到鄉下,倒是好生跟二爺也親近親近。我知你想不起來,總覺尷尬,可這夫妻之間,若總隔着,再好的感情,也就慢慢淡了。”
說完她也不看夏珍珍臉色,徑直挑簾出去。倒是留下夏珍珍呆立半晌,眼神一時幽怨,一時氣苦,一時卻又莫名委屈,其中萬般複雜難言,竟真真如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