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繚繚雖是笑着說的,但是擺出來的意思已很明白。
而且她的態度絕對已經代表了戚家的態度。
杜夫人雖還有幾分想扯扯皮的意思,杜襄思慮再三,卻認定戚繚繚一個小丫頭片子不可能會提出什麼了不得的要求。
就算是真提出來,也不見得能真奈何得了他,倒是眼下先打發了這幫冤孽是正經。
因此沒費什麼周折地着人去了取銀票。
五萬兩銀子說少不少,但泰康坊裡這幾戶來說,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
只是這家門都讓人家給砸了,卻仍舊讓人十分惱火,杜襄眼角也未曾溜杜若蘭一下,就甩袖進了內院。
杜若蘭見他們來真的,不由尖叫起來:“爲什麼還要我一夜?你都只呆了半夜就出來了!”
那屋子裡破爛不堪,老鼠蟑螂什麼的都有,眼下正值交夏,說不定連蛇都有!
她居然要把她鎖起來關一夜?
但是沒有人理她,戚繚繚直接從她身邊越了過去,留給她會心一笑。
有了杜家爲例,榮家這邊簡直好辦多了。
吃了晚飯,靖寧侯夫婦帶着戚繚繚往榮家一走,根本用不着多說什麼榮之渙就捧出了一沓銀票來。
說是給戚繚繚去買點零嘴兒壓壓驚,此外還主動說她日後若有什麼要幫忙的,也只管出聲。
戚繚繚笑道:“既然榮大人這麼愛護我,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回頭我有什麼要請教的,還請大人不吝賜教。”
看在榮望被打折了一條腿的份上,關黑屋子就且免了。
回到府裡,戚子卿已經帶着護衛把杜若蘭給押到了黑屋子裡去。
沈氏拿着那兩沓銀票數了數,說道:“一共是十萬兩。”然後給了戚繚繚:“好好收着。”
戚繚繚推回來:“我不要。給子煜他們幾個娶媳婦兒用。”
靖寧侯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道:“給你就拿着吧。”
戚繚繚正要推辭,他又接着說道:“他們幾個就是不花錢也能娶得着媳婦。你不一樣!不多砸點嫁妝,將來恐怕媒人不會登門。”
戚繚繚:“……”
還剛想說是親大哥呢!
……
這番鬧騰直到戌時才消停。
蘇慎慈是自黃昏時戚家有動靜開始就在關注這件事。
她雖未曾出來,但丫鬟們自前院打聽來的消息卻都傳到了她耳裡。
因爲早就自戚繚繚處聽說了事情始末,戚家往杜家這一鬧,反倒使她也生出幾分暢快淋漓之感。
她很想活得如戚繚繚一般灑脫,看多了姚氏帶來的齟齬,多麼渴望能夠扯去這滿身的束縛,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以雷霆之力去應對所有的算計和姦佞,自由自在地活上一場。
然而出身決定了她必須受到各種約束,儘管她骨子裡有着烈性。
她恍然明白,她對戚繚繚的不排斥,也許並不是因爲她在蘇沛英的小宴上幫她撕破了蘇慎雲的臉,而是經由這些事,她已在默默傾慕着她這種所向披靡,並且大無畏的那股子“勁”兒。
臨睡前戚繚繚去找戚子卿打聽過杜若蘭。
爲了讓她嚐點苦頭,小破屋四處都是不準留杜家的人的。
杜家雖不放心,但是想想這前因後果,覺得又還是讓她去老實實蹲一晚比較好。
當然,戚子卿爲防他們暗中照應,還是打發了幾個護衛暗中盯着梢。
燕棠是與戚家人一道出的杜府。
回府後在桌旁坐了半晌才又熄燈。
窗外有月光,幽幽地透過窗棱屏風上。
戚家去杜家鬧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屬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戚繚繚本不該有這樣的機敏,整件事被她鬧下來,她未曾吃上一點虧,像是被她一步步全皆算計好了似的。
而情理之中則是,戚家這麼一鬧,又是遲早的事情。
他從未見過如戚繚繚這種張揚跋扈的人。
雖則有家裡寵愛爲後盾是原因之一,但她能於無形之中把事情把控到這樣的地步,又終歸是她自己的能耐。
這世上聰明人很多,聰明的女孩子,蘇慎慈就是一個。
但蘇慎慈就如一塊月光下溫潤的玉石,面上美麗無雙,實則剛毅堅定,拿來殺人也是殺得死的,但到底手段溫吞且迂迴了些。
而她戚繚繚——根本就是顆被打磨得溜光水滑的裹着黑火藥的霹靂彈!
她出手直接而且利落,沒有任何掩飾,她要取你的什麼,彷彿動手之前早就在心裡精算配比過火藥劑量。
想取你胳膊的時候,她絕不會炸掉你的大腿,想取你的心肝就決不會誤傷你的脾肺,就看她伸不伸手!
……總覺得她像是變了個人。
但若說她變了,那她爲什麼行事還是那樣地乖張無狀?
燕棠有些睡不着。
熄燈躺了半晌,仍能不時聽見府外街頭傳來的狗吠。
睜着眼對着暗夜看了會兒,翻了個身,閉眼躺了一陣,最終又還是坐了起來。
“去看看戚繚繚那邊有什麼動靜?”他喚來侍衛。
侍衛很快回來:“正帶着戚五爺悄悄出門了。”
燕棠略默,轉而穿衣開了門,腳尖輕踮,人已忽然如魅影般躍了出去。
殘月照着大地,子夜的街頭沒入安寧。
破落的觀音廟裡盡是破碎的石砬與磚頭,靜夜無風,但耳邊卻不時有吱吱吱的鼠類聲音掠過。
“……戚繚繚你這個賤人!你這樣害我,我一定會找機會整死你的!”
後頭的小破屋裡傳來帶着顫音的詛咒。
他不覺凝了眉,緩步跨向通往後面的門檻。
但擡起的右腳還未曾放下去,他立刻又收了回來。
觀音廟與小破屋之間的空地——也就是下晌他被戚繚繚氣到無語的破院裡,這時候果然已有了窸窸窣窣的衣袂聲。
月光有兩道人影,少女跟少年囑咐:“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就來。先把燈滅了,省得子煜發現咱們出來。”
燕棠抱着胳膊立在門框後,冷眼望着她如走在自家花園似的,走到了已經被戚家侄兒們釘好的破窗下。
“你罵罵咧咧地幹什麼?是怕採花賊們不知道這裡關着個大姑娘?”
戚繚繚坐在戚子泯搬來的小木墩上,笑眯眯地撐膝望着窗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