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羅夫特和緩地說,聽不出一絲不快:
“如果只是落基山,我還能接受,可你讓它們堆成了山脈……感謝你讓我重溫熬夜處理公務的情形,九歲以後我就沒有喝過雙倍的咖啡了。”
“哦,麥克羅夫特,你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夏洛克諷刺地說:
“這本來就是你攬下的工作——爲了獲得女王的賞識而盡心盡責。”
“我和陛下互相賞識……這是完美合作的前提。”
麥克羅夫特語氣輕柔:
“做不留姓名的善事是愚蠢的,夏洛克。”
“告以真相只能收穫感激……她的感激對我毫無意義,因爲我追求的,是最後的治療效果。”
¤ TTκan¤ ℃o 黑暗裡,夏洛克端着咖啡杯:
“我需要絕對準確的數據才能建立切合實際的數學模型……如果我告訴她,我每天都在通過不同方式研究她面對不同環境時的反應,進而測試她各項心理指標,她會連門都不出。”
“那也至少告訴她,你不借她錢的原因是她根本來不及飛到埃及去找真相,醫生已經預測了艾瑞希-波西瓦爾的死亡時間是明天上午七點上下浮動半個小時——那時她的飛機還在利比亞的海港上空。”
“這就是等待絞刑和意外窒息的差別……同樣都是窒息,但前者給人的印象更爲深刻,措手不及會淡化負罪感和對事件的記憶,已知結果的等待總是漫長的。”
他語氣漠然:
“我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我爲什麼要加深她對那個男人的印象?”
“恕我直言,你現在做的事也沒聰明到哪裡去。”
麥克羅夫特挑起眉:
“你在製造矛盾,誤會,和怨恨……感激總是比怨恨來的好。”
“感激?”
夏洛克語氣不屑:
“我說了……boring.”
“這可不是無聊的問題……我請科學雜誌重新統計了愛情產生的由來,數據表示百分之三十八的愛情和‘感激’有關——照顧,讚揚,和雪中送炭。”
“的確,如果把家政機器人僞裝成男人或女人,會有一大批人爲它們傾心,因爲它們最爲貼心,周到和細緻。”
夏洛克搖晃着咖啡杯,帶着淡淡的嘲諷說:
“這種廉價的愛慕僅僅出於對生活舒適度的需要,即便擁有,也會被我擯棄……就像咖啡渣有着咖啡的味道,但你永遠不可能用咖啡渣泡出咖啡。”
“不要說的好像你是一個感情方面的專家,夏洛克。”
“對比你,我的確是專家。”
“專家可不會像個孩子一樣,因爲嫉妒而自亂陣腳。”
一聲輕輕的磕碰聲從微型無線設備裡傳來,瓷器杯子觸到了杯託。
看來麥克羅夫特也正在電話那頭喝咖啡。
“你準備了這麼久,小心翼翼地鋪墊,沒有露出一點端倪,卻偏偏選擇在她對你牴觸心理最大的時候說出真相……這麼粗魯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嫉妒?哦,那是毫無價值的情緒。”
夏洛克抿了一口咖啡,面無表情地說:
“我只是對症下藥,對付路德維希-路德維希,用勺子挖土是行不通的,她需要砍斧……因爲她只要抓住你一點點漏洞,就能再度把自己的邏輯填補完整。”
“你在嘴硬。”
“我沒有。”
“你有。”
夏洛克嗤之以鼻:
“滑稽的論調。”
“的確滑稽……夏洛克-福爾摩斯竟然也有被嫉妒衝昏頭腦的時候。”
麥克羅夫特絲緞一般柔滑的嗓音,在寂靜的黑暗裡傳來:
“艾瑞希-波西瓦爾是虛構的陰謀,你的小女朋友刻骨銘心的初戀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你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證明一件事,甚至不惜以傷害她爲代價,把所有真相一次性說出來。”
他又敲了敲桌子:
“讓我們看看你的小女朋友現在正承受着哪些事……自我的懷疑,身世的謊言,你的跟蹤,神經症,親人的背叛和死亡……而且你還讓她眼睜睜地看着,能救卻救不了……哦,你真的不怕她崩潰嗎?”
黑暗裡,許久沒有人發出聲音。
只有電流通過傳訊器,發出滋滋的聲響,沉默裡,格外突兀。
……
“她不會。”
良久,夏洛克輕聲說:
“她不會的……我建立了模型測算她的承受能力,這一切,還在她的承受範圍內。”
……
公寓的窗戶沒關,厚重的綢布窗簾,就像一張輕薄的紙一樣,被風吹吹得搖搖晃晃。
這是從西班牙吹來的海風,跨越了英國半個陸地。
……
在他說完那句話以後,麥克羅夫特那邊靜了一會兒: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數據模型的準確率很少能高過百分之三十,你有點失去理智了,夏洛克……你在不安。”
夏洛克冷淡地瞥了攝像頭一眼:
“不要揣測我,你的心理學成績拉低了福爾摩斯家的平均加權……事情還在我的掌控之內,我沒有不安的理由。”
……
倫敦另一頭。
麥克羅夫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背後,雙手交握:
“顯而易見的事實何必用到心理學方法……你在不安。”
“我說了沒有。”
“你甚至脫口而出‘不要逼我使用藥物’,就因爲她對你說她相信那個男人——完完全全,毫無保留。”
“荒謬的猜測。”
夏洛克頓了一下,語氣冷漠:
“我不知道你這麼閒,你的安第斯山脈被人剷平了嗎?”
麥克羅夫特沒有理會他的打岔,只是繼續慢條斯理地說:
“路德維希小姐對於那個男人的重視令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你太想把那個男人從她腦海裡趕跑……以至於最近行事風格過於激進。”
麥克羅夫特放緩了語氣:
“當然,我能理解這種感受,美國和中東簽訂的石油運輸協議也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中東可是個好姑娘,尤其是嫁妝豐厚,我對於必須放棄她,轉而選擇克里姆林宮感到非常遺憾。”
夏洛克扯了扯嘴角:
“你又想讓我做什麼?”
“被你看出來了?”
麥克羅夫特遺憾地笑了一下:
“安西婭已經把委託書發到你的郵箱……作爲回報,我可以向你描述一下你女朋友的現狀。”
夏洛克走到水池邊。
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他決定今天自己清洗咖啡杯:
“不需要……爲了發現亞圖姆的蹤跡,聖瑪麗醫院的八個方位都有我的攝像頭。”
“被我拆了。”
“……”
麥克羅夫特拿起遙控器按下一個按鈕,啓動gps,把屏幕切換到聖瑪麗醫院門口:
“找到了……你的小女朋友正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打電話,讓我看看她在打給誰……”
夏洛克平靜地打開水龍頭:
“不用了……她現在找的人一定是那個法國鄰居。”
“的確是法國的號碼……但是我不明白的是,爲什麼這麼恰好這個號碼就是空號?要知道,如果有人接電話,而這個人發出的聲音不是她幻想的那個,她虛構的世界就不攻自破了。”
“那是她父親以前的號碼,十二年前就已經不再使用,但她小時候見過一次。”
夏洛克早已經對這些細節做過詳細的調查:
“你看過的信息幾乎都儲存在大腦,只是你以爲你忘記了,這些細節偶爾會在片段裡出現,這就是你們夢裡會出現陌生畫面的原因……在她構造塞吉-甘斯布的時候,大腦借了鑑這個印象。”
“……你們?”
“因爲我的大腦不會忘記東西……除非我主動刪除。”
“請把我排除在那羣金魚之外,在你這個年紀,我的記憶力並不比你差。”
麥克羅夫特毫不在意夏洛克的語氣,只是悠閒地說: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了,她身上沒有錢,錯過了最後一班飛機,看來也不打算回到你身邊……你真的不用過去安慰她?她看上去精神狀態很不好……她現在把頭埋進手裡不動了。”
夏洛克洗杯子的動作停住了。
水嘩嘩地流在他手上,打溼了襯衫的袖口,泅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卻彷彿沒有感覺到:
“……她哭了?”
“還沒有,我一直很欣賞她對於情緒的控制和把握,但我覺得她總有一天會忍出病來——尤其是,你還有和她長期發展的打算。”
“……”
夏洛克隔了一會兒沒有作聲,他慢慢地洗好杯子,把杯子放進碗櫥裡。
疊得整整齊齊的碟子旁邊,放着一塊沒有被炸彈毀掉的茶杯墊。
那本來是一對,看得出來她十分珍惜……只是其中一塊被他用子彈打了一個窟窿。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生他的氣,但也沒有生氣很久。
……
他盯着那塊墊子:
“她現在在做什麼?”
“她又開始打電話了……順便說一句,她眼睛紅了。”
麥克羅夫特心情愉悅地說:
“也是,唯一的朋友忽然消失,熟悉的世界瞬間崩塌,曾經的摯愛明天清晨將要死亡,而現男友身穿十萬英鎊一件的襯衫,卻不肯借她兩張機票的錢……夏洛克,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參加你的分手派對了。”
“……”
夏洛克拿出手機。
隔了兩秒:
“你最好準備好外交辭令,麥克羅夫特……美國政府已經發現,在他們情報局內部網站首頁放總統半裸.照,把網站加密方式改成開放,並公佈到r上的人是你。”
麥克羅夫特毫不在意:
“那不可能,因爲這是安西婭做的,中東忽然改變主意使她的工作量翻了一倍,她需要方式宣泄憤怒。”
“現在是你做的了。”
夏洛克淡淡地把手機放回口袋:
“因爲我也把你的半裸.照掛在了他們網站的首頁,和總統並排——就是你十八歲時學習游泳那張。”
“……”