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向荃哪,”趙氏一臉慽容,滿懷憐惜的看着病牀上的葉向荃,“你身子可好?大夫怎麼說?”
“祖母,大夫說了,我爹只是得了風寒,又失於調理,沒有什麼大礙的,”葉睞娘捕捉到了趙氏眼中的喜色,這老太太是坐不住了,爲的不過是三房的產業,想到這裡葉睞娘真想將這幾個幸災樂禍的人全都打了出去。
“噢,是麼,那我就安心了,”趙氏細看葉向荃蒼白的臉,這個兒子也是個情種,有過是死了個老婆,竟然將身子折騰成這樣,還白了頭髮,當然,這也真正的遂了她的心願。
“有些事娘還想跟你商量商量,”趙氏破天荒的用上了“娘”字。
“母親請講,”葉向荃這些日子越來越沒有精神,連起碼的食慾也沒有了,加上又淋了雨,便一病不起,但他心裡並沒有糊塗,知道趙氏帶着長房親自過來,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
“你看你身邊只有個睞娘,我想着不如讓志達過來服侍你,也算是儘儘孝心,”趙氏斟酌的言辭,過繼是大事,如果葉向荃死不同意,他們就要多出許多麻煩,畢竟這事是要族裡通過才行,而首陽山老族長那裡,一向葉向荃打的交道更多一些。
“娘,三弟這病…”小趙氏焦急的扯了扯葉向榮的衣袖,她以爲今天就是要告訴葉向荃將自己二兒子過繼給三房,反正葉向荃也活不長了,兒子照樣養在自己身邊,還能得份家產,怎麼就變成來侍疾的?何況葉向荃的病過不過人還不一定呢,她可不想讓兒子冒這個險。
趙氏爲了讓二孫子能夠順利的過繼給三房,也是下了功夫打聽的,若是按大媳婦的想法,只等着老三病死了再指個人做兒子,到時族裡那些貪圖三房產來的同宗怕不會服氣,再生出事來,這些年她對三房的苛待到時都會成爲把柄,還不如依人所說,早早讓葉志達過來侍疾,落個孝順的名聲,任誰也掙不過去。
葉向荃強忍着喉中的不適,“母親多慮了,志達年紀還小,又要上學,怎麼能再來照顧我?何況我身邊還有睞娘在,咳,咳,”
“還是不要了,咳,我這病萬一過給了志達,罪過就深了,”
祥雲捧過痰盒,服侍葉向荃將喉中的濃痰吐盡,葉睞娘又端過茶碗給他喝了兩口,“祖母,父親這些日子就是咳的厲害些,大夫說過陣子天再暖和些就好了。”
小趙氏讓剛纔葉向荃咳得都想奪路而逃了,萬一這人轉了肺癆,“是啊,還是睞娘懂事,娘,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吧,這屋裡裡聚了這麼多人,三弟也透不過氣。”
“以後讓志達每日都到西院來,”從西院出來,趙氏交待葉向榮。
“娘,我看他三叔身子恐怕不行了,志達過來若是有個好歹,”與家產比起來,小趙氏更疼愛兒子。
“你個蠢貨,”趙氏瞪了侄女一眼,“請個安有什麼?演戲最會吧?服侍不服侍的外面誰知道?!”
“娘說的對,”葉向榮擦擦額上的汗,這兩年他更胖了,動動就是一身汗,“我這就去和志達說,讓他日日來。”
這兩年葉向榮的日子很不好過,生意也日漸冷清,若是能將三房的鋪面拿到手,那些鋪子雖然都不是什麼熱門生意,但卻被葉向荃經營的有聲有色,若是讓自己管着,也能解解他這邊的繁難。
“二伯母,”葉睞娘扶着張氏的手臂與她一同往金桂院去,“這些日子謝謝伯母了,若沒有您…”葉睞娘雖然不是一般的小女孩,但在這個異世她也是一張白紙,許多事和前世的誰知是不同的,若沒有張氏時時提點,她也是頂不下來的。
“自家人說這個做什麼?”張氏憐惜的拍拍葉睞孃的小手,原以爲自己母子就夠可憐的,誰知睞娘竟然比女兒還命苦,“只是你爹這樣下去可是不行,你再勸勸吧,心病還須心藥醫,我,畢竟說話不方便。”
張氏是寡嫂,剛纔與婆婆和長房一起過來,卻沒有進去。
“嗯,”葉睞娘嘆了口氣,她也知道葉向荃這是心病,原以爲三十多歲的人,只要給他時間,就會慢慢平復,沒想到居然愈演愈烈,他根本從傷痛裡走不出來,不對,是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走出來。
“伯母,祖母這次讓二哥過來‘侍疾’,是準備讓父親把他過到名下麼?”
“我看他們確實是這個打算,若是你二哥過來,便有了牀前盡孝的名義,以後你祖母也好說話,旁人也掙不過,”張氏點點頭,自己這個侄女要比一般的女兒早熟的多,這樣也好,日後不會稀裡糊塗的被人賣了。
“這些都是什麼親人?”葉睞娘有些忍無可忍,小聲嘟噥。
“伯母,睞娘有個請求,”葉睞娘輕輕將頭倚在張氏手臂上,“能不能讓三哥哥和書夏姐姐每日到我們西院來坐坐?”
見張氏不語,葉睞娘連忙補充,“我爹的病不過人的,他只是一時受了風寒。”
“你這丫頭,”張氏莞爾一笑,“真是個鬼靈精,就算你不說,叔父病了,做小輩的也是要來探望的,這些日子你書夏姐姐沒過來陪你?”
葉睞娘赧然而笑,她都給忙忘了,葉書夏和恆哥兒確實是每日都到西院來,雖然自己都說了以後不再到博望軒上學了,但葉志恆還是將自己每日學到的東西講給葉睞娘聽,因爲他的智力不算出衆,每日學的新東西常常沒講全,葉睞娘便讓他講不不懂的記下明日去請教林先生,這樣也算是幫他複習了功課。
現在自己開口請求,卻是有些低看了二房,“是睞娘忙昏了頭了,伯母莫怪,哥哥姐姐對睞娘都是極好的。”
白日裡昏昏沉沉睡的太久,加上葉睞娘也請大夫調了湯藥,將藥裡助眠的草藥給減了量,睡眠可以減省傷心的時間,但不能治療傷痛,晚上葉向荃醒來後就再也睡不着了,以往他都是希望自己能夠就此睡去,不去看那些令他心煩的人,不去想那些令他傷心的事。
“小姐,天這麼晚了,你回去歇着吧,”外面隱隱有聲音傳來,葉向荃原本睡不着,不由凝神細聽。
“沒事的桃子,我再坐一會兒,有道是月明星稀,今晚彎月如鉤,星星都分外亮眼,”說話的似乎是女兒和她的丫頭桃子。
桃子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又被葉睞娘打發出去不在房內侍侯,每日只是在院中做下灑掃跑腿的粗活,雖然能陪葉睞娘出來聊天她求之不得,但時間長了也實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她不明白自己主子這是怎麼了,成天晚上跑出來看月亮,不,是看星星,“小姐,你明天還要服侍老爺呢,咱們回去吧。”
“桃子,我想我娘了,若是我娘在,咱們就不用受這麼多罪了吧?”葉睞娘歪頭靠在桃子身上,她也實在是熬不住了,不過今晚還算是有收穫,她聽到了另一個呼吸聲,葉向荃病體未愈,呼吸比一般人粗重。
“那是肯定的,”桃子已經搖搖欲墜,“要是太太在,老爺根本就不會有病,小姐您也不用這麼勞累,還有正院那些壞蛋,也不敢來打咱們西院的主意。”
“是啊,現在那些壞蛋都逼到門口了,可是父親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若是他再不在了,桃子,你說祖母和大伯母會不會把我賣了?”
“賣了?不會吧?不是已經分家了嗎?”桃子強睜着迷濛的眼,“不過也說不定,您又沒個兄弟撐腰,我聽正院的丫頭說,老太太準備讓達少爺繼承三房的產業,又聽人說旺姨娘也有身孕了,說是要是生兒子,大老爺許諾說讓她兒子過繼呢,這幾天大太太正想辦法整治旺姨娘呢!”
別看桃子成天挺忙,但八卦還是沒少聽。
“那我呢,我怎麼辦?”睞娘聲音中帶着哽咽,“我沒了娘,要是再沒了爹,家也被人搶了,桃子,你說我會不會被賣去當丫頭?早知道我就跟着舅舅走了,可是我又放心不下我爹…”
葉睞娘知道一個孝順的女兒不應該咒自己父親,可是如果不下重藥,恐怕葉向荃和自己都不會有好下場,她不信葉向荃想不到這些,只是他不願去想罷了。
“桃子,你說,我娘要是在天上知道家裡這個樣子,會不會很擔心?”
“當然會啊,不過人死了不是去陰曹地府麼?噢,三太太那麼好的人,肯定是上天做神仙去了,”桃子揉揉眼,“要是太太在就好了。”
“娘要是天上的神仙就好了,她看到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會下來找他的,會把他罵上一頓,”葉睞娘聲音鏗鏘,未幾又有些落寞的道,“爹一直認爲是他害死了娘,若不是娘爲了生下弟弟也不會這麼早就去了,其實他不知道,娘自己本身就很想要個弟弟,到最後她都不後悔,她一直很開心能有個弟弟。”只是到底沒有抵過暗箭也沒有強過天命。
“嗯,”桃子已經去見周公。
夜裡的小花園中花香襲襲,葉睞孃的聲音低低淺淺,“爹現在這個樣子,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傷心,她說爹就像一棵大樹,護着我們一家,現在爹病了卻連藥都不好好吃,娘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多傷心。”
葉睞娘沒有辦法與葉向荃坐下來給他做心理輔導,但依她的觀察,大概知道葉向荃心裡的癥結在那裡,深愛的妻子爲了給他延續香火不惜以命相博,最終帶了未出世的兒子撒手人寰,這讓葉向荃痛失愛妻的同時也有很深的負罪感,認爲自己是害死妻子的罪魁禍首,從而產生了以死相隨的心思。
“桃子,你也知道正院那些人有多壞,若說我娘是被人害死的,那害她的人就是她們,現在她們可是要如願了,娘在天有靈真不知道是不是要大哭一場,不,若是娘在天有靈的話,就把我也帶走吧,沒了娘,我都不知道以後要怎麼生活了。”
女兒坐在花樹之後,葉向荃看不清她小小的身子,但那輕輕的低語帶着濃重的悲涼和沉重的心事壓得葉向荃透不過氣來,他扶了牆悄悄的轉回前院,自己不但對不起妻子,也對不起他們唯一的女兒,就算自己想到泉下去陪伴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子,女兒也是要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